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皆因情深幾誤人
要說沈澄的聰明幹練百裏也挑不上一個,再說錦姐也不是奸惡之輩,雖有些頑劣驕矜到底算直腸熱心,婷姑更不用說了算是賢能有肚量,這樣三個人聚在一起想必日子也不難過,可天下的事遇到個情字就難了。
中午外間叫的席到了,沈澄讓錦姐和婷姑一左一右對面坐着,自己占了主位,讓冬英在一旁伺候,沈澄招呼着婷姑用菜,婷姑只得起筷夾了片肉,沈澄問:“怎麽樣?這北邊風味吃得慣嗎?“
婷姑吃到嘴裏沒滋沒味,是豬是羊都不知道,看着沈澄只說:“好吃的。“
沈澄卷起袖子又親手舀了碗胡椒肚絲湯,放到婷姑面前,“你嘗嘗這湯,咱南面不時興這樣做的。”
婷姑喝了一口倒有一股椒麻直沖頂門,一時眼淚鼻涕都出來了,“這湯好喝,有味。”自己又添了些一股腦喝了,借着這湯大大方方把忍着的淚盡數流了。錦姐沒心沒肺一邊擎着杯兒喝酒一邊同沈澄有說有笑。婷姑的心情沈澄如何看不出來只是不說破,婷姑強打精神陪他們用過了這頓飯,沈澄送她回房,囑咐說:“你好好歇着,我晚些再來看你。”轉身去陪錦姐睡了會午覺就坐堂去了。
晚間完了公事回來廳上飯已擺好了,只有錦姐不見婷姑,便問:“她怎麽不來?”
錦姐本是笑嘻嘻的同冬英在剝蓮子吃,聽這話臉兒一放,“她來不來我怎麽知道?你自己問她去。“
沈澄拿起顆蓮子剝着,笑說:“這蓮子是靜心清火的東西,你吃着怎麽還這麽大火氣。”慢慢剝了半小碗,一一送與錦姐嘴邊喂着,錦姐仍是板着臉,沈澄讓冬英下去将錦姐拉到懷裏,“怎麽了?好好的為她生什麽氣?她不氣你,你倒氣她嗎?”
錦姐抓住沈澄的手,問:“你會去她房裏嗎?“
沈澄看着錦姐那一臉孩子氣,無奈道:“她是我妻子啊?況且今天她剛來,我于情于理都該陪陪她,不是嗎?”
錦姐失望極了,推開沈澄,“你去吧,去吧,別在這裏坐着,我看着你飯都吃不下了。”
沈澄知道她是氣話,起身盛了兩碗飯,擺好筷子,“你不吃,我吃了啊!我看着你正好下飯。“
錦姐“撲哧‘一聲笑了,沈澄将筷子遞到她手裏,溫柔道:”吃吧,咱在一起的日子長呢,我的心意你還不知道嗎?“
錦姐方不言語了,接了筷子同他吃飯。因天色還早沈澄又陪着她在房中玩了一會兒,過了頭更才到婷姑房裏去。
婷姑本吃不下飯,錦繡心疼自家小姐就到廚下煮了一鍋粥,煎了兩個蛋,捧到房裏:“小姐你這是何苦呢,你自已熬壞了身子,不更逞那狐貍精的願了嗎?“
門外沈澄道:“你又在胡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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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吓得面無血色,婷姑忙起身一面迎着沈澄,“怎麽突然過來?“一面推着錦繡,”你還不快出去。“錦繡慌忙跑了。
沈澄見桌上的碗兒,問:“是不是菜不合胃口,躲在房裏吃粥?“
“不是的,我有些積食才煮了碗粥吃。”說着,将粥兒盛了,問:”你也吃一碗?“
沈澄只得坐下又陪她吃了一碗,婷姑趁機為錦繡求情,“她自小在我家跟我同桌吃,同床睡,我爹是個不通文墨的人,也沒給過什麽家法,今日她已知道錯了,我回頭好好說她,你看在我的面上好歹饒她這一遭,就是吳妹妹那邊,我明天帶着錦繡去給她磕頭賠禮。“
話說到這份上,沈澄也不好不講情面,只說:“那她方才在房裏說得又是什麽話,我看這丫頭不安分的很。”
婷姑又做勸道:“我回頭打她兩嘴巴,保準她再不瞎說的。”見沈澄還是不應,只得據實道:“你見她這樣對吳妹妹實則有個原故是我們不好,也不全怪她。”
“哦?”沈澄好奇:“是什麽原故?”
