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那瞿新姜呢?
瞿新姜沒有說, 但她其實還是有點怕傅泊冬的。
可她怕傅泊冬,不是因為傅泊冬的地位權財,只是因為一些走不出來的檻。
傅泊冬說完, 目光從那堵被照得通亮的牆上移開,又落在了瞿新姜的臉上。
她似是滿不在乎, “我知道你也怕我。”
瞿新姜的心被一語道破。
傅泊冬擡手指向車前那堵牆, 不疾不徐地說:“我有時候覺得自己就像是撞上了一堵牆, 出不去了,可我必須撞碎它,我的出路也是我爸媽,乃至底下許多人的路。”
“我可以說怕, 但不能真的怕。”
瞿新姜很怕傅泊冬這時候會一腳踩下油門,朝面前這堵牆撞過去。她垂在身側的手甚至微微一動, 做好了捂頭的準備。
傅泊冬有病是真的,瘋也是真的。
但傅泊冬指向牆壁的手垂了下來,很輕地撘在方向盤上,然後把車倒了出去。
瞿新姜突然明白傅泊冬急于戒瘾治病的原因, 她猶豫了一陣, 還是問了出口, “是因為傅叔叔病了嗎,所以你才和我簽了那份合同。”
車駛出了停車場, 外面天色已經很暗。
傅泊冬正視着前方, “我要保持清醒,沒有多餘的精力可以耗費,所以與其忍着, 不如從心。”
這樣暧昧的話, 經傅泊冬口中說出, 竟顯得很鄭重嚴肅,頓時少了許多**的意味。
瞿新姜不生氣,好像已經接受了自己作為一味藥的事實。
Advertisement
夜裏沿途的路燈都亮了起來,高架上的車也多了許多。
車上,瞿新姜垂着眼一聲不吭,她覺得傅文詠大概病得很嚴重了。
權利的移交,對于她來說,很難想象得到這意味着什麽,可她回國後,很清楚地意識到圈裏人對傅泊冬的态度。
傅泊冬就像是一個不近人情的主,這些錢權在她的手裏,會像一把開鋒的刀,變得更加勢不可擋。
所以文肅星和宗烨在廉城就算再無法無天,也得在傅泊冬面前賣乖。
車上很安靜,就連音樂也沒有放,只有暖風在吹着,悶在車裏,臉有點發幹。
瞿新姜看了傅泊冬一眼,壓着聲不自在地問:“傅叔叔什麽時候能好起來。”
“很難。”傅泊冬很平淡地陳述。
大概這個事實已經被強迫着接受了無數次,所以才能說得這麽平靜。
瞿新姜雙手平置在膝上,微微攥緊,手背白得血管清晰。
傅泊冬忽然輕聲一笑,“你就不怕我把你賣掉,就這麽來了幸安,還上了我的車。”
瞿新姜一怔,手差點就朝門把伸去,五指微微一動。
随即她猜到傅泊冬只是在開玩笑,但是開玩笑這件事同樣不适合傅泊冬,所以她認定這一定是威脅。
傅泊冬飛快地睨了她一眼,“你傅叔叔和明婧阿姨都很開心,今天不用履行義務了,到了老宅後,你可以好好休息,做自己的事情。”
那合同上的事,實際上瞿新姜已經有好幾天沒做了,起先是因為她傷了腳踝,後來是因為傅文詠的病。
瞿新姜讷讷地應了一聲,她又很小心地偷睨了傅泊冬一眼,想從那張冷淡的臉上找到什麽情緒。
但在離開醫院後,傅泊冬又用冰磚鋼鐵把自己武裝了起來,不會露出太多的破綻。
到老宅已經是半個小時後。
天氣嚴寒,夜色也來得分外的快,只一眨眼,天邊的霞光被吞盡,只剩下黑沉沉的天。
車停在車庫裏,有一些車已經落了厚厚一層塵,似是很久沒有動過了。
傅泊冬把鑰匙丢進了包裏,朝車庫外走,“這裏的車大多都是你傅叔叔和明婧阿姨的,有一些很久沒有動過了,所以落了很厚的塵,你如果在幸安,這些車可以拿去開。”
“不用了。”瞿新姜匆忙搖頭。
老宅的女傭看見傅泊冬回來,紛紛迎了上去,詢問是否要用晚餐。
瞿新姜在過來的時候,吃了劉姨給她的小面包,并不覺得餓。
傅泊冬臉上乏意可見,思索了一陣才說:“做點清淡的,沒什麽胃口,如果有甜品,拿一份到餐桌上。”
女傭連忙答應。
