第36章 大火
◎“這份賀禮,喜歡嗎?”◎
父皇下旨賜婚, 禮部不敢怠慢,不出月餘就将一應禮制齊備。
按照舊例,嫡親公主出嫁前, 要在宮外修建公主府,日後與驸馬同住。
如此算來又要一年半載, 父皇等不及, 索性賜了一座前朝重臣宅院,命人翻修後用作公主府。
雖然聽起來難免敷衍,但那宅子地段極佳, 寬敞典雅,不輸于王公貴族的府邸。
除此之外, 嫁妝賞賜頗為豐厚,人人皆是豔羨不已,稱道才子佳人,天生般配。
唯獨陸嘉念悶悶不樂,成日裏坐立難安, 閉門謝客。
婚期越近,她臉上的笑容越少,最後幾日更是愁眉不展, 夜不能寐。
看這架勢, 她是半點錯處挑不出來, 也沒有拖延的理由,只能眼睜睜等着出嫁那日到來。
“殿下,別難過了, 仔細傷神。”
柳葉侍立在側, 擔憂地奉上茶水, 安慰道:
“奴婢瞧着, 這排場可當真盛大,想來陛下還是疼您的,既來之則安之。”
雨前龍井的清香彌散,熱氣在窗邊微風中袅袅升起,撫慰着煩躁的心緒。
陸嘉念輕嘆一聲,眸中盡是嘲諷與冷意,垂眸抿了一口清茶。
父皇心疼的不是她,而是天家顏面。
用女兒換疆土,這種事情不好聽,只有嫁妝與婚事的表面功夫做足了,才能體現姿态高貴,不為小恩小惠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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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就看透了這一點,并非為此難過。
順應天命的道理她也明白,既然下定決心接近陸言清,便不會再後悔。
但是,一想到日後要同那個男人同床共枕,結為夫妻,日夜相對,陸嘉念就忍不住地犯惡心。
偏偏她還不能撕破臉,要蟄伏在他身邊尋找時機。
簡直兩輩子都沒這麽憋屈過。
陸嘉念氣息不順,被熱茶嗆了好幾口,憤憤不平地擱下茶盞,擡首望向窗外。
暮春時分,院子裏花朵凋零,朦胧細雨連綿不絕地下着,裹挾着花瓣陷入污泥之中。
廂房的竹簾驀然卷起,一道久違的身影冷不丁出現在視線裏。
陸景幽一身石青長衫,衣擺沾染點點塵土,好似在外奔波許久,俊容上盡是凝重。
他步履匆匆地踏出門檻,不經意間撞上陸嘉念的目光,駐足片刻。
二人遙遙相對,陸景幽望了她幾眼,并未如從前般徑直走來,只是微微颔首。
還未等陸嘉念起身,他就快步離開了。
陸嘉念默默收回動作,凝視着廂房出神,心底更加煩躁不安。
上回陸景幽看見她拿着賜婚狀子,應當知道她終究答應了。
可他竟是半點反應都沒有,反倒是變得乖巧聽話,規矩知禮,似有似無地保持距離,再無僭越之舉。
分明這是她曾經想要的模樣,陸嘉念卻高興不起來,心底空落落的,莫名酸澀。
他這是......接受了吧?
畢竟他們是陌路之人,如今她再也不能給他什麽,自然要撇清關系,各自安好。
陸嘉念緊抿着唇,衣角早已揉得皺皺巴巴,黯淡眸光中閃過失落,硬逼着自己盡數收回去。
他們本就清清白白,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一定是她近日心神不寧,太容易矯情。
陸嘉念深吸一口氣,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拉下層層帷幔,甩甩頭将他抛之腦後。
轉眼到了大婚之日,漱玉宮挂滿紅綢,處處貼着囍字。
未到卯時,陸嘉念就被喊起來梳妝打扮,邊打瞌睡邊由喜娘操持,臉色沉得沒一絲笑意,大有視死如歸之态。
不像是新娘子出嫁,倒像是上刑場。
哪怕是換上奢華奪目的喜服,她仍然提不起興致,淡淡瞥了一眼金線繡成的鸾鳳,波瀾不驚地錯開目光。
喜娘不明所以,只當是她新婚情怯,萬分仔細地裝扮着鏡中美人,笑眯眯給她梳頭,道:
“殿下天姿國色,只有這陛下禦賜的金釵鳳冠配得上您。“
說着,她拿起鏡子對着發髻照了照,誇贊道:
“奴家伺候了這麽多新娘子,未曾有人比殿下更尊貴漂亮。新郎官真是好福氣,日後定然夫妻和睦,再生個大胖小子......”
