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暖榻
◎“又不是第一回 了,還不習慣嗎......皇姐?”◎
深沉夜色之中,陸景幽走下宮牆,閑庭信步而來。
漫天火光映照着颀長身影,金絲蟒紋腰封閃爍暗光,勾勒出寬肩窄腰,玄色鎏金袍角劃過浸染鮮血的地面,在冬夜寒風中如同折翼般揚起。
雖然看着清瘦,但每一處都堅韌緊實,似是蘊藏着無盡的力量,讓人望而生畏。
那張面容沐浴在光亮下,陰影錯落有致地順着眉骨和鼻梁投射,最終越過薄唇落在清晰的下颌線上,丹鳳眼微微上揚,總帶着似有似無的笑意,只有在側眸時才能瞥見深藏眼底的狠厲冷意。
乍一看以為是誰家貴公子,俊美得令人心驚,對視之時就只剩下膽怯。
他的脊骨挺得筆直,漫不經心的眸光在每個人身上審視着,唇畔笑意中平添幾分趣味,如同貓兒玩弄着垂死掙紮的獵物。
這時候陸嘉念終于徹底明白過來了,方才的猶疑也得到了印證,心底猛地一沉。
與其說就今日是皇兄布下的局,倒不如說皇兄只是陸景幽的一顆棋子,是他縱着皇兄逃出地牢牽制禁軍,把他們兄妹引到這裏,再親手鎖上宮門。
大概......他會覺得這局棋很有意思吧。
陸嘉念悔恨之意更甚,掌心的衣角揉得皺巴巴的,強行忍耐住撕破那張俊美虛僞笑顏的沖動。
倒是陸澤安按捺不住,刀刃架在脖子上也沒退縮,怒火中燒地指着陸景幽,氣得臉色鐵青道:
“你個孽障!這是謀權篡位,大逆不道!亂臣賊子終究是亂臣賊子......”
聞言,陸景幽微微挑眉,目光短暫地從陸嘉念身上移開,施舍般瞥了他一眼,唇角笑意紋絲不變,分毫未被觸動。
像是從小就聽慣了這種話一般,依然居高臨下地望着他。
可執劍的禁軍聽不得他這樣說自己的主子,當即就加重了力道,在大皇子脖頸上劃下一道血口子。
Advertisement
所有的辱罵之言都被悶哼堵住,陸澤安疼得倒吸涼氣,暫且說不出話,卻仍然不忘仇視着陸景幽。
“皇兄!你沒事吧......”
陸嘉念吓了一跳,趕忙轉身查探着大皇子的傷勢,再也顧不上觀察陸景幽的神色。
良久,陸嘉念都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好似全然當他不存在一般,眼裏只有骨血相融的親人,徒留他在一旁袖手看着。
寒冬的空氣凜冽得刺骨,無人敢發出丁點兒聲音,只有陸景幽捏動骨節的清脆之聲。
他的笑意漸漸消散,冷厲寒霜爬上眉梢眼角,濃墨般深沉的眸中是顯而易見的煩躁,非但不對溫存親情動容,反而覺得礙眼極了。
看來這場游戲還是無趣,那個多餘的人一出現,陸嘉念就再不會看他了。
陸景幽擰着眉心,心口泛起一陣躁動,利落果決地拔劍出鞘,銳利的劍鋒直指陸嘉念而去。
但青龍長劍在距離她面容一寸之處驟然凝滞,轉而移到她的下颌之處,稍一用力就挑了起來。
那股勁很巧妙,既不會刺破肌膚,卻又逼着陸嘉念轉過頭,只能看着陸景幽一人。
透着寒光的劍身映照出她的面容,瓷白的肌膚襯得花掉的胭脂愈發紅豔,在火光下道不盡的糜麗。
寒冷和恐懼同時襲來,陸嘉念招架不住地顫抖,回想今夜的一切,淚水湧上眼眶。
但興許是身為公主,骨子裏帶着一股倔強,她不允許自己在這種境況下落淚,所以死死咬住酸澀的牙根,把淚水盡數圈在眼眶之中,堅韌不屈地揚起頭。
烈火跳動,照得那一雙濕潤的眸子如珠玉般璀璨。
陸景幽在她的眸中看見自己的容顏,也将她的不甘和恨意盡收眼底。
不過心情卻比剛才好了許多,眼尾再次微微揚起,頗能迷惑人的清俊笑意在唇角顯現,似是在緩緩欣賞着這一切。
其實比起哭泣的模樣,他還是更喜歡皇姐笑。
許多年前他曾見過,皇姐笑起來燦若暖陽,豔若桃李,笑聲銀鈴般清脆動聽,比三月春光還要奪目,他到現在都記得。
可是自從得到皇姐之後,就再也沒見她笑過。
她只會偶爾垂淚,甚至從未心甘情願地細細打量過自己。
那些不太美好的回憶剎那間在陸景幽眼前湧現,他強行将它們從腦海中逼走,仿佛如此就能徹底抹去,眸光辨不清是冷靜還是瘋狂。
