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幼女未知巧與拙
話說正統年間鎮江地界有個西津渡口,日日桅杆如林,商賈雲集,南來北往的貨物如堆山的一般。在街中心有一家客店掌櫃的姓楊,生有一個兒子,兩個女兒,他自幼生在經濟人家,雖識幾個字只對賬罷了,更兼做生意的人家,日日奉承時時送往,一心只想找個書香人家攀親。先時把一個兒子楊仕日日的磨,磨到二十歲上童生都不曾考上。只得灰了這條心,又重新從女兒身上想,放出話去:“不拘家産,只求秀才。”
天底下的秀才不少,兩個女兒又生得有幾分顏色。果不其然大女兒楊代嫁了金陵栖霞一個吳秀才,二女兒楊佑嫁了金陵玄武湖邊一個李秀才,夫妻倒也和睦,各自生下兒女。
過了幾年,楊老爺二老也去世了,楊仕接了他老爹的舊業,除了開客店,還貶牲口,跑船,幾年間把個家業擴得幾倍大。
二妹楊佑眼見自家日子過得清淡就同丈夫李禁說:“你日日讀書,考了幾回不能進學,如今也三十多的人了,難道一輩子啃書吃飯嗎?我們放着這樣好的門面房子,我娘家哥哥的便利,我打算開個布店,你白日在後頭讀書,教兩個孩子,我們外頭掙錢吃穿。”
李禁聽來猶可猶不可的,婆母倒是商戶家出生的,一口誇說:“媳婦這話對,你爹在日就知道讀書,他自己讀書當飯,連帶一家孩子也書上吃飯嗎?我一個五十上數的老婆子有什麽磨不開臉。”
李禁只把書往懷裏一攏,點了個頭。
婆媳兩個歡天喜地請人裱糊了房子,請了木匠打好了櫃子,楊佑讓人給鎮江托信,不兩日哥哥楊仕親自帶着人送布來,說定了只管賣布收絲,旁的事一并給他們辦成。
李老娘外頭掌櫃,楊佑裏頭記賬,叫一個家人秦成內外支應,秦成媳婦子做飯洗衣。一個月少說五兩利錢,一家子過得蒸蒸日上。李禁本想自己家是個清靜門戶,還嫌做生意吵嚷,不承想才一年娘子拿了五十兩紋銀起了兩間閣樓,讓他和孩子做書房,這可把他樂得沒個歡喜處,從此一心讀書教子。
大姐楊代嫁在栖霞山下,那吳家是個詩禮舊家,家中上百畝的好水田,日子盡有的過。當初願意結親也是看新娘品性貞靜,入門同吳邦夫妻也和睦,先生了一女名吳襄小字織娘,中間四年不曾有孕,沒辦法公婆在上納了一個小妾,偏生納了妾又有了喜,生下來又是一女名吳緯小字錦姐。織娘長到十歲上,楊代才生下一子,那一年吳邦在北京城裏滿了貢,正在選官。
眼瞅着媳婦産後一天不如一天吳家二老沒了主意,一面讓人上京傳信,一面讓人給鎮江傳信,連夜把城中的楊佑請了來。 楊佑見了姐姐只是哭,那小妾伏在一邊也是哭,婆婆帶着兩個女兒出去了,旁邊一碗藥都冷的。
楊代見婆婆走了,這才起身坐着,小妾忙上去給墊了個枕頭,“妹子快別哭了,我眼看不中用了,等不得大爺和兄弟來只有跟你交代了。”
楊佑擦了擦眼,“姐姐怎麽突然就這樣,月頭還是好的,這讓我怎麽割舍的下!”
