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想見你
手邊的玻璃杯被指尖輕輕一碰,沒怎麽晃動的水模糊地倒映出紀北寧的臉。
此刻他正不知所措地看着江胤松。
任誰突然聽到這樣的話都不可能平靜,何況是早就放棄尋找親人的他。
江胤松考慮過很多種說出口的方式,可無論怎麽委婉地表達,最後都改變不了那句話真實的意思。
喉結滑動着,江胤松的神色仍舊保持沉靜,但從說話嗓音裏能感覺出來,其實他很緊張。
“我調查過你的一些事,也是有了點把握才說的。”
“你能不能和我去做次DNA檢測?”
紀北寧的唇松開一道縫,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江胤松。手指貼在水杯溫熱的杯壁上,指尖卻迅速涼了下來。
剛聽到江胤松說可能是他的爺爺時,他腦子裏一片空白。直到本能将那陣沖擊的情緒消化掉,理智慢慢回歸了,才記起那次分別時,江胤松曾說過自己的身上有他小兒子的影子。
當時他沒想那麽多,只覺得江胤松是在緬懷故人,在寄情。
可原來不是。
原來他當時跟自己說的那個故事,那個與兒媳婦一起失蹤的嬰孩,可能就是自己?
心髒像是被握在誰的手心裏用力擠壓着,紀北寧想要掙脫那種疼痛的感覺,卻發現呼吸也開始過度了。
他抓住手邊的玻璃杯,将裏面的溫水一飲而盡。結果因為喝太急了,被嗆了一大口,立刻轉向旁邊猛咳起來。
江胤松趕緊起身給他撫背,又叫侍應生再送來一杯水。紀北寧的睫毛被生理淚水浸濕,捂住口鼻的手心滿是嗆咳出來的液體。
他匆忙去了洗手間,拒絕了江胤松的陪伴。江胤松只好坐回位置等待,直到過去将近二十分鐘,他才又敲門走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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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臉色已經恢複如常,在重新坐下後,他聽到江胤松輕聲問道:“北寧,你還好嗎?”
北寧。
這個名字是師父給他起的,紀是師父的姓。雖然他知道‘寧’這個字是當時師父在他的身上找到的唯一線索,但也不能确定這個字與他的姓名有關,或者說與他的親生父母有關。
不過師父還是用這個字給他起了名。
因為是在北門外面撿到他的,所以叫北寧。
他沉默了許久才道:“您的孫子,他叫什麽名字?”
盡管他表現的很鎮定,但聲音已經沙啞了下來。在江胤松把那個可能屬于他的名字說出來時,他聽到了一陣耳鳴。
“江學寧。”
“這是我小兒子起的名字,在孕期第二十四周的時候他就想好了。”
“所以學寧基金是?”
“是因為找不到那個孩子,所以我成立了這個助學基金。”
紀北寧的視線盯着面前暗紅色的桌布,聽江胤松繼續說着:“我兒子去得突然,兒媳婦接受不了。那時候她已經有了抑郁的症狀,可是懷着孩子不能吃藥,只能接受心理引導的治療。”
在提到這一段過往時,江胤松的眼眶開始紅了。
“那時候打算先把孩子生下來再做全面的治療,但我沒想到她的症狀會在生産後突然惡化。”
江胤松的聲音仿佛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那麽艱難:“月子都還沒有做完,她就抱着你走了。”
“我報了警,又派人在首都附近到處找她,什麽辦法都用盡了。”
“她不是南方人,我也沒聽兒子提起過西杭這座城市。我完全沒想到你會被放在雍和寺的門口,我真的……”
後面的話江胤松說不下去了。他極力克制着情緒,微微顫抖的肩膀令他再沒了從容的氣度。此刻的他就是一個無助又可憐的老人。
紀北寧一直安靜地聽着,半晌之後才開口問道:“現在還是沒有找到她?”