沒關系,見不到皇姐笑,那就看着她哭吧。
最起碼......這時候他們眼中只有彼此。
如此想着,陸景幽心裏踏實不少,将長劍收了回去,幾分暖柔在眉眼間擴散,融合了些許淩厲冷意。
他踱步行至陸嘉念身邊,攬着腰阻止她退縮的腳步。
陸嘉念越是驚懼顫抖,陸景幽就越是笑得溫柔,仿佛要讓人陷進去一樣,粗糙的指腹撫上她光滑白皙的臉頰,一點點擦拭唇瓣上花掉的胭脂,柔聲誘哄道:
“怎麽到這兒來了......床榻暖好了嗎?”
話音剛落,陸嘉念和陸澤安皆是一愣。
陸嘉念明白了陸景幽的用意,不敢回頭看皇兄的反應,絕望地阖上了雙眸,兩行清淚終于滑落。
“什麽床榻?“
陸澤安震驚地望着相對而立的二人,猛然間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望着陸景幽,失聲喊道:
“你......難道你......”
陸嘉念無言垂眸,一聲輕到無人聽見的嘆息消散在黑夜裏。
夜深了,風也大了起來,吹散了她披風上幾個松垮的衣結。
隐約可見披風之下的寝衣薄可透肉,滑落的毛領之下,雪白的頸間布滿星星點點的紅痕,衣擺揚起,那雙玲珑細巧的小腿之上,也是深淺不一的青紫。
陸景幽不否認地環臂,渾不在意的目光中帶着趣味,看好戲般望着僵在原地的兄妹二人。
這一切都清楚地落在陸澤安眼裏,怒意驟然燒到了頂峰,氣得滿臉通紅,不管不顧地沖上去指着陸景幽,手指顫抖道:
“你......你個畜生!你都對我妹妹做了什麽!”
說着,陸澤安放開血流如注的傷口就要去拼命。
一時之間,禁軍厲聲上前阻攔,宮門守衛戒備地圍了上來,陸氏舊部憤怒的吶喊充斥夜空.......場面變得混亂不堪。
陸嘉念的眸光立即從陸景幽身上抽開,擔憂地回首撲向皇兄,纖細柔弱的十指盡力撐住他搖搖欲墜的身軀,杏眸中盡是關切和感動,斂起眼睫将淚珠埋入他的心口。
火光與月光交相輝映,映照出地面飛揚的塵土,如煙似霧地籠罩着他們,若有若無地隔絕旁人,朦胧描繪着悲憤凄楚的身影。
兄妹二人相互倚靠,指節緊緊扣在一起,更多了幾分生死相應的情感,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
陸景幽宛如被軟刺碰了一下,不悅地後退一步,給了下屬一個眼神,當即就把陸澤安打暈了。
”皇兄!你醒醒啊皇兄!“
陸嘉念雙腿癱軟地跪在陸澤安面前,捧着他虛弱的身軀一遍遍呼喚,再次徹底無視了陸景幽。
這讓他很不順眼,剛剛好起來的心情又沒了。
“若是你想讓他立刻就死,那就繼續這樣抱着吧。”
陸景幽冷冷掃過兄妹情深的二人,輕蔑地哼了一聲,負手道:
“若是不想,那就回去做你該做的事情。”
陸嘉念憤然起身,三兩步沖到陸景幽面前,深吸一口氣就要将滿腹的憤恨宣之于口,恨不得當即殺了他才好。
可對上那雙冷黑的雙眸,又敗下陣來。
她知道,陸景幽說的是真的,他從來都不屑于吓唬人。
現在皇兄的性命在他手裏,只能順着他的心意,才能有一絲轉機。
陸嘉念将那些話咽了下去。
金銮殿炭火燒得溫暖如春,與外面如同兩個季節。
陸嘉念魂不守舍地撞了進去,疲憊無措地褪去披風,指腹落在唯一蔽體的寝衣上,猶豫地望着銅鏡中的自己。
一想到那暖榻的規矩,羞恥瞬間充斥心房,極容易解開的活結,她卻怎麽都下不去手。
沒時間了,陸嘉念決定放過自己,狠狠心兩眼一閉,穿着寝衣躺在了床榻上,扯過被子嚴嚴實實地蓋好,只露出一張滿是愁容的小臉。
不一會兒,木門響動,陸景幽的腳步聲一步步接近床榻。
他坐于床畔,骨節分明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臉頰,輕柔酥癢如同愛撫一件珍寶,随後又不滿足止步于此,一點點向下游移,劃過白皙纖長的頸,在觸碰到寝衣之時頓住。
分明是光滑的輕紗,在他手裏卻像是渣滓般紮手,惹得他眉眼間盡是不耐,冷冷道:
“你是忘了如何暖榻嗎?”