“人各有命,你傷心也無用了,我一生只生得三個孩子,這小子還不曾滿月,我公婆愛子,房中的人也是老實的,盡可放心的。織娘年已十歲,大爺上京前與同年齊家訂了親,不上幾年齊家也要來聘的,也可放心。唯錦姐才五歲,公婆也顧不上她,房中人雖可照顧,但畢竟是個妾,倘若大爺續娶只怕沒人庇佑,要你照管。”
楊佑握着姐姐的手,痛道:“我只恨自己沒個女兒,有你這話我把錦姐接家裏去,你不需操心。”
楊代把眼眼轉轉,小妾會意開了櫃子,拿了兩個包袱出來,楊代指着小的那個說:“這裏是四十兩銀子,是我這些年的梯已,你給我幫錦姐兒存着。又指着那個大的對小妾說:“這裏面都是頭面首飾,你替我與織娘留着。”
大家又哭了一場,楊佑陪了姐姐一夜。次日一早,織娘就跑來看娘,楊代抓着女兒的手看了看,囑咐她照看好弟弟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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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錦姐吵着要娘,也跑進來了,楊代說:“快,讓你姨媽抱抱。”楊佑把五歲錦姐抱起來坐在腿上,雪□□嫩的一個小人,楊佑摟着忍不住往下掉淚,錦姐問:“姨媽哭什麽?”
楊佑說:“你娘讓我帶你家去,你願意嗎?““嗯,願意,姨媽在城裏,姨媽家裏還有哥哥呢!”
楊代聽了這話頓時放了心,朝裏睡過去了,織娘伏在床邊不肯走,錦姐還不大懂事,只扯着姨媽的裙帶邊玩兒。
又等了一日,兄弟楊仕帶着家人到了,楊代裏頭聽人報說兄弟到了,掙起來執手說了幾句話,片刻後人就去了。
楊家兩姐弟哭得發昏,公婆在外面選棺,畫像,做齋,小妾在內裏裁孝布,織娘和奶娘守着弟妹。
過了頭七京中方有信來,說吳邦選上了南京禮部司務,月後才能回來,讓先停靈在家,待他回來再出殡。得知兒子做了官吳家二老心上倒先喜了一喜,楊仕也順勢道:“可惜我姐姐沒福,姐夫既是當官回來,想必所費這處甚多,我這裏出五十兩銀子與姐姐治喪,更與姐夫添喜吧!”
楊佑在一邊把臉一沉不大高興,吳家二老也不肯受,“媳婦自進我家生兒育女,孝順翁姑,如今去了,還勞舅老爺來主事,不怪罪已是大恩,怎麽又讓舅老爺破財呢。”
“我不為外人,只為我這外甥還小咧。”
“這是我家親孫,豈有不關愛的理。舅老爺就是要給也等大爺回來親自交他手上,我們拿着算是什麽?“
楊仕聽了回身讓人将錢送給妹子,給姐夫留了一封信,說:“鎮江事多,我也不多留了,這裏只等姐夫回來一切就有主了。”晚間在靈前祭了一杯酒,看了看幾個孩子,次日一大早就坐船回鎮江去了。
楊佑眼見得姐夫一時半刻也回不來,自己家裏鋪子也沒人照應,就囑咐了小妾照顧孩子,自己也回去了。
臨走錦姐說:“ 姨媽帶我家去嗎?”
楊佑好言安慰她:“放心,等你爹爹回來,我當着他的面将你領去。”
吳家二老再三的謝了,又拿了兩壇灑,兩扇肉一并給她。
楊佑回到家先把這幾日的賬清了,同家人說了要接錦姐來養,李禁反正是不當家不管事,婆婆也是奉承她的,兩個小子多個妹妹有什麽要緊。
次日楊佑讓管家就叫了個木匠來打床,糊窗,幾天裝了了一件好閨房。
過了二月有餘吳邦才從北京回來,一入家門就在靈前大哭了一場,又将孩子看了一看,問說:“可有話留下沒有?”
吳母将頭一搖,“有話也不和我們說啊,她自家兄弟姊妹在跟前。”
吳邦換了素衣,讓人去請小姨來說話,楊佑特地雇了輛大馬車過來.吳邦遠遠得就先做揖,口內說:“有勞妹子走一趟。”
“無妨,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呢!”楊佑徑直入了座,懷裏掏出五十兩白銀一封書信放到桌上,吳邦不解:“妹妹這是何意?”
“這是我兄弟留給你的。”
吳邦這才開了信,讀罷籲嘆不已,淚兒沾襟,說道:“可憐令姐跟我一場,吃這些年的苦沒享用一天,臨了也沒能別上一別,這讓人心裏怎麽受得。”
“受不受得,如今說也無益,姐夫你以後的主意是怎樣?”
