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姐妹得聚說前緣
錦姐夾七夾八在發作,那桌杯碗兒給她拍得亂響,湯水灑了一桌子,樓上的姑娘給驚醒了,有幾個忍不得也叫道:“媽媽,哪個不開眼的,大早上在那裏鬧。”
錦姐向上喊道:“樓上哪個在說話你下來!“
那姑娘跻舊鞋散着頭正要下來,被鸨子喝住,“你快回去有你什麽事兒!”
姑娘看了錦姐一眼,一腔氣勢瞬息沒了一半,低下頭就又回去了。
鸨子朝樓上喊道:“誰也不許出來兒,睡不着只躺着!”又笑臉走到錦姐面前,”好奶奶,大奶奶,咱有話好好說,這春姑娘也不是我搶來的,你有仇也不該在我這兒報。”又向郭五爺道:”五爺也替我說說話啊!這奶奶是您帶來的,咱是老熟人了,有事好說。”
郭五爺也給被錦姐吓得目怔,此時聽人叫自己,才反應過來,“奶奶,我們坐着商議,別傷了和氣。”
錦姐冷着臉坐下來,喝了口茶,開口道:“春姐我是要帶走的,你把身契拿來。“
鸨子叫賬房拿了身契來,錦姐展開一看:
今因家中人口衆多,衣食不周無力供遣,特将家中婢女李春園,年二十七歲,央中賣出華陰陳家為使女。憑媒三面認定當日身價一百兩銀,其銀立契之日期,現銀足。其女即日歸陳家所有,使喚管教,日後轉賣,擇人婚配,悉從陳家之便,益無幹預之事,或有不測,各聽天命,倘有逃失,報官尋回。今恐無憑,賣斷身契為照。
成化十三年立書人鳳翔徐秀雲
從命人李春園
中媒黃王氏
代筆徐成林
錦姐看完重重得拍在桌上,冷笑道:“這個徐秀雲是什麽東西?也敢來賣我的人?她出多少銀子從我手上買了你嗎?賊娼婦,我必擺布她,李希青這個狗東西也是不好,瞎了狗眼娶這麽個東西做甚?咱南京女子死光了?跑千裏外尋這麽個爛蹄子!他如今哪裏去了?好好的舍你在家生這場禍事?他回來了也不尋你嗎?”
春園看錦姐這樣的怒氣,也不哭了,反替李希青辯解說:“也不怪他,他在家日大娘對我可好了,要不這一走我也想不到有這樣的事。”
錦姐問:“他好好的走什麽?要多久?”
Advertisement
春園說:“要走也是為我,因我生女兒他思量着鳳翔地方離家千裏,西北的風物也過不慣,就同沈大人商量調任的事兒,沈大人的同年邱大人現在吏部任上,寫了封信讓青哥兒上京去活動,青哥兒就告假上京,到京中又遇見什麽齊姐夫的母舅現在通政司,比吏部還靈呢就托了他。後來來信說,想是能任安徽休寧的官兒,讓家裏早做打理。自這信來了大娘就變了臉不多日就将我賣了,青哥兒要人,他們只說病死了就是。”
錦姐聽得心裏冰涼,“好狠毒的東西,思量下這好計!”又罵李希青說:“他倒會鑽營,雲哥兒怎麽在這兒呆的好好的,西北的風物吃人嗎?捐貢捐出好大的官兒,這京上齊姐夫是我江西的姐夫嗎?”
春園點頭,“想來沒有第二個姓齊的姐夫。”
錦姐氣說:“我還要多謝他給我留臉,沒找山東王妹夫就是大恩德了。”
春園聽提起王敏正,反問她:“後來青哥兒跟我說你跟了沈大人了,是也不是?我還高興你們有情人終在一處了,怎麽你在這裏?”
錦姐想起一路來的境遇也忍不住淚意,紅着眼圈道:“這些話我以後細細告訴你,現在我帶你走就是了。”轉頭跟鸨子說:“這是我家春姐,好好的南京人氏嫁給鳳翔主薄李希青為妾的,你不問青紅皂白買了來,我本來問你個逼良為娼,如今聽她說債主另有其人,我也不強要你的,一百兩贖身銀子我給你,這人我要帶走了。”
鸨子聽她們對話張口大人閉口大人,又是南京又是山東,什麽吏部司部早唬住了,現在錦姐說給百兩銀子,她不敢不放只老着娼家的臉說:“大奶奶,春姑娘既是您家的舊人您要帶走我如何敢攔,只是這一百兩銀子是要折本的,奶奶不信您問她自個兒,我們上鳳翔一路車馬飯店,到了會仙樓我全身上下給她置辦了不少東西,重新裝了房添了家具這些不算,她身上不好我請醫就請了三回,那參湯方子都用過的,求奶奶看在我三茶六飯服侍一場的份上,賞回本錢吧?這都是實話。”
錦姐問春園,“這話是實嗎?”
