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偌大一個驚雷破霧而來。
瞿新姜看見林珍珍發來的信息時, 慌亂地捏緊了手機。
她着急得想給自己找個借口,用來解釋自己那些略顯卑微的行為,嘗試把理由都推到傅泊冬的頭上, 可是她忽然發覺, 她越是擡高傅泊冬,自己就越顯低微。
林珍珍沒等到回複, 輸入了很久又發過來一行字。
「你不要老拿傅泊冬和自己比, 傅泊冬不一樣的, 她站得太高了, 她從以前起就不一樣。」
好像确實如此, 傅泊冬一直……都很特立獨行。
不由自主的,瞿新姜所有的對比方都成了傅泊冬,傅泊冬這個名字, 從以前開始就像是磐石一樣,緊緊壓在她的心頭上,讓她喘不過氣。
所以她在傅泊冬面前犯了錯,傅泊冬并不寬容, 她也不能給自己寬恕。
所有人都太看重傅泊冬了, 不論是關心她的覃小琉、姥姥和姥爺, 還是圈裏其他的人。
她有時候會希望在覃小琉那裏聽到一句誇獎,可是覃小琉只會把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瞿漛身上,然後施舍她一句——“如果你能有傅泊冬一半好。”
“多學學傅家的姐姐。”
“文詠的女兒,是真的聰明。”
“那個孩子, 似乎很讓人省心。”
所以她羨慕傅泊冬, 越來越羨慕傅泊冬。
林珍珍發來語音。
“你別想了, 也別和傅泊冬比, 要不……你和我比吧?你看你現在掙得比我都多了, 以後也會越來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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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新姜越想越覺得難過,動了動手指頭。
「我只是想起了以前初高中的事情,還有更小的時候,你說我是不是浪費了很多機會,荒廢了很多時間?」
林珍珍沉默了很久才打字。
「機會還會有的。」
瞿新姜抱着毯子。
「如果那時候我像傅泊冬一樣認真,我能做到她一半那麽好嗎。」
她打字的時候,又想起了覃小琉,她覺得覃小琉應該是有點怪她的,她沒有傅泊冬那麽争氣,所以瞿漛并不是那麽重視她,不被重視的愛,在外人看來大概很像縱容。
覃小琉太愛瞿漛了,也被瞿漛騙得很深,傷得很深,以至于她從樓頂一躍而下的時候,誰也沒有考慮。
瞿新姜那時候覺得,她的出生是一個錯誤。
她懸起的手指一落,又在屏幕上輕敲了幾下。
「好像不能,傅泊冬太厲害了,她的一半也很難達成。」
林珍珍發來一個憤怒的表情,後面跟上一句話。
「咱們不說她了。」
「可是我想說。」
「……」
「你是不是在很久以前就這麽想了。」
「我最近才意識到。」
「你的參照對象裏,難道只有傅泊冬嗎。」
瞿新姜不知道。
「所以你以前……是不是因為覺得比不上傅泊冬,就什麽都不去做?」
「以前鋼琴比賽,老師明明說你能拿獎的,可是你沒有參加,只是去看了一眼傅泊冬留下的獎杯。」
「還有一些競賽,你也從來不會報名,可是我看得出來,其實你挺在意的,不然也不會去問老師,傅泊冬以前的競賽成績。」
旁觀者,總是看得很清。
瞿新姜抿起唇,把摟在懷裏的毯子拉了起來,遮到了下巴。
林珍珍還在打字。
「這麽說的話,我好像發現了,但凡是她拿過獎的,你都不會去嘗試,你……是在自暴自棄嗎。」
瞿新姜愣了一陣,心想,是這樣的嗎。
「你沒有發覺嗎,傅泊冬一直在無形之中影響着你。」
瞿新姜突然覺得頭疼,好像發燒剛好,又病起來了。
「這麽明顯啊。」
「不一定對,只是我是這麽猜的,因為我也曾羨慕過你的生活,那時候你看起來總是很開心,不用想着該怎麽掙錢攥錢。」
「後來你到了國外,各種玩樂幾乎都不會落下,都是傅泊冬不會參加的,我以為你只是單純想避開傅泊冬,現在想了想,是因為這樣用不着和傅泊冬對比嗎?」