婷姑緩緩道:“她是我陪嫁的丫頭,早就有個讓你收房的心,這次來我爹又說這同樣的話,她一定是記在心上了。”
“原來是為這個,真是女大不中留,我是不用收她的,你過兩年給她外頭配人吧!”
婷姑滿口答應:“這個自然,你既不喜歡留她怎的,眼下再讓她與我伴兩年吧!”
沈澄點頭,“她是你的人,為你我也不能真罰她。”
婷姑聽了心生歡喜,也不叫人自家要收碗,沈澄按住她,“這碗明日再讓錦繡收吧,我還有話同你說呢。‘
兩人攜手入帳,一夜無話。
沈澄囫囵睡到四更天便輕手輕腳起來,婷姑睡得淺也醒了,問:“這天還沒亮你起得這樣早做什麽?”
沈澄說:“我先去廚下看看吩咐早飯,然後去書房把卷宗看看。”
婷姑笑了,“我的大人,這廚下的事兒還要您去啊?你快躺着再睡會子,我去廚下看飯去。”邊說邊替沈澄拉了拉被子,沈澄沒法兒只得躺下。婷姑起身穿好衣服,挽起頭發,端着昨晚吃剩的碗就出去了,沈澄看在眼中着實感她賢德,可惜自己配不上,想着心思也睡不着,聽到五更鼓響也起來了。
沈澄先去前堂點了卯、排了事,過了辰時才轉回房用早飯,錦姐往常是不早起的,今日也早早來了,沒有沈澄她一夜沒睡穩,早早就睜着眼睛等天亮,又讓冬英去看那邊房旦的情況,心下只是不自在含了一股子怨氣。冬英去了回來說:“大人早起來去前頭了,杜奶奶上廚房去了。”錦姐見沒有“春宵苦短日高起”的情形心中方舒坦一點,自己也不睡了。
此時沈澄見了錦姐拉着手說:“你倒起來了?我還想去房中看你呢?”
“我也不想起來,奈何一夜都睡不着。”
沈澄說:“我今晚讓她們煮大棗湯你喝。“
錦姐不顧當人撒嬌說:“我不要喝湯,我要你陪。“
沈澄當着人倒的些羞赧,按着錦姐的手低聲道:“這個晚間再說。”
下面擺上飯來,一盆粥、一大盤包子、一碟鹹瓜、一碟五香豆,錦姐看一眼,問:“怎麽沒有鴨蛋啊?”
婷姑說:‘妹妹要吃鴨蛋嗎?這是我不好,我早上不曾吩咐,我去煮去。”
沈澄攔道;‘你去做什麽?讓下邊人去!“
婷姑就讓寬嬸子去,沈澄舉筷,“先吃些吧!”
錦姐夫陰不陽地說:“杜姐姐初來就掌家做主,排飯定菜了。”
婷姑說:“沒有的,家中總要有個操心的人,大人怎好幹督廚的事體,妹妹想吃什麽告訴我,今日是頭一次我不知道以後我一定記着。”
錦姐冷笑着說:‘對啊,我處想吃什麽還得告訴你!”