春園點點頭,錦姐又問:“她待你如何?”
鸨子急說:“春姑娘你可摸摸良心。”
春園說:“還行吧,并不曾怎麽樣我,雖日日勸我接客,終究倒沒用強。”
鸨子舒了口氣,”奶奶我真沒瞎說啊,不信你還可以去她房裏看看,那滿箱的绫羅值不值百兩銀子。”
“你說吧,你要多少錢?”
鸨子擠眉弄眼的說:“三百兩銀子回個本吧!”
錦姐倒沒言語,幻境呸了一聲,“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三百兩銀子你當我們是冤大頭啊!你裝的屋子添的家具不還在你家裏又沒添我們家裏去,如何找我們要錢?至于這衣服從良了還穿窯子裏的衣服嗎?也是你的,只有這車馬費和藥錢能算算,我看一百五十兩銀子不能多了。”說着向錦姐遞了個眼色,努了努嘴,錦姐接話道:“就是啊,你院裏的東西我們又不要。”
鸨子苦着臉說:“這家具不要我留着好用,這衣服不要我也無用都是量身訂做的,別人穿也不合适,這三百兩銀子不曾虛要,奶奶不信上樓去點點。”
錦姐問幻境,幻境說:“我去點點,看若值錢,全在這裏當了。”
說着鸨子帶着她上樓去了,去了好一陣子才下來,跟錦姐說:“真是好衣服,倒也不多花哨,只是三百兩還是多了些。”
鸨子又求郭五爺,“五爺您說句公道話。“
郭五爺說:“二百兩吧!這衣服我們不要,你當當也值銀子就折五十兩。”
鸨子看錦姐不是好相與的主兒,也不敢再要價,錦姐随身說帶了一百兩銀子,方才扔了五兩出去,現在拿出一包是九十五兩,說:“還有銀錢這兩天讓人送來。”
鸨子說:“這可不行,我們行裏的規矩這人口生意可不欠賬,奶奶今日不方便不如回家取錢,春姐在我這裏呆着明後日再來領就是了。”
“不行,我一天也不讓春姐在這裏呆了!”向郭五爺說:“五爺身上有多少盡數借我,到了觀中我一兩不短立刻就還你。”
郭五爺為難了一下,身上掏出二十兩銀子,“只有這些奶奶先用吧!”
錦姐沒得辦法,只得摘下個赤金镯子,放在桌上,“這對镯子四兩只多不少,換銀子也有五十兩。”又摘下一個珍珠繡袋,“這上頭十顆珠子也值幾兩銀子,你寫身契來吧!”
鸨子說:“好咧!”吩咐人叫賬房拿紙筆,讓郭五爺當中人,上手就要摟東西,幻境叫:“慢着。”上前将那镯子和繡袋又拿過來了,跟郭五爺說:“虧你還稱個爺,在縣城幾十兩銀子都找不出來了?要奶奶折賣首飾,你都替你羞死,你以後別來找我了。”
郭五爺叫屈說:“我這帶了二十兩銀子已全在桌上了,你讓我有什麽法子呢!”
幻境說:“我不管,你沒有你不會借嗎?你往日誇說的人面哪裏去了?”
郭五爺沒話說,“那我去借不是要時間嗎?”
幻境說:“這裏有茶有飯,我們在這兒等着你天黑之前回來便是了。”
“好,我去借。“郭五爺起身,讓鸨子照舊寫契,自己天黑前一定回來。
幻境坐到飯桌前,問鸨子說:“進門時給了你五兩銀,這桌飯我們還吃得吧!”
鸨子客氣道:“吃得,吃得。”喊人說:“快,熱飯,熱湯來。”
幻境拉着鐵姐和春園說:“快吃飯,回頭還趕夜路回去呢!”
錦姐一想也是就給春園夾菜,“你也吃,你看你瘦的。”撕了只雞将雞腿放在春園碗裏,自家和幻境吃雞架子。
吃完飯喝着茶盤還等着郭五爺回來,幻境問春園:“你一樣東西也不拿嗎?“
春園說:“只幾件貼身小衣是我帶來的,我拿着吧!”
幻境說:“你在這兒坐着你替你去收拾。” 鸨子忙叫了個丫頭跟上去了,幻境将那床棉被卷了,打開櫃子挑了幾件素淨衣服,那帕子汗巾一股腦卷了,妝臺上胭脂水粉一并包了,肩背手提拿到樓下,鸨子見了驚說:“我的奶奶,你是強盜嗎?說好了衣物不拿抵五十兩銀子的,你拿了這些如何算?”