飯桌上,瞿新姜和傅泊冬兩個人面對面坐着,女傭得了傅泊冬的吩咐,沒有留在邊上。
那份甜品放在了瞿新姜的手邊,是一份奶凍。
瞿新姜拘謹地垂着眼,把劉姨給她錢的事說了出來,“這得還給劉姨吧。”
傅泊冬吃得很少,很快就放下了筷子,嘴角微揚地說:“給你的你就拿着,這事不用跟我說。我先前叫助理給你送卡,但你來了幸安,而助理也去遲了,看來她的工作效率降低了不少,這不是一件好事。”
桌上的燭光略顯黯淡,瞿新姜翕動的眼睫好似鴉羽。她連忙為助理開脫,“也許是我走得太急了,所以沒有等到。”
傅泊冬像是聽到了什麽玩笑,擡了一下眼,“你還會體諒別人了。”
瞿新姜抿起唇。
“也不能這麽說。”傅泊冬自顧自開口,“你對你的朋友林珍珍,也挺好。”
瞿新姜沒想到會從傅泊冬的口中聽到林珍珍的名字,或許是在車上時得了今日“特赦”,她明明沒喝酒,卻被壯了膽,“林珍珍那邊,是你開了口嗎。”
傅泊冬平淡擡眼,“你覺得呢。”
沒有反駁,那就是了。
“為什麽。”瞿新姜不解。
傅泊冬用溫熱的毛巾擦起手,“我總得給你點好處,你才會安心和我治病不是?你擔心你的朋友,我會想辦法免去你的擔心。”
想起林珍珍頻繁換工作的事,瞿新姜是覺得有點虧欠,眸光躲閃地說:“她現在的工作似乎也不怎麽好。”
傅泊冬把熱毛巾放在籃子裏,垂着眼拿起了刀叉,“以她的學歷,很難勝任一些好的工作。”
瞿新姜皺了一下眉,“那時候她家裏出了事,所以沒能繼續上學。”
傅泊冬擡起眼,“你挺會心疼朋友。”
瞿新姜還沒來得及說話,傅泊冬又說:“我知道了。”
也不明白對方知道什麽了,瞿新姜眼巴巴地看着面前的盤子,連咀嚼聲都放得很輕。
兩人吃完後,女傭把桌上的碗筷菜盤端走。很快,飯桌又變得幹幹淨淨的,只一個擺件在中間靜靜地擱置。
太空了,和以前她回國時,瞿家的飯桌一樣空。
那時候瞿新姜偶爾會回國,回國的時候,瞿漛和窦靈芳,還有他們的兒子都在,但他們極少在家裏吃飯,像是為了避免和她共桌。
家裏的餐桌總是很空,幸好每天擦拭,不至于落灰。
除去飯點,房子裏總是很吵鬧,人雖然不多,可雜七雜八的噪音總是給人一種很充盈的感覺。
窦靈芳總是會拿捏瞿漛的心,她說什麽,瞿漛只管答應,她有着覃小琉不曾擁有的妩媚風情,也有覃小琉不曾擁有的心機。
瞿家出事後,她只知道窦靈芳坐了牢,卻不知道那個弟弟去了哪裏,大概是被送出國了。
其實瞿新姜也沒有那麽的向往國外,她在外面待得夠久了,很可惜荒廢了學業……好像有點可惜。
傅泊冬擦拭唇角,慢聲說:“你現在這副樣子,像是在惋惜什麽。”
瞿新姜回神,“沒有。”
“想要什麽可以和我說,我盡量滿足。”
“有點難滿足。”
“錢不能解決?”傅泊冬精明的眼一擡。
瞿新姜點了一下頭。
以前沒有買到的限量,因為不夠小心而撞壞的車,弄丢的貴重首飾……都不會讓她覺得可惜,她總是有很多錢可以把這些東西補回來。
可是荒廢的時間回不來了。
“所以你想要什麽。”傅泊冬把用過的紙巾扔進了桌面的紙簍裏。
瞿新姜翕動的眼睫顫巍巍擡起,晦暗的燈光下,她像是燈影戲裏的影人,被牽制着,并且脆弱。
“在想……我還有沒有機會繼續去上學。”
“你想嗎。”傅泊冬問。
瞿新姜輕聲說:“想的。”
傅泊冬平靜回應,“在病房裏我答應了你傅叔叔,如果你想要繼續學業,我會提供支持。”
“那你呢。”瞿新姜說。
“什麽。”
瞿新姜為難,“那我怎麽給你治病。”
傅泊冬撐在桌上的手肘微微往前一挪,整個人也跟着往前傾斜,莫名給人一種壓迫感。
她笑了一下,所以是裹在棉花裏的刀,溫和又淩厲,“如果是在飛機上,這個距離會變得非常短,你随時可以履行……”話音微頓。
瞿新姜錯愕擡眼。
“你作為藥的義務。”傅泊冬接着說。
後來瞿新姜跟着女傭進了客房,而傅泊冬卻在書房裏面工作。
