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臨近中午,氣溫有所回升,但風依然像個沒了爹媽的孩子,嗚嗚地哀嚎着。這裏的氣候偏幹,冷冽的風如同鏽斧劈在臉上,不會流血,卻疼得厲害。
六個被朔氣打得臉腫的男人憑借不屈的意志終于完成了任務,個個的腮幫子都成了刨冰機,紅彤彤的臉蛋看起來是草莓味的。
陳豫鐘在游戲中脫了手套,裸露的手指凍得通紅,他顫顫巍巍地接過提示卡,六個腦袋又湊到了一塊兒。
卡片上只有簡單的一行字,也是我手寫的:我今年大三了。
雖然可以憑借這條信息鎖定全校大三的學生,但一個年段也有六千多人,搜索範圍依然不小。
“還有別的提示嗎?”柳勳看向林導,視線掃過了我。
我戴着口罩,又和周圍的人一樣穿了一身黑,柳勳的視線掃過來時,我故作自然地垂下眉眼,防止和他四目相對。
林導和他解釋,想要下一個更明顯的提示,需要等到下一個整點。我晃了晃身子,後背和腰部有些酸痛。蹲了好一會兒了,我也想起來運動一番。
陳亞突然按住我,小聲說:“等他們拿到下一個提示,你就準備回宿舍。”
“好。”
我們本以為六個人又會和無頭蒼蠅一般亂撞一小時,但陳豫鐘的腦子靈活,只盯着校園地圖沉思了一會兒就想出了法子。
“你看,除了公共教學樓和圖書館,教學區這裏還有每個學院的院樓,我們雖然不能用電子設備,卻依然查資料。我想,應該每個學院都有保存學生的花名冊,紙質版的。”
“嗬、嗬,對,我也早就想到了,可以和輔導員拿。”汪餘的體力最差,一番折騰下來已經喘不上氣,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休息。可是陳豫鐘一說話,汪餘就非得不甘示弱地也插上兩句話。
我們先讓他們換了幹衣服以免感冒,陳懾依舊穿着他那件改良版外套,只換了身幹淨內搭。換衣服的房間就是一間小的職員辦公室,六個人加上各自的攝影師擠進去一下子就塞滿了。六個人一句抱怨的話也沒有,毫不在意地換衣服。這倒便宜了幾個小姑娘,一會兒看看金倫的臉蛋,一會兒看看陳懾的身材,下意識地捂着鼻子。
我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在角落換衣服的柳勳,又不自在地把目光移向他處。沒人知道我和他發生了什麽,我也拿不準等等見面後是驚訝大一點還是尴尬多一點。
六棟一字排開的公共教學樓對面就是鱗次栉比的各大學院院樓。一眼望去顏色各異,卻又在風格上出奇地一致,令人目不暇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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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先從最近的機械學院院樓找起。臨近期末很多課程都上完了,樓裏頭空蕩蕩的,偶爾有一兩個研究生從實驗室裏出來,也是形色匆匆不理人。這似乎他們想的不太一樣,六個人又呆了。
“輔導員辦公室!”金倫突然指着遠處大喊,喊聲在狹長的走廊裏形成回應,有兩三個同學從各自的教室裏探出頭來查看,金倫略感尴尬地捂住了臉。
“诶……我們的人氣就這麽低嗎,怎麽同學們看到我們都無動于衷。”陳豫鐘一邊走一邊低聲向其他人抱怨。
“不認識我就算了,金倫和柳勳可是最近的當紅偶像啊。”汪餘剛開口,立刻招到陳豫鐘反駁:“喂喂喂,剛才誰說在大學生裏頭有人氣的。”
後面的四個人已經默契地沉默,看着兩個人一路互相嘲諷地走到走廊盡頭。
辦公室的隔音效果不錯,打開門才發現裏頭的辦公人員不少,說話聲音一下子大了起來。
“你好……”陳豫鐘推開門,探頭剛打了個招呼。
“阿鐘!”一個三十好幾的女人尖叫起來,“是陳豫鐘!”
六個人期待已久的狂熱景象終于在一間辦公室裏實現了。又是簽名又是合照,陳豫鐘好不容易才趁着空隙問道:“你們這有學生的花名冊嗎?”
“有的有的!”剛剛和陳豫鐘相擁合照的女輔導員一臉幸福地點點頭,“要哪個班的?”
“呃……要全體大三學生的。”
“還要紙質版。”汪餘補充說。
“紙質版……好吧,跟我來。”女人帶他們走到了隔壁的儲物室,一開燈只見成堆的材料被擺在了五六個大櫃子裏。
女人指着其中一個櫃子,說:“這是我們機械學院整個2012級學生的個人資料。”
“等等!”陳豫鐘摸着櫃子,問,“一個年段大概多少人?”
“七百多個吧……機械學院是大院,人也多一些。”
“七百多個人!”六個人又哀嚎起來。
“得拍到明天吧?”
“我喊我助理過來幫我一起看成不?”
“媽媽我要回家……”
柳勳哭喪着臉呆立了一會兒,突然叮咚一聲來了靈感,他靠到陳豫鐘身邊耳語了幾句,陳豫鐘也笑着點點頭,轉頭問:“請問這裏有大三年紀的輔導員嗎?”
“有!”外頭有好幾個人舉手。
“那有認識名叫張澤這個同學的嗎?”柳勳接着問。
“啊……我們班有一個。”一個二十幾歲的男人點點頭說。
聞言,六個人興奮地跳起來。我在一旁一驚,随即無奈地搖搖頭,我們設定的這個張澤海同學可不是機械學院的,看來是撞名了。
小楊輔導的桌面上剛好擺着張澤的請假條,六個人湊過去一看,汪餘立刻皺眉:“不對,這個字跡和我們那封信不一樣。”
我沒看到那位“和我同名同姓”同學的請假條,不過她是個女生,想必寫出來的字體一定和我不一樣。
汪餘比較謹慎,雖然覺得不是,還是打了電話過去詢問,證明真的只是恰巧同名同姓。
六個人垂頭喪氣地走出院樓。
“诶!”陳豫鐘拍了拍手,“至少我們已經知道怎麽做了,現在把每個院樓走一遍,問問大三年段的輔導員,就可以鎖定目标了!”