陸嘉念心尖一顫,本能地縮起肩膀,強裝鎮定地輕咳一聲,小心翼翼地從邊緣挪了出去,解釋道:
“天氣沒前些日子冷了,屋子裏炭火也暖和,不會凍着陛下的。陛下快歇息吧,我......告退了。”
她起身離開,陸景幽也沒有阻攔,剛松了口氣加快腳步,就聽到身後幽幽道:
“是崔嬷嬷教得不好,還是皇姐學得不好?”
陸嘉念愣在原地,緊緊咬着唇,還未想到怎麽應對,就聽到陸景幽輕笑一聲,道:
“想來皇姐如此聰明,怎會學不好?定然是崔嬷嬷的不是了。”
他随手把玩着腰間的滿翠玉佩,叮當之聲聽得人愈發驚懼,眉眼彎彎道:
“這點事兒都做不好,此人也不必留着了,看在伺候你一場的份上,留個全屍吧。”
陸嘉念瞳孔驟縮,猛的一下轉過身,連連搖頭,顫聲道:
“不......不要!崔嬷嬷教得很好,是我方才忘記了......”
陸景幽意料之中地看着她的反應,笑容多了幾分滿意,擡眸問道:
“那現在記起如何做了嗎?”
陸嘉念點頭,腳步沉重遲緩地挪動着,繃緊了身子站在陸景幽面前,心口悶悶地喘不上氣。
她極為艱難緩慢地擡手覆上活結,剛觸及就脫力地顫動,好似不受控制。
“在發抖,是怕朕嗎?”
陸景幽單薄指節在她溫軟的身軀上游走,看似輕柔安撫,實則幾下就熟練地勾開所有衣袂,眸色發沉,含笑貼在陸嘉念的耳畔,低聲道:
“又不是第一回 了,還不習慣嗎......皇姐?”
他尾音故意上揚,将那聲“皇姐”說得重許多,無端帶着道不盡的意味。
陸嘉念敏感地哆嗦一下,耳根的熱氣和腳底的冷意沖擊碰撞,讓她鼻尖發酸。
她早就知道陸景幽喜歡如此,所以只能盡量裝作未曾聽到,心底卻十分諷刺。
他們算是哪門子姐弟?又有誰家的姐弟會做出......做出這種事情......
陸景幽這麽做,無非是想讓她無地自容,一分分碾碎她的傲骨和自尊。
還未回過神,陸嘉念就被一雙鐵臂圈在懷中,力道大得容不下她分毫反抗,緊緊相貼的心口熱得發燙,連吐息都帶着顯而易見的侵略。
陸景幽垂首,鼻翼埋在她的頸間,有意無意地掃過肌理,餍足地嗅着清甜花香,掌心順着玲珑起伏的曲線游移。
長發如濃墨潑灑,與她的發絲縷縷糾纏,難舍難分。
他攬着陸嘉念朝暖好的床榻走去,向來閑散随性的腳步難得略有急切,帶着隐隐可見的歡愉,唇角的笑意深沉刺目。
只見修長有力的手指淩空劃過,層層疊疊的帷幔悄然滑落,細微的晃動讓燭火随之搖曳,忽明忽暗地透出兩個交疊的身影。
随之滑落的,還有那件素紗寝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