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藍橋春雪君歸日
錦姐有了身子,合家歡喜,衛嫂更是盡心侍奉,衛虎學着上櫃抓藥。錦姐天天坐在家中喝茶吃點心看閑書,嫌坐着沒勁就在園中逛逛,逛得沒意思又想上街家中人攔着不讓,一連幾次,把錦姐惹火了,“沒得我懷了身子倒成了犯人,門都不讓出,這孩子我不生了!”
衛虎和衛嫂聽了忙跪下承情,衛虎說:“奶奶要去哪裏我叫轎子去,我們夫妻在後頭跟着伺候。”
衛嫂說,“奶奶不曾生養過,這頭三個月最要小心的,奶奶要玩請耐心再等等,到顯懷時我們陪着你出去就是了。”
錦姐聽了他們的話只氣得臉朝裏,兩口子知道惹着主母不順心,也不多作聲只跪着眼巴巴望着她。錦姐過了一會兒氣消了些,看着這兩口子跪着也不過意,說:“罷了,你們起來吧!”
兩口子相扶着起來了,衛嫂小心問;“奶奶中午想吃什麽?我做去。”
“我這會兒想不起來,過會子再告訴你,你們先下去吧!”兩口子小心翼翼的出去了,錦姐讓鈴兒叫朱秉杭來,朱秉杭從前頭過來遇見衛虎已将事情都與他說了,這時進房先就溫柔道:“你想哪裏玩兒?我帶你去。”
“真的?”錦姐站起身喜出望外。
“這點小事我還騙你嗎?”
錦姐喝了口茶,拿着帕子就要走,朱秉杭說:“你也添件衣服啊!”
錦姐一面穿外衣,一面說:“我都兩個月沒出門了。”
朱秉杭替她拿了件披風,說:“我都知道,你主意去哪兒?”
錦姐看着朱秉杭,甜笑着說:“我也不上遠處,你帶我附近街上走走就成了。”
朱秉杭挽住她的手,“那我們就走吧!”
兩人攜手出了跨院,要過大門,錦姐見了招牌問:“你走了這櫃上怎麽辦?”
朱秉杭失笑,“櫃上不是有衛虎嗎?城裏大夫多呢?急症就找別人去了,不急的等我回來看。”
錦姐感他的情在外間也沒多留連,走了兩條街,吃了一碗油茶,買了兩斤瓜子,回家路上遇見惠兒抱着孩子在買糖,錦姐笑着打了個招呼,那惠兒讓孩子叫人,孩子認生不肯叫,惠兒要打,朱秉杭攔說:“算了,算了,多大點事。”上前也買了兩包糖,一包給錦姐一包給那孩子,那孩子見糖才叫了聲叔叔,朱秉杭摸了摸他的頭,“是個聰明孩子。”
Advertisement
惠兒說:“你既喜歡孩子,早日也生一個。”
朱秉杭回頭看錦錦,錦姐嗔怪:“你看我做什麽?”
朱秉杭微笑着将糖交于她,“我怕你辛苦。”
錦姐白了他一眼,“怕也晚了。”
惠兒在一旁見着他們夫妻的情形真是羨慕極了,朱秉杭的為人她是清楚的,知冷知熱又顧人又耐性,可惜啊,自家錯過了.
衛虎站在門口正盼着,見他們回來,歡喜說:“再不回來我就要找去了,沈大人來了,在廳中等着呢!”
“是嗎?”錦姐聞言就要往裏跑,朱秉杭說:“慢些慢些。”
沈澄見錦姐進院放下茶,“妹妹小心。”
錦姐問:“你今日怎麽有心來看我?”
沈澄告罪說:“我一向窮忙少來了,妹妹和公子莫怪。”
朱秉杭請他就坐,“一家的親說什麽怪不怪的話,沈大人是官身自然不比我們空閑,該我們去拜訪的,奈何我開了個館也是窮忙。”
“不必說了,我竟是知晚了,不曾來賀,我方才聽貴管家說妹妹有喜了,真是雙喜臨門,我這裏先恭喜,稍後再送禮來吧!”說着,向朱秉杭和錦姐做了個揖,朱秉杭忙相扶了,錦姐問:“你是知道我有喜才來的?”
“不是,我是來辭行的,如今聽了妹妹的喜信,我走得就更放心了,妹妹喜信在何時?他日得了麟兒我讓人送賀禮來。”沈澄真意道。
“辭行?你要去哪裏?”錦姐臉色都變了。
“宦海沉浮身不由已,朝廷調我做河州知府,不日就要上任去了。”沈澄說來平常,錦姐聽他要做知府,喜說:“這是升官了啊!”
沈澄點着頭說是,朱秉杭知道河州常有邊犯,地方又大事又多,百姓又窮是個沒人願去的地方,當着錦姐的面也不多談,說:“沈大人坐坐,我讓家裏備桌薄酒來。”
“真是叨擾。”
眼見朱秉杭走了,沈澄方問:“你身子怎麽樣?可害喜嗎?”又見桌上買了一堆零嘴,說:“妹妹,你懷着身子的人,還是少吃些,吃胖了孩子胎骨大不好生養,我怕你要受苦啊!”