婷姑見窘,沈澄勸道:“好了,好了,廚房有廚娘,早間你要吃什麽,我順去吩咐一聲不是什麽大事,白天你自個兒去說。“又對婷姑說:”這是下面的人的事,你不用管,你要吃什麽也是一樣吩咐。”
婷姑點着頭說知道了。
錦姐拿了個包子當中掰開把餡往沈澄碗裏一扔,濺得米湯四溢,婷姑吓了一跳,沈澄也沒趣兒,無奈地看了錦姐一眼,錦姐滿不在意撕着包子皮吃。沈澄夾起那團餡含氣咽了,扔下筷子,“我飽了,你們吃吧!“板着臉出去了。
婷姑對這種情景是聞所未聞只驚愕在那裏,看着錦姐又疑又惱又怵,真不知這是哪裏來的女子,為何這等樣子。
正在無聲時,外間讓嬸子煮了兩個鴨蛋端上來,錦姐掃了一眼,“白殼的啊?我不吃!”
寬嫂子說:“這鴨蛋都是一個味兒,白殼綠殼又有什麽要緊呢!”
錦姐站起身罵道:“好無理的婆子,我愛什麽顏色的蛋還要你管嗎?敢情我現在看你們臉色過日子了。”
讓嬸子忙退後兩步,口稱:“不敢,不敢。”
錦姐看了一眼婷姑,冷哼一聲,帶着冬英走了。
見她走遠了,讓嬸子向婷姑抱怨道:‘小姐你說這是什麽人啊?吃個鴨蛋還挑三揀四的,動不動就陰陽怪氣的,我雖在人家當仆婦也沒見過這麽難伺服的主兒,您要是不管管,我們做下人的…“說到這裏擡眼見婷姑眼圈紅紅的,忙噤了口。
婷姑抽噎了一聲,讓嬸子說:“小姐,你別哭啊,她再厲害也就是對我們下人罷了,有大人在她絕欺負不到您頭上。”
婷姑擦眼說:“你方才出去了不在屋裏,你讓寬嫂子跟你講講情形,大人?我看大人到了她這兒也不靈了。”
寬嫂子拉着弟媳婦到門後,小聲将方才的情形講了,讓嬸子聽完張着嘴半天沒閉回去,“老天,還有這種事?”
寬嫂子給使了兩個眼色,她也不往下說了,但這後頭的想說的話,婷姑猜也能猜出幾分,想着自己來了這兩日把一輩子沒受過的委曲都趕上了,暗想自己不是量小難處的人,如何碰上這樣的事?又想起以前在家中與沈澄相處的種種,那淚就如斷珠的一般,哭了一會兒,吩咐她們收拾了也去吃飯。自家回房只見錦繡坐在裏間也在偷着垂淚,就問:“大人說不追究你了,你還哭什麽?”
錦繡說:“ 他是不追究我了,可他是擺明不會要我了,我想着過兩年還不知飄泊何處,況這些年來的心思都白想了,怎生不痛?怎能不哭?”錦繡回着話看見婷姑淚痕未幹也問,“小姐你是怎麽了?吃頓飯怎麽還哭上了?”
“不要提了,你也不要傷心你不跟着我反倒是福氣,那位吳奶奶為人實在是厲害,不要說我就是大人也不放在眼裏,眼看我将來是享福的日子少受氣的日子多,你何必在這兒淌苦水,早早的我給你許個好人家美美滿滿的過日子去。”
錦繡大不服氣道:“我就罷了,小姐你也要在她手下嗎?她以為她是誰,我如今反正是要出去的人了,我不能讓姐受她的氣,咱往後看吧,橫豎是做小的人不信她能把咱治死。“
婷姑聽着倒生怕,從此凡事皆避着錦姐,托病身上不好也不去堂上吃飯,家中大小事情都不插言,東西短了自已拿錢讓寬嫂子去後門買,平日做做針指理理房間,這才勉強安靜了段時日。
錦姐夜間是沈澄伴宿,白日在院中踢毽子,蕩秋千、逗貓狗、摘花草,那嘻笑聲傳到婷姑房裏,好不震耳。衙中上下全由她一個人支使,有一次讓嬸子應承略慢一些,她便罵,“你支吾誰?我叫不動你?前日杜奶奶使你怎不見你支吾?敢是你眼裏有她沒我?“
吓得讓嬸子忙跪下,“奶奶息怒,小的這就去。”手上的事放下了,徑直去廚下給她泡茶。
這些個事沈澄心裏都是清楚的,所以每晚也去婷姑看一上眼,問幾句家常的話,有時話說得晚了一點,錦姐就讓冬英來請,“奶奶說身上不好,請大人快過去。”或說:“奶奶問大人明日的衣服。”幾次下來,婷姑說完幾句話就讓沈澄走,連茶也不留了,那日沈澄因有件衣服要縫耽擱了,冬英又來請說:“奶奶鑰匙找不見了,請大人去找。”沈澄也有些惱了,說:“放着你是做什麽的?我天天堂上失人的官司找不盡,房間鑰匙也要我找?不如你們上堂去,我與你們打掃屋子?”
