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這樣的話挺讓人難以置信, 但也情有可原。
瞿新姜在國外的那幾年,朋友圈太過狹窄,來來回回身邊都是那些人。她好看, 不缺錢,其實也容易受騙,但她的眼光比天還高,覺得鮮少有人能比瞿家富有, 還會下意識拿傅泊冬和別人比。
是的,她會拿自己和傅泊冬比,也會拿別人和傅泊冬比。
可以說,瞿新姜以前所有的觀念, 都很難擺脫錢這麽一個字眼, 好像她的身上除了錢,就什麽也沒有了。
所以她沒有談過戀愛, 也沒有很多的朋友。
瞿新姜說完才回過神, 她不覺得這是多丢人的事情, 可卻怕傅泊冬嘲笑她,于是側頭朝傅泊冬看了過去。
車上,傅泊冬只是揚了一下嘴角,似是早知道這件事。
傅泊冬調查過很多關于她的事情,知道也不奇怪。
“你不能笑我。”瞿新姜不自在地說。
“我為什麽要笑你。”傅泊冬問。
瞿新姜想了想,她覺得傅泊冬不像是有時間談戀愛的,但做那種事的把戲, 又好像特別多。
“你在想什麽。”傅泊冬又問。
瞿新姜總不能說, 她覺得傅泊冬不像感情經驗貧瘠的, 所以難免有點擡不起頭, “那你呢, 你想過嗎。”
“我?”
“嗯。”瞿新姜覺得傅泊冬的神色有點古怪,像是被冒犯到了,卻又隐忍着。
傅泊冬的目光很突然地冷下來一點,很沉默,像是在斟酌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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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的嚴肅讓瞿新姜不知所措,好像這幾天營造出的緩和氣氛全是虛像。
瞿新姜很慢地轉開了頭,又不願和傅泊冬對視了,心越跳越快,快要撞出嗓子眼。
傅泊冬抿着唇,久久沒有說話。
瞿新姜也不敢開口了,生怕說了什麽傅泊冬不樂意聽的。
過了一陣,傅泊冬伸手,把前後座之間的擋板降了下來,把司機和程碧遮得嚴嚴實實。
後排的光線暗下。
也不知道司機和程碧會有什麽反應,但瞿新姜有點慌,很快往後避去,半個背貼到了車門上。
整輛車好像被一刀切成兩半,前後隔絕。
傅泊冬突然傾身逼近,手臂撐過了中線,神色有點複雜。
瞿新姜連忙擡起手,卻不大敢往門上摸。車還在道路上疾馳,她不想因為無意打開車門,而把自己甩了出去。
她的顧忌被傅泊冬看出來,傅泊冬很慢又很沉着地坐近,一下就越了界。
一時間,瞿新姜像是被逼在牆角,連後退的餘地都沒有,她又不想被司機和程碧聽到什麽,于是把唇抿得很緊。
她企圖摸向車門的手被傅泊冬抓了回來,冷不丁被凍了一下。
剛從外邊進到車裏,傅泊冬的手還是涼的。
于是瞿新姜一動不動,眼睜睜看着傅泊冬伸手,拇指蹭在了她的眼角上,她不得不閉起一只眼。
傅泊冬的指腹沾上了閃粉,她撚了撚,再度伸手,把瞿新姜眼梢的閃粉給抹開了。
那一道閃爍明媚的痕跡登時延伸至發邊,眼妝一糊,微紅的眼梢更是沒有遮攔。
“你幹什麽。”瞿新姜壓着聲。
傅泊冬說得很淡,“我身上還有病呢,我還能怎麽談,和誰談?”