錦姐摸了摸肚子,感慨道:“到底是你為我想,這家裏人人都盼我多吃些呢!”
“我看公子是很為妹妹想的,況他又是懂醫的人,有他在自然是不用我擔心的,我不過白囑咐兩聲。”
錦姐看着沈澄終究有些舍不得,問:“你這一去我們哪年再見?”
沈澄寬慰她說:“見不見我,我也幫不上妹妹什麽?有公子在一切都是妥當的。”
“我生了孩子,你來看我嗎?”
沈澄為難道:“怕是不能了,妹妹是何時喜期,我一定記着我雖不能來,定派人來一趟。”
“是十月裏。”
“十月?“沈澄想十月已是入了冬,怕天冷錦姐月子裏受苦,嘴上也不明說,只道:“我記下了,九月裏我就派人來。”
朱秉杭從外間叫沈澄說:“大人,我有本書佚了一頁,請幫忙看看。”
沈澄應着同他上書房去了,朱秉杭這才問,“好好的,怎麽要上河州呢?那是邊疆地方很不太平,事又多民又貧,還是不去的好。”
沈澄無奈道:“公子說得是,只是官命如何違?那是好地方好差使也不在我頭上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朝廷推我去,我就去吧!只要不捅出簍子就罷了。”
朱秉杭拱手說:“大人高義,大人為官,也是河州百姓之福。”
沈澄說:“公子不用擔心我,只要公子和妹妹平安喜樂,我在外地也替你們高興。”
朱秉杭鄭重道:“這個你盡管放心。”
中午衛嫂置上了酒,錦姐和朱秉杭陪着沈澄用了,席上也沒有什麽多說的,錦姐讓沈澄到了任送信來,沈澄說:“這是一定的,妹妹在家好好養胎不用顧慮我。”
錦姐不能多飲,朱秉杭就多陪了幾杯。
下午前頭來了個看病的,朱秉杭看診去了,沈澄對錦姐說:“你少喝酒,少上街,凡事多聽公子的,我這就走了。”
錦姐送到門口,好生不舍,沈澄幾次回頭,“我沒事的,你回屋去吧,別替我憂心。”
錦姐還是倚門站着看他出了巷子,眼裏不自覺湧上淚意,她想,雲哥兒是離自己遠了。
過了兩日沈澄讓相兒送兩百銀子給朱秉杭,朱秉杭推着不收,相兒說:“我家大人說了這銀子是讓小孩子請奶媽用的,讓公子一定收下。”
朱秉杭這才接了,問:“你家大人哪日起身?我去送送。”
相兒笑道:“我家大人昨夜就起身了,我們後日也要走了。“
朱秉杭不意他走得這樣急,看着銀子又感沈澄的苦心,說:“你家大人上任正是用錢的時候呢!”
相兒不能替主人答這話,朱秉杭招呼他用了飯,謝了家去。
沈澄只身先行走到藍橋驿,因下雨多留了一天,一個人無聊正坐在窗前想心事,有官事有私事心上一團亂麻,眼看天色漸黑那雨依舊沒有停的意思,更是心生焦躁,煩悶不已。驿卒點上了燈,問飯說:“大人是在這裏吃?還是上房去吃?”
沈澄說:“就在這裏吧!”
遂擺上飯,沈澄也不用酒只一壺清茶就着饅頭一面吃一面愁,突聽外間有車馬聲,更有人聲道:“快開門。”
沈澄聽着這聲耳熟卻又想不起來,見驿卒開了門,走了四個人來,為首一個正是王象,王敏正穿着飛魚繡衣打着傘在其後,沈澄不知他們為何在此,只下意識擋住臉。王敏正一個練武的人有百步穿楊的眼神,況與沈澄也不是泛泛之交,進得院一眼就瞄見了,急忙跑入廳中,“沈兄如何在此?”
沈澄知是躲不過去了,只得起身一揖到底,滿面羞慚,“王兄,久違了。”
王敏正扶起他,“不必多禮。”
沈澄仍是不擡頭,王敏正不解,“沈兄怎麽了?你我老友重逢不高興嗎?”
沈澄愧說:“實在是難以啓齒。”
王敏正吩咐驿卒重新擺酒菜來,拉着沈澄對面坐下,推心置腹道:“沈兄不必為難,你與錦姐的事我都知道,這是有情人終成眷屬,我并沒什麽說的,今日有緣相遇敢問她可好嗎?”
沈澄這才擡起頭,看王敏正風采依舊,只嘆說:“她還算好吧,這裏面說來話長了。”
王敏正聽得錦姐好,便點了兩下頭,不好意思道:“能否請見一面?“又忙解釋說:“只問聲好吧!”