幻境笑說:“大衣服我一件沒動,這裏面的衣服你也當不得,至于這被子先前又沒說。”不顧鸨子徑直拿到外間車上去了,鸨子追出去郭五爺已籌了錢進來,忙換上一副笑臉也顧不上追幻境了,郭五爺将兩封銀子放在桌上,“足銀八十兩,你點點。”
鸨子拿起來看看,摟着要去,錦姐問:“身契呢?”
鸨子叫了聲賬房,那人就遞上來了,錦姐拿到手将新舊兩張全撕了,拉起春園:“春姐我們走吧!”
春園熱淚盈眶跟着錦姐出門,外間天色已是半暗,春園坐在車裏對着錦姐感慨萬分,錦姐替她拭淚,“春姐可別哭了,以後又是咱倆在一處了,誰敢欺負你?“披星戴月趕回觀中已是深夜了,幻境同郭五爺說:”你明日再來吧!“
錦姐也向郭五爺道了謝,“今日多謝了,明日早來我将銀秤與您。”
郭五爺說:“你們好好歇着,這事不急,我明日有空就來,奶奶不必放在心上。”
幻境說:“叫你來,你就來嘛,我置杯水酒謝你。”
郭五爺笑了笑,“你叫我來,我一定來就是了。“
莫會打了燈籠出來接,“奶奶回來了?”
錦姐拉着春園上前,“師父,這是我姐姐叫春園,蒙難在城中今日接了來同我做伴,觀中可住得嗎?”
莫會行了個禮,春園也回了,莫會說:“我都知道了,只管住下吧。”
“多謝師父了。”錦姐歡歡喜喜帶着春園進去了,濁音濁塵提了兩桶熱水上來,又問在城中的事,幻境就拉着她們樓下去講,錦姐讓春園洗漱自己在房中收拾東西,春園見眼前沒有別人,才疑問:“姑娘這是哪裏?你如何在這裏?”
錦姐理着被面說:“這是聖蓮觀,方才是莫會師父,跟我一起接你的是幻境,還是個舊人呢,你瞧她面熟不?”
春園聽是個道觀,心中就覺得不安,說幻境是舊人,她是一點想不起來只搖頭,“我并不認得這人。”
錦姐說:“我也不認得,她卻認得我呢,她是濟南落翠庵的幻境。”
春園聽了這個地方吓得立起身,“呀,我們又落了人手了嗎?”
錦姐安撫她坐下,将被子攤開,請她上床躺着,“那岑姑子早給官府打殺了,幫手兩個姑子也早官賣了,這幻境和其他兩個人并不知情,我後來在洛陽遇見她,她給莫會師父帶着也可憐呢,反正這觀中都是好人,你不必擔心。”
春園還是疑道:“姑娘你好好跟着雲哥兒在任上,如何跟這群人在觀中呢?”
錦姐嘆息道:“這個說來話長以後再說吧!”
春園抓住錦姐的手,“姑娘你如今竟要瞞我嗎?我看此中定有變故,你不說我時刻都在記挂,睡都睡不下的了。”
錦姐倒在春園懷裏,把心中的委曲盡數倒了出來,從山東接休書說起,到洛陽婷姑到來,其中種種歷歷在目,等說到沈澄轉任西安府自己決心離去只有兩行淚順腮而下,自已吸了口氣,抹着臉說:“這也是我們有緣無份,以前我不信如今是信了,不然如何我與他從小的情分,偏偏他娶不得我,我嫁不得他?兩相掙開又聚頭過得還沒一年好日子,那杜奶奶就撞了來,按說她也犯不着我,可是他們有了孩子就不一樣了,這一生一世也扯不斷的,我現在走到這裏,雲哥兒心裏雖惦記到底也只是他個人而已,我若有個孩子我能走到這裏嗎?”
春園聽完只是感憂而已,“那姑娘在這裏呆着也不是長久之計,耽擱終身沒個依靠。”
錦姐氣壯道:“只要人靠我,我是不靠人的,春姐你跟着我保管比跟青哥兒日子好,咱放眼看着天下男子有喜歡咱就招他來,不喜歡了咱就放他去,誰靠誰啊?”
春園聽這話不大像樣,但她是了解錦姐的也不以為意默默不作聲,擡眼見錦姐在身邊,倒也覺得否極泰來一切安心了,雖有些美中不足到底有在身邊親人扶持着,拉着錦姐,“姑娘,我好想你,咱還一道睡吧!”
錦姐笑着,“春姐我也想你!”
兩人一頭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