瞿新姜被擠在角落,不由得擡手抓住了傅泊冬的手臂。
“感情不是吃飯喝水。”傅泊冬靠得挺近,像是想把字音一個不落地全灌進瞿新姜的耳朵,“情到濃時不免親密,親密了會做很多事情,我都這樣了,還能和誰做這些事情。”
因為傅泊冬沒有刻意壓低聲音,瞿新姜心跳如雷,怕黃頑和程碧會聽見。
于是她做了一個極其大膽的舉動,捂住了傅泊冬的嘴。
傅泊冬總是塗着正紅色的口紅,顯得很莊重很正式,同時又銳利,充滿了攻擊性。
這一捂,瞿新姜覺得傅泊冬的口紅已經蹭上她的掌心。
“我不知道,我、我又不懂感情。”
傅泊冬的平靜不是那麽真實,因為眸光太沉了,有點像死水。
瞿新姜心裏咯噔了一下,總覺得傅泊冬會做點什麽。
果不其然,傅泊冬張開嘴,咬住了她捂在自己嘴唇上的手,牙關緊實地扣在了她的虎口上。
瞿新姜有點吃痛,她在想,她到底是哪裏氣着了傅泊冬。
傅泊冬咬得很緊,眸中終于露出隐約的怒意,心上被撕開了一道口子,這幾天埋在心底的複雜情緒露出了點藏無可藏的尖尖。
所以她咬得瞿新姜很痛,像是要那一整塊皮肉叼下來。
這種被咬出來的痛,瞿新姜已經很久沒有經歷過了,很容易就想起了那時傅家老宅的事。
她擡起另一只手去推傅泊冬的臉,被咬住的手掌使不上什麽力氣。
“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明知道我的病,還要問我這些事。”傅泊冬很快松開牙,把瞿新姜那留了牙印的手握了起來。
牙印很深,卻沒有咬出血。
傅泊冬是清醒的,好像只是想洩憤,沒有像咬住瞿新姜鎖骨的那一次,被情緒操控着像是籠中困獸。
瞿新姜的手腕被握住,手背上的半圈牙印紅得明顯,有一半是因為蹭到了口紅,一半是因為體質的原因。
“我不是故意的。”
傅泊冬扣着瞿新姜的手腕,看了她一陣,有點煩悶地合了一下眼,意識到自己的失态。
她吐出了一點氣音,垂着眼抽了一張濕紙巾,往瞿新姜的手背擦。
“我很忙的,沒有多餘的可分配時間。而且,我不是那麽想和旁人分享我的病。”
瞿新姜眼睫一抖,朝傅泊冬的臉飛快看去一眼,傅泊冬的神色很認真,顯得很鄭重。
她覺得傅泊冬應該是會感到寂寞的,她沒來的時候,傅泊冬在偌大的別墅裏,不允許旁人随意踏入,把自己封閉着。
“也許,明婧阿姨會希望你能……開心,能有人和你分享一些事。”
“你也覺得我不開心?”傅泊冬把濕紙巾揉進掌心。
瞿新姜一只手還被圈着,“我不知道。”
“你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說?”傅泊冬把她的手翻了過來,揉開她攥起的手指,把紙巾塞她手裏。
瞿新姜一聲不吭地揉着虎口,她實在想不出,傅泊冬會和什麽樣的人在一起。
回嶺洋區的路途還很漫長。
“說說金明瑩和她的愛人?”傅泊冬開口打破沉默。
“愛人”這個稱呼太過鄭重,讓瞿新姜愣了好一陣。
她回憶着金明瑩和她老公的相處模式,輕聲說:“他們像是朋友,卻很親密,相處很自然,感覺旁人融不進去,像是相愛了很久。”
“看起來你很羨慕。”
瞿新姜氣息微頓。
傅泊冬還是坐得很近,搭在膝上的手不自然地撚起指腹。
瞿新姜沒有應聲。
傅泊冬慢聲說:“你傅叔和婧姨有時候會提起你的母親,他們對覃姨嫁給瞿叔這件事向來不是那麽認可。”
擋板遮得太嚴實了,以至于後排顯得有點逼仄憋悶。
“但覃姨墜入愛海,不論外人怎麽勸說,她都不想回頭,只有外人看得清楚,其實瞿叔沒有覃姨愛得那麽深。”傅泊冬大概有點猶豫,所以聲音帶着一種含糊的粘連感。
瞿新姜不太理解,傅泊冬為什麽突然說這些,盡管這些不是在控訴她,可她聽得……還是有點不舒服。
“瞿叔的心一直放在窦明芳的身上,他和窦明芳一起設下了這個騙局,覃姨是最适合的,因為她是覃家的獨女,覃家二老年紀大且身體不好,這一切簡直是為瞿漛量身打造的岳父岳母。”
瞿新姜又想去捂傅泊冬的嘴了。
傅泊冬垂下眼,“所以瞿叔對覃姨總是很冷淡,只有覃姨單方面在保持熱切。在你的記憶裏,他們大概不太像夫妻,像是一對互相讨債的,他們應該經常争吵。”
她一頓,又說:“所以你會很羨慕金明瑩和她的愛人。”
瞿新姜怔了神,聽着傅泊冬緩慢地剖析,連呼吸聲都像極哽咽。