“沒有。”江胤松嘆出一口氣,語氣間盡顯無奈:“她是真的失蹤了。”
這個問題結束後,兩人都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直到感覺到大腿外部的震動,紀北寧才回過神來,緩緩地拿出手機。
屏幕上顯示着宋涵的名字,他下意識按了接聽鍵,要開口的時候才發現不對。
他的喉嚨很痛,聲音也很啞。
宋涵的語氣卻聽着很輕松:“寶寶,我忙完了,你有沒在家裏?”
紀北寧清了清嗓子,宋涵又問道:“喉嚨不舒服?是不是昨天在公園吹風感冒了?”
那人一如往昔地關懷着他,可他的腦子裏卻塞滿了剛才接收的那些信息。他整個人是亂的,像一具被撞散了的樂高,他需要先把思路整理清楚,于是他回答道:“我有點事,等等再打給你。”
挂斷電話後,他迎上了江胤松的目光。
“為什麽會覺得是我?”
江胤松從大衣內袋裏拿出一個錢包,将隔層裏單獨放的一張照片遞給紀北寧。
看清那張有些泛黃的照片時,紀北寧已經知道了答案。
照片中的女人約莫20多歲,正依偎在一個年輕男人的懷裏。她的臉上洋溢着幸福甜美的笑,而她的眉眼與自己有些相似。
那是一張被縮小的結婚照。
他端詳了好一會兒才收回視線,把照片還給江胤松。
“我知道你需要時間來消化這一切。我可以等,等你同意了再去做DNA檢測。”
江胤松望着他,直到聽見他說了一個“好”字。
一直繃着的肩頸肌肉終于放松了下來,江胤松仿佛一下蒼老了許多,但他臉上的神情卻是溫和的。
紀北寧則恰恰相反,耳鳴聲又開始刺激着脆弱的腦神經,他拿着手機起身,道:“我先走了。”
江胤松站起來,語氣又有些緊張地說:“你有我的號碼,有什麽問題随時找我,我還住在上次的酒店。”
紀北寧點了點頭,這次沒有再看江胤松便離開了。
走出餐廳後,他沒有下樓,而是沿着旁邊的安全通道繼續往上,直到進入景觀天臺。
午後溫暖的陽光伴随着呼嘯的寒風而來,将他外套上的毛邊吹起,也讓脹痛的腦子有了剎那的清醒。
現在已是深秋,景觀天臺上的游客少了許多,他走到玻璃護欄邊,俯視着下面縱橫交錯的立交橋。
西杭市有好幾座大型的立交橋,今年春季舉辦城市運動會時,這些立交橋都做了花卉裝飾。他眼前的這座橋梁兩側種滿了棗紅色的三角梅,遠遠看去鮮豔又濃烈。讓他記起了雍和寺的禪房,在院子中間也有幾盆三角梅。
他不知道那幾盆是什麽開始種植的,只知道有記憶起就已經在那了。每一年的春夏秋季都是三角梅的花期,棗紅色的花瓣點綴着色調沉悶的禪房,就像不小心滴入黑白畫卷裏的水彩。
望着立交橋上随風搖擺的花海,他又想起了江胤松剛才說的那些話。
盡管他們交談的內容不多,也還沒做DNA鑒定,但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江胤松說的就是他。
年齡地點都符合了,還有那張照片。
他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基因真的是很神奇,明明是從沒見過面的人,卻能從相貌上就感覺到了聯系。
那個女人,是他的母親。
遺棄了他的母親。
為什麽要遺棄他?
是因為父親過世了,所以覺得他變成負擔,不想要他了嗎?
江胤松說,他的母親到現在仍然是失蹤的狀态,沒有身份證也沒有銀行卡。
那麽,她還活着嗎?
宋涵的電話是在十幾分鐘後打進來的,那時的他眼睛都沒有焦點了,只是憑着本能按下接聽鍵,然後聽到了那個人的聲音。
“你那邊風聲怎麽這麽大?你在哪?”
風?
他轉動眼珠,擡起左手想感覺一下,結果發現手指凍到沒知覺了。
他又張開嘴唇,寒意在頃刻間灌進了喉嚨裏,終于讓他意識到了冷。
“宋涵。”
他的聲音帶着精疲力盡過後的虛脫感,他說:“我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