“住口,動作麻利點!“
柳葉瞧見陸嘉念臉色愈發不好,趕忙打住了喜娘的話頭,一個勁朝她使眼色。
整頓完畢之時,天已經大亮了。
陸嘉念一身紅妝,靜靜坐在梳妝鏡前,以更衣為由不讓外人進來,壓低聲音問道:
“他呢?還是找不着人嗎?”
”殿下,奴婢三五日沒見到他了,眼下尋遍漱玉宮還是沒影兒。“
柳葉知道她問的是誰,焦急地觀察殿外動靜,遺憾道:
“時辰到了,咱們必須走了。”
陸嘉念悶悶地應了一聲,注視着銅鏡中眸光閃着晶瑩的面容,任由他們蓋上蓋頭。
她以為,陸景幽既然喚她一聲“皇姐”,她亦是真心待他,這時候應當來送一送。
姐弟一場,他還說準備了新婚賀禮呢。
只可惜,她沒時間等下去,應該也等不到了。
這個騙子,沒看到她身穿嫁衣的模樣,是他的損失。
陸嘉念坐上了轎子,随着氣派的隊伍出了皇宮。
按照大梁的規矩,嫡親公主皆是下嫁,在宮中拜別雙親後,是否當衆迎親拜堂由自己定奪。
盡管大多為了給夫家體面,仍然循規蹈矩,陸嘉念卻再也勉強不起來,推說身子不适,讓人直接擡去後院歇息。
前廳嘈雜不堪,鑼鼓聲、道賀聲與推杯換盞之聲不絕于耳。
陸言清穿梭其中不亦樂乎,禮數周全博人喜愛,打消了衆人疑心,無人再提公主不願拜堂之事。
天色一分分暗下來,陸嘉念等得百無聊賴、饑腸辘辘,幹脆丢棄禮數,擅自掀開蓋頭,褪去沉重金冠,用了些糕餅和茶水充饑。
興許是起得太早,白日裏又耗費心神,應酬之聲就像催眠一般,引得她哈欠連連,趴在桌上小憩。
所有的煩憂和吵鬧都暫且摒棄,她此刻只想清淨一下,縱着自己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睡夢中似是有人撫摸逗弄,惹得她酥癢發笑,翻來覆去睡不踏實。
半夢半醒間,夜幕深深降臨,耳畔喧嚣終于消停不少,想必是賓客三兩散去,下面就要獨自面對陸言清了。
陸嘉念心底翻湧着絕望,索性裝睡不醒,能拖一時是一時。
倏忽間,空氣中驟然泛起熱意,慌亂吵嚷的聲音再次響起,且比方才更勝一籌,好像出了什麽大事,驚慌失措的腳步聲震得地面動蕩。
“走水啦!快來人啊!”
聲嘶力竭的喊叫一浪高過一浪,陸嘉念不可置信地瞪大杏眸,驚得頓時從椅子上起身,不顧發麻的手臂和腿腳,沖到寝閣門前。
“吱呀”一聲,修葺過的大門遲緩打開,一陣熱浪撲面而來,前廳清晰可見滾滾黑煙,嗆得陸嘉念猛咳幾聲,踉跄着退回屋內。
好好地,怎麽會走水?難不成老天也不贊成這門親事?
陸嘉念驚疑不定,但她沒時間多想,擺在她面前的只有兩條路。
要麽坐以待斃,要麽趕緊跑路。
顯然她會選後者。
陸嘉念用茶水打濕帕子,捂着口鼻便要沖出去,忽而聽見一陣清脆的鈴響。
不多時,刀槍劍戟的碰撞聲與慘叫聲從前廳傳來,聽着格外駭人,想必戰況激烈,且死傷慘重。
她登時停住腳步,不敢輕舉妄動,思緒極快地轉動着。
一切都太奇怪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不是成親,是要謀反。
剎那間,陸嘉念渾身一僵,腦海中靈光一閃。
之前她就認定陸景幽奪位之心不死,而方才那陣鈴響,又隐約聽到過。
若她沒記錯,元宵節燕北流寇進京,刀劍上挂着一串銀鈴。
燕北流寇......難不成是陸景幽的人?
今日,他想做什麽?
陸嘉念渾身發顫,心底的念頭不可抑制地發散開去,愈發荒謬可笑,連她都不敢相信。
不可能,不可能啊!
她前段時日見不到陸景幽,又聽他所言似乎是要有所動作,其實心裏有數。
但她竊以為,陸景幽容不下陸言清,想要用些手段讓他消失罷了。
恰好她也是這個念頭,所以并未深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随他去做。
後來陸言清蹬鼻子上臉,陸景幽日漸冷淡,她理所當然地覺得,他已經撒手不管了。
難道......她一開始就想錯了?
可明明奪位是三年後,陸景幽向來心思缜密,沒有萬全的把握怎會輕舉妄動?
