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稚兒好讀書
錦姐睡醒時雲哥早走了,她一下子就沒了精神頭,覺得一個人好沒意思,春園逗了她一會兒,陪她吃完了早飯。
楊佑從店裏回來,錦姐走過去要姨母抱,楊佑知道她是因為小夥伴沒了,孩子總是愛湊堆的。抱着錦姐到前面店裏坐着,隔着簾看外面的街,一會就有一個挑貨郎路過。楊佑讓秦成叫住,李婆去裏面将秦媽、春園一起喊出來,楊佑讓大家自己挑。
這是個賣雜貨的擔子,李婆拿了個雞毛撣子,秦媽挑了個酒舀,春園選了把扇兒,錦姐只摸摸看看圖個新鮮。
稍後又來一個擔子,依舊叫住了,是賣吃食的擔兒。麻花、馓子、脆餅、桃酥、雲片糕、松子糖、桃片,楊佑讓秦媽提個籃來裝,一大家子愛吃什麽買什麽。
這半天下來,錦姐也不想雲哥兒的事了,依舊在家吃着玩着。
那邊李禁近午送得雲哥到家,沈元莊子上做事去了,李姑娘坐在後檐下做活,見哥哥帶着兒子回來了,欣喜地迎出門。雲哥兒見了母親也奔過去,李姑娘将他抱起來,笑說:“胖了,胖了,也白了。”
大家堂屋裏坐定,李禁喚車夫将東西提進來,又讓車夫院外坐着去了。李姑沏了碗茶,打了盆水,李禁洗了臉吃了茶,問說:“姑父哪裏去了?”
李姑将兒子抱在膝上,回說:“上莊子裏去了,不到晚不回來呢。”
李禁說:“這孩子在我家一個月,我教他識了幾個字。極聰明的一個孩子,百試百靈的,姑父自己不願走大路,這孩子也荒廢着嗎?”
李姑說:“哥哥人各有志,要說孩子無論走什麽路,也該識幾個字,就我在家日也讀過幾本書。不是荒廢孩子,只為六歲個小孩子,還不曾往讀書上想。”
“如此最好,既然現已啓了蒙就不能再耽擱了,我尋姑父說話去,該與孩子上學了。”說着,起身就要去。
李姑攔說:“哥哥平日少來,正是飯點豈有不吃飯的道理,略等等,吃過飯找他說話也不遲。”
李禁只得坐了,李姑讓他看着雲哥兒,自己下廚去了。李禁坐了一會兒,又牽着雲哥兒四下裏看了看,見後院東北角一間書房倒還齊整,書架,書案都在,窗邊擺了兩盆藿香。李禁在房中坐下,也不由覺得心靜神怡,突然明白沈元的淡泊之心了。将買給雲哥兒的字帖兒放在案上,又囑咐了雲哥兒幾句要讀書的話。
外頭,李姑叫他們洗手吃飯。一碟拌黃瓜,一碟花生米,一碗香蔥攤雞蛋,一碗茄子焖豆角,一盤蒸鹹肉,一大碗絲瓜粉皮湯。
李禁各碗裏勻了些菜,又盛了一大碗綠豆飯給車夫先送去。
李姑同哥哥一起吃了飯,李禁幫忙收拾了碗筷,又囑咐妹子平常少做活,不要勞碌。李姑點頭,抱着孩子送哥哥出了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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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天也沒有什麽事,莊子圍場裏曬滿了陳糧,沈元和幾個莊客坐在草亭裏閑話,遠遠見車來還在猜是誰,等走近了方知是哥哥,忙迎到場外,見禮道:“哥哥怎麽來了,快請裏面坐。”
莊客們也拾掇出一條長凳擦了擦,倒了碗霍香水捧到李禁面前,“相公請用。”
李禁回了個禮,“老鄉客氣了。”
沈元拿了把蒲扇一邊替他扇風,一邊說:“哥哥親來也該早說,我今日就不到莊上來了,專在家裏親等,也辦菜置酒好迎一迎。”
李禁擺手,“我不是來吃飯的,這次來只為雲哥兒。”
“雲哥兒在哥哥家惹事了?”
“不曾,不曾,在我家一月有餘,我日日教他讀書,一本千字文如今全識得。這等一個讀書的好苗子,你該早早送他入學才是。”
沈元笑了,“哥哥挂心這個,我心裏也有數。我自己雖不上進,我還能攔着孩子不上進嗎?原想着孩子小不着急,現看來也該啓蒙了,哥哥放心。”
“如此方好。”說着就要起身,沈元攔道:“哥哥來一趟,吃頓飯住一夜再回去。”
李禁搖頭:“你家中事多,妹子大熱天的替我忙飯?我實舍不得她,我早早回去了,年節再會吧。”說着就走了,沈元送到外面路口。
夏日過去金秋到來,吳邦親自上門來拜節。送了兩只鴨子、兩方肉、兩盒月餅、兩壇金華酒、一簍螃蟹、一籃田螺。李禁先出來迎了,楊佑帶着錦姐出來接,到了堂上又見過了李婆,吳邦見了禮。
李婆滿面堆笑:“姐夫好氣派,當了老爺就是不一樣了。”
“哪裏,哪裏,老夫人見笑了,不過是給人當差,哪裏配稱老爺呢。”
李婆一努嘴,“這差多少人想當還當不上呢,錦姐是個小姐,姐夫自然是老爺。”
吳邦這才顧上仔細看了看錦姐,穿得小翠衫,石榴裙,戴得銀項圈,喜洽福相,吳邦抱過孩子問:“你想爹沒有?”