傅泊冬低垂的目光一擡,“可這是瞿漛和窦明芳的錯,你所向往的,你有機會擁有。”
瞿新姜頭一回得到傅泊冬的安慰,只是這個人安慰的方式太過別致,把她的心切開,又用創口貼補上。
傅泊冬收了手,又有點懊悔地別開眼,口紅斑駁的唇抿得很緊。
可瞿新姜還是哭了,眼睛泛紅。
傅泊冬聽見吸鼻子的聲音,越發後悔。她是有點心煩,這種煩悶讓她做了很失禮的事情,也明白瞿新姜的不自在,所以才想亡羊補牢地說點什麽。
很可惜,沒補住。
過了一會,她又企圖挽回點什麽,“等閑下來後,我帶你去看看窦明芳,看到她過得不好,或許你會開心很多。”
等車進了別墅區,快要到家門口的時候,傅泊冬忽然想起,在錄制現場看到的那一幕。
她看見瞿新姜碰了一個女生的耳朵,兩人已經越過了正常的社交距離。
好像就是因為看見了這一幕,她的情緒變得有點差。
車停下,擋板卻沒有立即升起。
傅泊冬問:“今天認識了新朋友嗎。”
“認識了一個。”瞿新姜想起了孟紫苓,用手背很輕地碰了眼梢,省得下車時被黃頑和程碧看出點什麽。
“我看到你們靠得很近。”傅泊冬意有所指。
瞿新姜不怎麽明白,“我抽中下一輪和她合作,一起讨論了編曲和分配。”
傅泊冬升起了擋板,“下車吧。”
回到別墅,劉姨走上前接了兩人脫下的大衣,很溫和地問:“小姐要喝水嗎。”
傅泊冬換了鞋上樓,“給她,今天費嗓子了,潤潤喉嚨。”
瞿新姜坐在底下看手機,在傅泊冬上樓時,倉促地仰頭看了一眼,她能想到傅泊冬回房做什麽。
劉姨給瞿新姜把水端了過去,仰頭看了一眼說:“小姐好像心情不太好。”
瞿新姜覺得也是,在車上時,傅泊冬顯得有點咄咄逼人了,可她只能裝作不懂,“有嗎。”
劉姨嘆了一聲,“再過幾天,等……那邊的事情辦完,夫人可能會過來住,因為放心不下你們。”
或許是傅泊冬的冷漠面具戴得太厚了,有時候瞿新姜會覺得對方已經忘記剛經受的痛苦。
“您要上去陪陪小姐嗎。”劉姨問。
瞿新姜喝了水,不安地朝上看了一眼,又坐了一會後,她才上樓,停在了傅泊冬的房門前。
她敲了門,屋裏沒有人回應。
過了十來分鐘,門才打開,傅泊冬穿着浴袍,身上還帶着水汽。
門開着,傅泊冬有意避開了一些,留下的那條道像在邀請瞿新姜入內。
于是瞿新姜走了進去,“你剛剛在洗澡嗎。”
“洗澡能讓我放松。”傅泊冬關上門,把包裹在頭發上的毛巾取下,濕卷的頭發垂在頸側。
瞿新姜下意識想走。
傅泊冬看了出來,擦着頭發說:“等一下。”
瞿新姜心緒狂旋,一顆心像是能像無人機那樣,當場起飛。
傅泊冬卻沒有拉開衣帽間的門,而是取了吹風機放在了瞿新姜的手裏。她坐到沙發,随手翻開了一本書。
電吹風都到手裏了,瞿新姜又怎麽會不明白,只好插上電,小心翼翼地給傅泊冬吹起頭發。
濕潤的頭發很柔軟,在她的指間滑落,傅泊冬頭發的香味在風中飄逸。
只要在這個房間裏,瞿新姜就會覺得她和傅泊冬很親近,但現在她卻沒有和傅泊冬做太私密的事情,莫名有點像她向往的那樣。
書頁翻動的聲音被風聲掩蓋,連帶着傅泊冬的說話聲也變得模糊不清。
傅泊冬說得不大流暢,“你今天……提了金明瑩和她的愛人,回來之前,我看見你和一個女孩舉止很親密,我以為你萌生了什麽想法。在合同期間,我……”
在風聲中,她很明顯地停頓了一下,“希望你別急着談戀愛。”
瞿新姜仔細回想,她和孟紫苓究竟親密在哪裏,記憶中出現她轉身時撞見傅泊冬站在遠處的畫面,連忙說:“她的耳釘掉了,我幫她撿了回來,她一個人戴不好,我才幫她戴上了。”
似乎是覺得這樣的澄清不夠,她又說:“而且孟紫苓也是女孩子。”
在她的認知裏,異性戀才是主流。
傅泊冬偏開了頭,把瞿新姜手裏的吹風機拿了過去,順手關掉。
嗚嗚聲驟停。
瞿新姜不解地垂下眼。
傅泊冬仰頭,很認真地說:“我一直覺得,親密關系的雙方,是男是女不是那麽重要,所以才會誤以為你和她有發展其他關系的傾向。”
因為曾和傅泊冬做過一些沒有越界卻又很親密的事情,所以瞿新姜知道,傅泊冬話語裏的“親密關系”指的是什麽。
太直白了,瞿新姜嘴唇發幹,“我沒有這麽想,你也別這麽看我。”
傅泊冬心想,這有點難。
然後瞿新姜有點難為情地扭開頭。
傅泊冬再次覺得,自己似乎又說錯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