冬英不敢言語,只在一邊站着,沈澄見了更來氣,“你站在這裏做什麽?我與奶奶在這裏要你站在跟前監賊嗎?你快回去,該怎麽加回怎麽回。”
冬英回去沒一會兒,錦姐拉着臉氣沖沖走到房裏,諷說:“我說怎麽叫不來呢?這裏繡鴛鴦呢?”
沈澄無語極了,婷姑忙咬了線,将衣服塞到沈澄手裏,“你快去給妹妹找鑰匙吧!想必是極重要的東西。”
沈澄不欲起身,錦姐上去斜拖着回房了,到了房裏質問說:“我叫不動你了,你想留在那裏你明說!”
沈澄嘆了口氣,反問:“你還讓人過日子嗎?她是我妻子我連句都不能說了?“
錦姐恨說:“妻子,妻子,她是你妻子,我是你什麽人?你既這樣愛敬她,你把我休了算了。“
“你休一次,還想休二次嗎?我不是王兄,我做不出這樣的事。”
此話一出,錦姐氣得面青唇白,指着沈澄道:“雲哥兒,你…“又氣又恨怒目圓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沈澄見她這樣,也不相争,起身說:“你好好想想,早點睡吧,我書房睡去。“轉身出門只留下錦姐怔在原地,過了一會兒,捧面而哭內裏心酸極了,那種哀怨滋味比當年分開時更深,不但心裏酸楚,腦中都茫茫了。
沈澄在書房宿了一夜,也是輾轉反側沒能安枕,他想自己與錦姐是自小的恩愛,要說情字勝婷姑多矣,怎麽就不能容夫妻之義呢?又想起錦姐往日嬌嗔可愛的模樣,一時間自個兒也要落淚。
錦繡見書房亮着燈,知道沈澄在書房,便與婷姑說:“小姐,我叫大人他過來吧!”
婷姑忙止說,“使不得,使不得,到時更恨我呢,你送床被去就算了,悄悄的也別讓那邊看見。”
錦繡氣說:“小姐你怕她做什麽?“
婷姑說:“我不是怕她,只是家和萬事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吵起來有什麽好?”
錦姐和沈澄惱了幾天的氣面都不曾見,那夜沈澄獨宿在書房看見錦姐穿着白衣服向自己告別,眼看人要走遠自己極力去追驚得從榻上栽倒,冷汗透背心有餘悸,不顧半夜跑到錦姐房前敲門,冬英問:“是誰?”
沈澄道:“是我。”
錦姐也醒了,“你來做什麽?”
“我不放心你來看看。”
也不用冬英,錦姐自己來開了門,兩人月下一見,萬千情緒又湧上心頭,沈澄笑吟吟地說:“你不讓我進去嗎?”錦姐見他單衣立在外頭,也心疼壞了讓他進來, “有什麽事兒不好天亮說,以前都講君子現在幹半夜摸黑的事兒做什麽?“
沈澄不好意思道:“我實在是惦記你。“
錦姐一聽這話怨氣全消,剎時柔情似水,靠着沈澄,”雲哥兒。”
“好妹妹。”沈澄也打橫将她抱起,所謂歡娛樂恨夜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