吳邦愁道:“家裏雖少人支應,我還好就近做個閑差,孩子雖小房內的人也還可托。”
“不瞞姐夫說,姐姐生只不放心第二個,大姐大了,小子是你家的寶,獨她小又沒個專人可以看顧,特地囑咐我照管,我主意接她家去。”
吳邦沉吟了一會兒,應說:“好,沒有比這更好的了,只是放着我在這裏,家在這裏,反讓她去你家裏,怕別人說閑話。”
“有什麽閑話,我是她親姨,我擔着。”
吳邦将那五十兩銀子又推到小姨面前:“這是舅爺為孩子留的,你替孩子拿着吧!”
楊佑把臉一沉,“我不是那不知事的人,姐夫剛剛選官正是用錢的時候,她一個女孩子吃多少用多少,将來嫁人愁你不報補我!”
吳邦點頭,起身做了個揖:“那就有勞妹子,我就裏多謝。”
當天楊佑替錦姐收拾了,囑咐了織娘一番,織娘還舍不得妹妹,錦姐還小不大懂事,一心只想和姨媽往城裏熱鬧去, 當着長輩們的面錦姐歡歡喜喜地走了。
吳邦送走了女兒,回身一人又往靈前坐着,看着這家中庭院如舊,一時心酸難忍,淚如斷珠。
那邊錦姐同姨母家進門,李婆就端了兩碗小馄饨上來,瞅着錦姐向楊佑說:“我們家就缺個小姐,這下有了。”
錦姐以前也是常來的,從不曾有人稱她叫小姐,她說:“姥姥,這小姐是什麽?我怎麽就成小姐了呢?”
楊佑給她擦了擦嘴,若有所思的說:“養在樓上金嬌玉貴的就是小姐,我們錦姐就是小姐。”
正說着,家裏兩個小子李希青,李希程下了學從後頭書房跑出來,三個孩子一見面就在院裏追啊跑啊跳啊。
楊佑上了樓同李禁說:“錦姐我接回來了,你當姨爹的也不見見。”
李禁看着書說:“我一會兒下去見。”
楊佑說:“我主意給錦姐買個丫頭。”李禁點點頭,“你說買就買。”
楊佑笑了,“我就是跟你說一聲兒。”過了三日,買了一個十一歲的丫頭叫小春園專門來服侍錦姐,李婆婆悄悄把楊佑拉到一邊,問:“你主意錦姐許給大兒,還是二兒。”
楊佑聽了好笑,才知道婆婆打的這個主意,就說:“我要有這個心思,我豈不成了小人了。我又不曾有個女兒,她就是我女兒。”
李婆婆一向奉承媳婦的,此時也不說什麽。
早起,春園給她梳頭洗臉穿衣,下了樓姨媽同她吃早點。一個人玩一會兒,姨媽就帶她坐轎子出門,去織戶家收布,看絲。午間回來吃飯,再上樓睡會子和春園玩玩,傍晚兩個表兄下了學,一起玩球、翻繩、追狗抓鳥,上樹下塘,鬧得不停。
不覺幾個月過去了,端午将至,吳邦遣人送來兩石米、兩壇酒,兩只鴨子、兩盒點心、四支藕、四條席,楊佑留來人吃飯,賞了錢,問了些家中的情況。
門外,李家姑娘姑爺也回來給母親哥嫂拜節,帶了一籃子綠鴨蛋、一籃子粽子、一筐雪裏蕻鹹菜、一筐子茭白甜爪、兩尾魚、兩方肉。楊佑讓廚下潘媽媽來收了,李姑娘牽着兒子小雲哥讓他叫人,他叫了聲:“婆婆,舅媽。”就又躲他娘身後去了,楊佑笑說:“你是個小子,又不是個小姐。”
李禁也和妹夫沈元見了禮,請了書房裏坐。那邊李家兄弟和錦姐下來叫人,李姑娘見了錦姐眼前一亮:“家中何來這标致的小姐?”