陸嘉念眼看着火光越來越近,心亂如麻理不出頭緒,只想親自問個明白。
她悶頭沖了出去,誰知剛踏出半步,陸言清猛然間攔住去路,死死扼制住她的咽喉。
“是他,對不對!你們撺掇好的?他在哪兒!”
陸言清瘋了般朝她嘶吼,眸中全然不見清俊儒雅,只剩下癫狂和恐懼。
“我、我不知道......”
陸嘉念近乎窒息,拼命掰開他的手才留了一道縫隙喘氣,咳得滿面通紅,眼淚都從眼角擠了出來。
這何嘗不是她的困惑,就算掐死了也沒用啊!
奈何陸言清力道極大,不受控制地下了死手,她連說話辯解的機會都沒有,只能嗚咽着搖頭。
“燕北舊部不是都滾出京城了嗎?為何會在這裏?”
陸言清崩潰地繼續使勁,一股腦發洩着怨恨與不甘,陰狠道:
“你們是故意的!快說他在哪裏,說啊!”
陸嘉念無奈氣短地阖上雙眸,與他僵持不下,驀然一道熟悉悠閑的聲音傳來:
“這麽想見我,是活夠了嗎?”
陸言清動作一頓,整個人雕塑般怔在原地,手上的力道漸漸松開,極為緩慢地轉頭,眸中盡是驚詫。
“連這種局都看不破,也配娶皇姐?”
陸嘉念撫着心口順氣,聽到聲音後猝然擡眸,目光凝滞在陸景幽身上。
刺目烈焰前,他悠然漫步而來,幽深眸光與火光交相輝映,上揚的眼尾中滿含玩味笑意,仿佛俯視着瀕死掙紮的獵物。
他身着紅色長袍,襯得他肌膚冷白,眼底光亮泛着寒意,墨玉耳墜悠悠晃動,融合了幾分冷厲,鮮紅血色與衣袍恰好相配,昳麗俊美得恍若幻象。
仔細看去,這一身暗紅長袍,與喜服如出一轍。
“我早就說過,向來成全尋死的蠢人。”
陸景幽輕蔑地瞥了陸言清一眼,眨眼間揮起長劍,毫不猶豫地朝陸言清心口刺去。
冷硬劍鋒在黑夜中閃過,陸言清避無可避,電光火石之間側過身子,袖中亮起一道寒光,沖陸景幽詭異一笑。
“嘩”的一聲,寒光刺破黑夜,輕薄銳利的刀刃直沖陸嘉念而去。
陸景幽眸光一凝,不得不閃身護着皇姐,敏捷地攬過她的肩膀轉身,堪堪躲過暗器,同時手臂發力,狠狠刺入軟肉之中。
伴随着一聲慘叫,鮮血登時濺了滿地。
陸景幽似是被取悅,唇角笑意愈發興奮,不依不饒地翻轉手腕,劍尖在血肉中翻了個身,幾乎将半邊骨頭削下來。
陸言清費盡心機躲開,但依然被刺中肩膀,疼得失去知覺,冷汗彙聚成河。
他的肩頭血肉模糊,森森白骨清晰可見,血腥氣聞着令人作嘔。
血珠濺落在陸景幽的面容上,亦染紅了他的衣袍,在火光下更為璀璨奪目,欣賞佳作般一步步朝他逼近。
陸言清驚懼地後退,出其不意地再次甩出刀刃,每一道都沖着陸嘉念來,下了狠手要她性命。
刀劍相交,“噔”的一聲碰撞着激蕩震開,陸景幽迅疾地将皇姐摟在懷中,十分鄙夷這種下三濫的招數。
趁此時機,陸言清終于有了片刻逃跑的機會,忙不疊捂着傷處,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夜色中。
陸景幽上前幾步,并未追上去,朝黑暗的角落中吹了一聲口哨示意,随後踱步回了屋內。
陸嘉念尚未反應過來,木偶般愣怔地看着一切。
直到陸景幽沾滿血腥氣的掌心撫上她的臉龐,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驚懼地拉開距離,眸光盡是無措。
她根本不知眼下意味着什麽,過了今夜,又會如何天翻地覆,只能下意識躲避。
陸景幽勾起唇角,三兩步行至她跟前,俯下身道:
“這份賀禮,皇姐喜歡嗎?”
看着陸嘉念顫抖瑟縮的模樣,他這段時日的隐忍驟然爆發,擰眉狠狠攥住她的下颌,幽幽道:
“皇姐總是這樣不聽話呢......”
“這回,定要好好懲罰了。”
作者有話說:
明天繼續!還有很多!
感謝在2023-05-02 23:55:16~2023-05-03 23:54:5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桃桃啵啵茶 5瓶;唯川奈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