錦姐搖搖頭。
吳邦不覺眼中掉淚,楊佑借故說:“姐夫來了,我讓櫥下辦幾個菜。”
說完就給李婆和李禁使了個眼色。李婆會意,口說:“我與禁兒一起去,你坐着與姐夫說話。”扯着李禁就出去了。
楊佑遞了帕子過去,“姐夫,孩子還小不懂事。”
吳邦揚起臉,忍着淚,“我只是想起她娘。”楊佑想起姐姐也一時心酸。還是吳邦先開口,“眼下就是中秋了,我這幾日也在家,織娘也想妹妹準備接錦姐家中呆幾日。秋來我要往無錫公幹去,平日也顧不上孩子們。”
“極該的,你一個男人家做官要緊。我這裏有個丫環我讓她替錦姐收拾收拾,你吃了飯下午再走。”
李禁請吳邦書房中坐,兩個兒子也來見過姨丈。李禁又說起文章上的話,吳邦也講講官中的事。
中午,楊佑讓人從酒樓訂的菜,海哲、香腸、鴨珍、鴨掌、幹絲、素雞、木耳香菌、黃花菜,打得桂花酒配鴨油燒餅。吳邦感其盛情,與衆人飽飲了一頓,臨別再三謝了。
錦姐想到回家與姐姐團聚也挺高興的,與楊佑揮了揮手,“姨母你不忘了來接我。”楊佑點頭,她歡歡喜喜跟着吳邦上車去了。
家中人久不見她一時見了都歡喜,織娘尤其高興問吃問穿,又拿出自己在家時做的鞋給妹妹換上。
吳母見了說:“這錦姐也大了,也該把腳裹上,再大下去不好收了。織娘就是裹晚了。”
吳邦對裹不裹腳倒不上心,“孩子還小,腳大腳小随她去吧,咱家又不圖女兒發跡。”
吳母也不好再言語。晚間也擺了一大桌的酒菜,一家人一起吃了頓飯。晚間錦姐就和織娘睡了,織娘握着錦姐的手又細細問了好些話。
那邊中秋李姑又回娘家,雲哥裏裏外外找了一圈沒找到錦姐兒,春園在房中問說:“你找姑娘嗎?”
他點點頭。
春園說:“姑娘回家去了。”
雲哥兒頓時就洩了氣,沒精打采地下樓去了。李禁正在樓下找他,“雲哥兒,來來來,同舅舅寫字去。”一邊牽着他往書房裏去,一邊說:“你入了學可不叫雲哥兒了,叫沈澄,你可把這兩個字好好練練。”
沈澄無可無不可的跟舅舅去了書房,果真就練了一天的字.晚間再留他住,他怎麽也不願意。
過了半月時已深秋,吳邦送錦姐回楊佑這裏,給置辦好了冬衣,新縫了兩床冬被。楊佑留飯,他說上司在還衙中等,臨出門給了春園一封賞錢。
禮部主事叫王樞進,山東任城人,是個舉人出身。他父親王敬中早年做過提督,用兵麓川,如今告老在家。他等父親致仕才出來做官,心境淡泊,生性和善是個再好不過的人,同吳邦共事半年,早就成了相知。
這日早在渡口包了個船等着,一齊往無錫公幹去。離船開還有會兒,吳邦讓小厮去酒店裏打了幾角酒,買了幾斤豬頭肉、兩包花生米、并二十個饅頭,請衆人一起吃。自己和王樞進另擺了張桌子坐在後倉,一面吃酒一面說話。
吳邦今年三十歲,王樞進三十四歲。吳邦年前喪了妻,王樞進去年喪了妻,都只有一妾。吳邦有兩女一子,王樞進有一子兩女,真真是對同命知心的人。兩人吃着酒說着話,不覺天昏黑了,殘月倒挂,滿天星鬥,船家進來點了個爐子,煨了一鍋魚湯。
江風陣陣,水聲起落,王樞進嘆道:“你我具而立之年,功名草草,利碌無為。孤身一人為了一點官事在身,不能侍奉父母,不能撫養兒女。今夜客外江邊,才覺人生若夢。”
吳邦一口将酒飲盡,“只願兒女婚嫁事了,便回家讀書耕田,侍奉雙親。”
二人苦笑了兩聲,遠處傳來了幾聲鳥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