楊佑對春園吩咐說:“你帶錦姐,雲哥樓上玩去吧。”一面坐下來跟姑娘細講了錦姐的事,李姑娘也嘆說:“小小的孩子沒了娘當真可憐。”
李婆婆插嘴說:“可憐什麽啊,如今在我家的日子比她娘在日差了嗎?我說沒娘的孩子将來要受人欺的,莫不如就許給表兄算了,你嫂子還不願意。”
李姑娘打趣道:“嫂子這是避嫌咧,家裏兩個哥兒大了,不如許給我家雲哥吧!”
楊佑思量說:“你如果不是戲言,等過兩年我替你去吳家提親。”
三人都笑了。
此時,日中正午,熱氣熏人,楊佑吩咐廚下在後廳裏擺酒。自己裝了一盤點心,一盤粽子,一盤鴨蛋,一盤切好的瓜,送到樓上給孩子們吃。春園帶着錦姐和雲哥坐在那裏翻繩,自己兩個小子哥哥舞着掃帚,弟弟舉着茶盤,兩個人正在那裏相打,楊佑放下臉來:“不知好歹的東西,看你們平日被管的可憐。今日有客來才放一放,你們成精做怪的幹什麽,吃了飯滾回自己屋裏去。”
兩兄弟唬白了臉,放下東西輕手輕腳的走到桌邊坐下了,雲哥聽舅媽罵人,自己就不動了,楊佑回身笑着同他們說:“你們玩你們的,這兩個哥哥不是人,我下午不讓他們在上面鬧了。”
錦姐是從來不怕姨母的,雲哥只低着頭也不動了,楊佑讓春園擺飯自己下樓去了。
李家兄弟怕娘罵,匆匆吃了一個粽子,喝了碗茶就下樓去了。錦姐将粽子裏的棗挑出來吃,又挖了一個鴨蛋黃兒吃了,吃了一塊瓜,擦了擦手。
雲哥見她吃完了才撿過桌上那個蛋殼子替将蛋白吃了,錦姐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只覺得這個小哥哥對她好,以往只是姐姐在家吃她的蛋殼。
雲哥又要拿那個吃剩的粽子,小春園知事,忙自己拾過來:“雲哥兒,這是我該吃的,我給你開個新的。”說着,又剝了個新粽子與他。
錦姐反倒生氣說:“春姐,你怎麽回事,雲哥要吃我的,你搶什麽?”
小春園也不知道怎麽解釋,雲哥只得把那個吃剩的又拿過來吃了,錦姐看着他吃莫名的覺得很高興,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
下午兩人一起歪在榻上解九連環玩兒,這環自買來錦姐也沒解開過,過時就扔在一邊不碰了。今日雲哥來又找到了,錦姐看他拆來挪去也看不出門道,一會兒就打起盹來.雲哥從響午翻到将晚解了一大半人也累了,兩人歪在一頭睡了。
楊佑上樓叫他們吃飯,一見這樣讓小春園點爐蚊香,自己笑着下去同姑娘說:“兩孩子一頭睡着呢,吃了飯讓姑夫回去,你們娘們兒在這兒住兩天。”
李婆婆也幫着留人,姑娘無奈道:“鄉下人家一日也離不得人的,他每日吃了飯就往莊上去,家裏雞鴨哪一日不要管?雲哥兒既是睡着了,孩子在城中住兩天,我們吃了飯早早出城去。”
楊佑讓人在庭中擺好了酒,請婆婆上坐,姑娘姑父陪席,自家夫婦在下首,兩個兒子沒讓上桌。八個冷盤子,桂花鴨、白斬雞、蜜汁藕、五香肚絲、鹵牛肉、海哲、菱角、龍眼。先斟上酒,說了幾句祝節的話,娘們三個布了布菜。吃一會兒,廚下端了熱菜上來,第一道是白燴蝦圓子,此時李禁酒多了,又說到文章上頭,勸妹夫說:“你如今貪圖自在,将書本子丢了。妻子先不論,這先人也不歡喜,尊親在世時何等教誨,不要枉了他老人家的心。”
沈元這些話也是常聽的了,回說:"做秀才的人,一是為舉業上進,二是為支撐門戶。這舉業的路幾時走得通,我生計不理,妻兒何如?這門戶我家是個清靜人家,又沒有莊園産業,又不想結交官府,我如今一介白身豈不自在?不用逢年就給宗師做賀,随份給學裏湊喜,我不貪那兩斤胙肉,坎上一頂方巾支個相公架子。”
“此話差矣,”李禁聽了,惋惜道:“你從前中考過案首的,這秀才是探囊取物般的東西,如何能不考,這雲哥兒大了,說這父親是個秀才也替他添光彩。”
楊佑舉了杯酒到他嘴邊,笑說:“這話說的我都聽不下去,姑父你不要放在心上。他天天在家裏一分錢不進,一粒糧不産,讀書就是他的命,我們全家指着他秀才的名頭光彩哩!兒子不替爺娘掙光彩,爺娘還替兒子掙诰命嗎?大節下別聽這些酸話,咱們吃酒。”
李禁還要辯白幾句,李母也聽不得了,“你自家不幹事就罷了,好好的姑爺你給教壞了,他一年十兩銀、五鬥米、四匹布、兩斤棉,倒不比你光彩?”