林珍珍後面接了個哭哭的表情,又說這只是自己猜的,要是猜得不對,拜托她不要生氣。
瞿新姜怎麽會生氣,她只是恍然大悟。
她也以為自己去喝酒蹦迪,只是想避開傅泊冬,可是她和傅泊冬明明隔在大洋的兩邊,她想避開的哪裏是傅泊冬,而是和傅泊冬的對比。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只是她忘記了,對比從來不會因為距離而被磨滅。
「不說她了吧。」
林珍珍說。
瞿新姜也不想談論傅泊冬了,回了一句。
「不說她了,傅叔叔生病了,她很難過,這時候說她,不好。」
「你還是說起她了。」
「啊。」
「你別和她比什麽,要是大家都一樣,那豈不是滿世界都是克隆人了。」
瞿新姜覺得林珍珍說得在理,于是被短暫地被安慰了一下。
她本來想等明婧回來的,但是明婧今天似乎不會回來的樣子,近十一點也沒有到家。
傅泊冬百忙之中抽空給她發了消息。
「去休息,我希望明天是帶你去看我爸,而不是帶你再看一次醫生。」
瞿新姜只好趿拉着拖鞋放慢了步子上樓,洗個澡就睡了。
第二天醒來,大廳的沙發上留着明婧回來的痕跡,因為明婧沒有把毛線帶走,那團毛線又變小了點,毛衣上已經織出了不少花紋。
但明婧依舊很早就出門了,瞿新姜沒能碰見她。
餐桌上放着兩份不同的早餐,一份是傅泊冬,另一份看起來清淡許多的明顯是瞿新姜的。
瞿新姜吃了一半,傅泊冬才從樓上下來,依舊是穿得很簡單到可以稱作是樸素,頭發随手紮起,臉上沒怎麽修飾,只是為了讓氣色看起來好點,塗了一層薄薄的口紅。
昨晚才和林珍珍聊了傅泊冬,瞿新姜哪裏敢看她,一直低着頭,眼只盯着碗裏的清湯面。
傅泊冬拉開椅子,忽然朝瞿新姜看去,“不舒服?”
瞿新姜擡頭,飛快地眨了一下眼,“沒有,已經好了。”
一頓,她又說:“不信我再量一次體溫給你看。”
那模樣,像是怕極傅泊冬不帶她去醫院看傅文詠。
傅泊冬笑了一下,“那還是得再量一次體溫,我看看。”
陳姨把體溫計拿來,在瞿新姜吃完後,讓她又量了一次。
體溫果然穩定了,瞿新姜松了一口氣。
“是吧,真的好了。”
傅泊冬吃完擦了一下嘴唇,又補了點口紅,“走吧,早點出去。”
瞿新姜點頭,跟着傅泊冬進了車庫,坐在副駕上老老實實地系好了安全帶,從後視鏡裏看見老宅越來越遠。
這次到醫院,直接略過了在樓下等待的環節,傅泊冬直接帶着她進了病房。
傅文詠躺在床上和明婧說話,在看見瞿新姜和傅泊冬來時,露出了一點笑容。
瞿新姜見明婧要給她搬椅子,連忙自己把椅子搬到了病床邊,她不敢多看傅文詠,因為傅文詠如今的樣子太過虛弱消瘦了,有點觸目驚心。
傅文詠卻在看她,這麽虛弱了卻還在開玩笑,“在那邊住得怎麽樣,我和明婧不在家,不知道家裏的傭人會不會偷懶。”
“不會,大家都很好。”瞿新姜輕聲說。
傅文詠眸光柔和,“那就好,如果住得習慣,多待幾天,讓小涼帶你四處轉轉。”
明婧也點頭,“你好多年沒來了,幸安還是挺好玩的,好吃的也多,你們年輕人不就喜歡四處走走吃吃?”
瞿新姜朝傅泊冬看去,因為她的時間已經被傅泊冬安排好了,在幸安玩樂并不在計劃之中。
傅泊冬坐在邊上,“她還有些工作要忙,今天我會讓司機把她送回廉城,等忙完這陣,我再帶她四處走走。”
“嗯,還有點事要做。”瞿新姜說。
其實她有點羞愧,她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不算在工作。
傅文詠一聽,嘴角微微揚起,“好啊,工作是要認真對待的,聽說你在學音樂,也好,覃傅兩家沒有搞藝術的,你有自己的愛好,很好,一定要堅持。”
“我會的。”瞿新姜垂着眼,稠密的睫毛顫了一下,跟她的心一樣。
明婧笑了一下,“以前小涼也喜歡,可惜家業拖累了她。”
“沒有,我都喜歡。”傅泊冬說。她看着傅文詠,語調顯得很柔和,“如果姜姜有需要,我會在任何方面提供支持,爸你不用擔心。”
傅文詠又問:“什麽時候回廉城?”