傅家老宅的女傭不怎麽愛笑,和劉姨截然不同。
劉姨總是會帶着微笑面具,看着雖然虛假,但很容易會讓人放松。
可是老宅裏的女傭卻總是愁眉苦臉,好似沉浸在傅家老爺重病的悲痛中,使得空氣都變得憋悶壓抑。
老宅的客房也很豪華,甚至比瞿新姜在傅泊冬那住的房間還要大,太大了,心也跟着空落落的。
夜晚還很長,瞿新姜不知道該幹點什麽消磨時間,就戴着帽子開始直播。
上午在廉城時是化了妝的,現在看起來還沒脫妝,只是頭發亂了一點。
開播的時候,一些喜歡聽她唱歌的粉絲湧了進來。
瞿新姜扯了扯帽子,企圖把亂騰騰的頭發遮得更嚴實一點,纖細的五指無措地捏在帽邊上。
有人在公屏上問,晚上唱什麽。
瞿新姜知道房子的隔音不差,但還是壓着聲音說:“今晚不唱了,來聊聊天。”
有一些人還是買賬,誰讓她長了一張好看的臉。
用手機直播時,瞿新姜不知道怎麽調濾鏡,于是整張臉真實且毫無保留地出現在畫面中。
唇上的口紅近乎掉完了,在略顯幹燥的唇上留下一點緋紅的痕跡,顯得很暧昧。
瞿新姜擺弄着手機,想把它架在一個合适的位置上,擺放時離鏡頭很近。
她的眼睛總是很濕潤,擺弄手機時露出一截手臂,在冷色的燈光下,手臂白得像屋檐上塌落的雪。
公屏上總是會出現很多好壞不一的評價,因為她的漂亮太過荏弱,好像沒有棱角。
「為什麽不唱歌?」
瞿新姜一愣,眸光好似游離,“會吵着人,她在工作。”
「什麽人,對象嗎。」
瞿新姜連忙搖頭,“不是,沒有對象。”
「今天你看起來不太高興,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房間看起來和平時的不一樣,沒有在家嗎。」
“沒有在家,所以需要安靜。”瞿新姜就連呼吸聲也被收進耳麥裏,“我沒有不開心,只是有一點擔心……別人會不開心。”
一些粉絲耐心十足地在公屏上和她打字聊天。
「你可以去安慰一下你擔心的人啊。」
“可我不會安慰人。”
「安慰的話,話不用太多,或許一個擁抱就很好。」
瞿新姜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們說話,兩個小時後,她關了直播,蹑手蹑腳地走出房門。
書房的門是掩着的,她伸出一根手指,輕碰着推開了一條縫。
房裏沒有人,傅泊冬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的工作。
瞿新姜知道傅泊冬的房間在哪裏,于是心跳如雷地轉身,一步步朝那間給她夢魇的房走去,最後停在了門前。
她擡起手,想敲門,卻不敢。
僅僅是站在這裏,已經讓她覺得窒息,好似脖子上又覆上了一只手。
瞿新姜寒毛直立,甚至想要轉身逃走,思緒被分裂成兩半,她的肢體好像也被拉扯着。
終于,她還是敲了門。
敲第一下的時候,屋子好似沒有動靜。
她又壯着膽敲了兩下,繼而又敲兩下。
傅泊冬在門裏問,“什麽事。”
隔着一扇門和不知道多遠的距離,傅泊冬的聲音變得模糊不清。
“是我。”瞿新姜喉頭發緊地說。
“……”
門裏保持着沉默。
大概過了一分鐘,瞿新姜又說:“你在忙嗎。”
“有什麽事在門外說。”傅泊冬的聲音過于含糊,掩蓋原本的冷漠。
瞿新姜氣息微急,“我想和你當面說。”
裏邊的人又沉默了許久,才說:“你可以開門進來,門沒有鎖。”
于是瞿新姜開門進去,只見傅泊冬換上了睡袍,翹着腿坐在沙發上,緩慢地撚滅了一根煙。
傅泊冬緊皺着眉頭,睡袍下的胸膛起伏着,在暖氣開得過高的房子裏,鬓發汗濕着貼在頰邊。她好似在忍受什麽,捏着煙的手微微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