沈澄苦笑說:“好王兄,你是大度人,我豈是小氣鬼呢,她若跟着我自然與你相見,只是她如今是朱奶奶人在西安城中。”
“什麽?”王敏正大吃一驚,想了一會兒,向沈澄道:“願聞其詳!”
沈澄就從當日山東孔府講起,講到送書去休書回,王敏正臉色煞白,沈澄做刑官的人一雙眼睛明察秋毫,見他神色有異,便停了話問:“這休書裏面的隐情嗎?”
王敏正長嘆一聲,拍了一下桌子,“我明白了,這休書定是我家老太太替我出得了,我當日還上過孔府,那孔夫人說錦姐與你走了,我自問不可再做棒打鴛鴦的事,只願你們百年好合,哪知其中還有這關節。”
沈澄也緩了緩,“雖如此說還是我有私心,我當時就覺得休書蹊跷要當面對質,不過最終是因私廢公行錯了事。”
“錯不錯也不在你一人身上,只說以後吧?如何成了朱奶奶?那姓朱的又是何人?”
沈澄又從婷姑開始講起,其中曲折粗描了幾句,細說了錦姐在華陰的事,又說了華山上與朱秉杭的相遇其後的故事,王敏正聽完呆了半響,只問:“這朱公子為人如何?”
“要論為人,他是神仙中人,你我俱不如呢!”
王敏正自斟了杯酒,一飲而盡,“如此也好。”
默然一陣,還是王敏正先開口,“沈兄如今身居何職,為何孤身在此?”
“不才領了河州知府正要上任,王兄是何事路過?”
“原來新任知府就是你啊!我這裏先見過了。”要起身行禮,沈澄忙按住了,“不要折煞我了,你我之間不講官兒。”
王敏正說:“我已襲了蔭,挂着個千戶的名兒,爺爺見我在家無事有心歷練我,這西安鎮總兵是世叔讓我在他手下游幕,長長見識。”
沈澄贊說:“督公想得高,西北正需王兄這樣的人才,比我們這些書生有用多呢!”
“我只是閑游罷了,官事一概不通,沈兄到了河州一府文武都要聽命,是大有可為的時候,我界時再去拜訪。”說時兩人舉杯對飲。
多年不遇也說了一車的話,沈澄問王敏正可曾續娶,王敏正落寞道:“因老太太催着續了一房妾室還不曾扶正。”
沈澄也沒有細問,王敏正又問了朱家的詳細地址。
第二日住了雨,兩人分手,約好了來日河州再見。王敏正馬不停蹄進了西安城,先替總書投了公文,回到住處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把王象叫來吩咐說:“你跟我出去一趟,咱家舊奶奶嫁在葉巷朱家,你跟着我去,有點眼色,不要露出馬腳來。”
王象不解說:“公子是什麽意思?敢情是偷着瞧人嗎?”
“也不是偷吧,只裝作路人訪一訪,看她過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何苦來,公子記挂奶奶接着她就是了。”
“胡說,她好好的嫁在別人家,我接她怎地?”王敏正喝道。
王象忙低了頭,王敏正讓他備車去了。
主仆兩個到了葉巷,尋着了李氏醫館,王敏正怕錦姐在裏間不敢貿然進去,讓王象先去望望,王象走到門口見屋裏只有兩個男人,就遠遠朝王敏正搖手,王敏正見了才大膽走進來,衛虎在櫃上問:“兩位是抓藥還是看方?”
王敏正問:“主人家是哪位?”
朱秉杭放下書轉過身,“在下就是,有何見教?”
王敏正頓時眼前一亮,見他清素之中氣态自華,風流之外獨有莊重,果真是神仙中人,驚羨着問:“您便是朱公子嗎?”
“是姓朱,在館中只做大夫不論公子,這位兄臺是?”
王敏正只向王象說:“你不是腰疼嗎?”
王象就哼了一聲,說:“對,我腰疼請配貼藥。”
朱秉杭讓王象坐下,先搭上脈,說:“不是內傷。”又在他腰間按了幾下 ,王象裝腔做勢叫疼。
“就是筋骨外傷,沒有大礙,我拿貼膏藥與你。”朱秉杭便叫衛虎取活血貼,王敏正上前謝了,取了一兩銀子遞上,朱秉杭忙推說:“兄臺客氣了,一貼膏子不要錢的。”
王敏正也不便收回,就放在櫃上,“再多配幾貼給我吧!”
衛虎笑說:“這一兩銀子不得一百貼啊,客官還是收回去吧!”
王敏正說:“無妨下次再來就是了。”
衛虎拿了十貼藥,王象自已收下了。
王敏正朝後看了兩眼,就告辭了,衛虎跟着送了幾步,衛嫂也從門裏出來,叫衛虎說:“奶奶要吃炖骨頭你快上肉攤上看看還有沒有?我廚下燒着火走不開。”
衛虎答應了,朝他們點了個頭就飛跑着去了。
王敏正在街心日頭下站着,将這房院看了又看,還是王象問:“公子咱還走不走啊?”
王敏正悵然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