“嗯!”江陳笑拍了拍陳豫鐘的肩膀,“還是阿鐘機靈。”
“不是我。”陳豫鐘擺擺手,然後指了指柳勳,“小勳想出來的辦法。”
汪餘本來憋了一肚子的話要和陳豫鐘唱反調,聽了這話立刻眉開眼笑地誇柳勳:“年輕人腦子轉得快。”
六個人說說鬧鬧地往前走,我剛想跟上陳亞的步伐,他突然扭頭按住我的肩膀,舉起對講機:“中文系那裏安排妥當了嗎?老師同學都在是吧。好,可以。”
“蘇安,現在去張澤同學宿舍吧,他在校門口等你。”
“這麽快?他們都還沒等到下一個提示呢?”我還想跟着人群看熱鬧。
“你看阿鐘他們,現在都找到辦法了。而且我們在院樓那裏也安排了同學,過去一問立刻就有線索了。我們把最後的場地定在宿舍,所以你要先過去。”
“哦,好。”
我朝着大門走,在心裏想,看不到現場只能看播出了。我瞄了一眼手表,已經快十一點了,我們本以為要拍到傍晚,但看樣子估計中午就能結束了。這麽快就完成任務也是好事嗎?感覺太過簡單的設定剪出來的效果會有點無聊。唉,不過這不是我該考慮的了。
校園大的一個壞處就是走斷腿啊。明明機械學院都是離校門最近了,我還走了十幾分鐘才到東大門。張澤海背着書包在大門口等我,身上只穿着薄薄一件長袖,是他們學校的文化衫。
我在心裏默默感嘆了一下年輕的力量,然後快步走向他:“讓你等好久了吧,真不好意思。”
“不會!”他笑得很燦爛,“小嚴哥去看了嗎?效果怎麽樣?”
“很不錯,你的策劃挺有意思的。”我一邊和他閑聊,一邊在心裏再次贊嘆,年輕真好,笑起來連臉上的青春痘都熠熠發光。
又走了十分鐘,我們到了他的宿舍樓下。一路上根本沒人認出我,剛剛我還在張澤海的提醒下摘了口罩。在這個最低氣溫只有三四度的城市,一個大男人戴着口罩走在路上确實有點奇怪。
“我們學校的宿舍是上床下桌,四人間,但是我宿舍只有兩個人住,我另一個舍友是本地人,周末都會回家。”張澤海一邊解釋一邊掏出鑰匙開門。
門一開我就愣住了,四人間的宿舍滿滿的全是書。不光是書桌上,中間的過道上還擺了兩個大書架,上面也塞滿了書。
“這……都是你的?”我吃驚地問他。
“是啊,我平時喜歡收藏書。”張澤海有些得意地說,“有的已經絕版了,同學們想借找不到,就跑來我這看。”
“天吶……那你一年要買多少本書啊。”我小心翼翼地邁步進去,生怕把書架弄倒了。
“平均一個月看四五本吧,有的是和別人換的,具體我也沒記,還有好多放不下的都放到舍友家了。”
我替他舍友默哀了一下,拉過椅子坐下:“那我現在在這等咯。”
“好的。小嚴哥要喝水嗎?”張澤海遞過一聽可樂。
我挑眉看了看這罐碳酸飲料,随手放到桌上:“那你一年得花好多錢吧?”
“不會啦,我會給雜志寫書評,或者投稿,稿費都用來買書了。”張澤海頓了頓,又說,“這次我遞交給你們節目組的策劃通過了,也有不少的獎金。”
“獎金?”我回憶了一下,好像确實有這碼事,“幾千來着?”
“一萬。第一季拍攝結束後,收視率最高的那集策劃者還有額外的十萬元獎金,和一次出國游的機會。”
我偷偷咽了咽口水,天啦,我的收入還不如他……
張澤海看我沒再接話,翻開書桌上的一本書自顧自地看了起來。我玩了一會兒手機,覺得無聊,也從書架上抽了一本書看。
《毛澤東自傳》?我翻了幾頁,感覺到手上這本有散架的趨勢,趕緊放回去換一本。
《論查田運動》?這都什麽玩意兒!
《電影語言語法》?有點意思,可是我為什麽越看越困……
我用手抵着額頭,佯作沉思地打着瞌睡,耳邊是張澤海時不時發出的翻頁聲,突然想起我去年心血來潮買的大部頭還放在床頭櫃的抽屜裏,而且只看了目錄,心裏一陣慚愧。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頭失去了手的支撐,狠狠地磕到了木桌上。“嘭”的一聲響把張澤海吓了一跳:“小嚴哥你沒事吧?”
“哦、哦!沒事沒事。”我臊紅了臉,低下頭揉了揉額頭,掏出手機一看,已經快一點了。
我還以為我只眯了一會兒,沒想到這麽久了。我伸張了一下發麻的手臂,走到陽臺整理儀表。
發型是随意打理的,不過還算精神。
我沖張澤海喊了一聲:“嘿,你身上的文化衫,還有多餘的嗎?”
“啊?”張澤海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有的,我拿給你。”
張澤海比我矮了半個頭,但文化衫一般偏大,穿到身上也不緊身。
我還在廁所整理,這時候陳亞的電話打了過來:“蘇安,準備一下,他們現在要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