瞿新姜朝傅泊冬投去一眼,她不知道傅泊冬給她安排的是什麽時間,于是有點緊張,像是上課被點到名一樣。
傅泊冬微微傾着身,似是擔心傅文詠聽不清楚,“來看了您就回去了,我安排了司機。”
“好孩子。”傅文詠輕嘆了一聲,“下次不用為了看我特地走這一趟,多費勁。”
這“下次”聽得瞿新姜心一堵,突然就慌亂了起來。
傅泊冬和明婧卻像是習以為常,神色沒有什麽變化。
明婧伸手去拍了拍瞿新姜的手背,“既然這樣,早就回廉城也好,不要耽誤了工作,以後……有空了再來。”
簡單聊了一陣,傅泊冬把瞿新姜送下了樓,離開病房的那一瞬,眼裏有難掩的疲乏。
瞿新姜腳步一頓,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越距,問道:“你什麽時候回廉城?”
“再過一陣。”傅泊冬頭一回給不出一個明确的回答,她朝瞿新姜看去,很無奈地笑了一下,“你已經看過了你傅叔叔,應該明白的,時間不多了。”
時間不多,這指的是什麽時間,瞿新姜很明白。
瞿新姜抿緊了嘴唇,總覺得自己眼眶又濕了,她那潤了水的眼珠子往上擡着,猛地眨了兩下,因為傅文詠的病難過,也因為傅泊冬極少流露的脆弱而感到心驚。
傅泊冬垂下眼,環起了手臂,雙肩顯得分外瘦削,再掀起眼簾時,眼中的挫敗已經尋不見影。
“走吧,這段時間劉姨會好好照顧你,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別把外人帶回去。”
“我怎麽會把外人帶回去。”瞿新姜讷讷。
電梯門一開一合,叮一聲響時,已經到了地下停車場。
停車場裏的燈異常黯淡,且又安靜,氣氛有些壓抑。
傅泊冬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這裏和瞿新姜一起等司機。
瞿新姜側頭打量身側的人,此時傅泊冬的臉上沒有隐忍,也沒有難過,平靜從容得似乎做什麽都游刃有餘。可她知道傅泊冬的瘾,知道傅泊冬備受折磨時失控的模樣。
可是傅泊冬沒有留她。
瞿新姜覺得自己善心大發了,壓着聲問:“那你怎麽辦。”
傅泊冬睨了過去,神色不冷不熱的,很冷靜很從容。
“我不在,你怎麽辦。”瞿新姜捏着一顆戰巍巍的心解釋。
傅泊冬揚了一下嘴角,“我以為你會很高興。”
瞿新姜哪裏高興,她覺得傅泊冬誤解了她,皺起了細眉。
“這屬于不可抗力,就算這幾天你沒有做到合同的要求,我也不會追究責任。”傅泊冬從煙盒裏取出一根煙,放到鼻邊聞了一下。
瞿新姜想,那你可不要再露出那樣病瘾發作的神态了。
司機很快抵達,上車後,瞿新姜隔着車窗朝傅泊冬望了過去,總覺得站在樓梯口的人有點落寞。
回到廉城,傅泊冬的助理給她打來了電話,粗略地說了一下時間安排,随後添加了她的好友,發來了詳細的流程,詳細到不需要她擔心什麽。
瞿新姜存了一下,吃着劉姨提前準備的午飯,總覺得寡然無味。
劉姨說:“我以為小姐會和您一起回來。”
瞿新姜一愣,略微別扭地說:“沒有,她還沒有确定返程的時間。”
這種不确定性發生在傅泊冬身上是非常罕見的,所以劉姨猜到了一二,不由得沉默了下來。
過了一會,劉姨說:“小姐特地讓司機送您回來,看來還放不下那邊的事情,也放不下您,遲一些大概會打電話回來。”
瞿新姜咬着勺子,心想如果傅泊冬給她打電話,那電話裏,傅泊冬會說些什麽。而她,光靠說話能幫傅泊冬止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