李禁方不說了,沈元同他吃了幾杯酒,說了些城裏的閑話。吃罷了飯,趁着天色還亮,起身告辭。楊佑送了兩匹夏布,兩盒點心,一方火腿,一起送到街口,說好了過幾日再來接雲哥兒。
雲哥晚上醒來不見了爹娘一時要哭,李婆上來好言與他說,哄了半日他方不哭了。
讓秦媽煮了兩碗雞湯面送上來,兩孩子都扒了幾口。春園拉着錦姐去裏間梳洗,楊佑尋了自家孩子兩件舊衣衫同婆母一同給雲哥兒換洗了,雲哥兒怕生一動也不敢動。
李婆将他抱在腿上說:“你同我去睡吧。”
雲哥兒看着床上的錦姐兒,直搖頭:“我要在這兒睡。”
楊佑笑了笑,放好了帳子,讓囑咐小春園看好燈,自己同婆婆下樓去了。
錦姐抱着個枕頭,雲哥抱着個被子,兩人一頭躺着都睡不着,錦姐問:“你睡得着嗎?”
“睡不着,我想我娘。你不想娘嗎?”
錦姐說:“姐姐說我沒有娘了,姨母就是我娘。”
雲哥雖小也知道沒有娘的孩子是可憐的,錦姐自己好像還不知道,她摸着枕頭邊,摸着摸着又睡過去了。
第二日早間起來吃了飯,小春園帶着兩人一起在花架邊玩兒,摘花掐葉的。李禁在書房讓兩兄弟默書,門口看見雲哥兒就叫說:“雲哥兒過來,你在家識字不曾?”
雲哥跑過去,“沒認字。”
李禁轉身拿了本《千字文》,翻了教他念,指一個認一個,回過身又拉到桌前教他寫,半天就認了十個,寫了十個。李禁說:“我放不得你了,你下午還來讀書。”
到了下午反而放了自家兩個兒子去睡,單教雲哥兒一個。過了幾日,沈元托了一個進城送米的車接兒子回來,李禁在門前攔道:“大暑的天,他一個小孩子家坐着你這車沒遮沒攔的,颠上半天回去還有命咧,你同沈姑父說,孩子再留幾日,娘舅家沒法子住嗎?過月餘我親送回去,到時還有話跟他說。”讓秦媽打了壺酒,包了幾個饅頭送與車夫,煩他一趟。
自雲哥兒被拉去讀書,錦姐一個人玩的也沒什麽意思,也跟着去書房轉轉不幾日,那“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也念得出來的,楊佑見了大喜,從此每日也讓她去讀兩個時辰的書。不知不覺過了一個月,雲哥兒一本《千字文》已經讀完了,李禁愛惜他是個讀書苗子,街上買了幾個臨字的帖兒讓他帶回家去。
楊佑包了幾件孩子穿不上的衣,街上買了幾盒點心,脂粉,讓李禁一并帶着送去。錦姐拉着雲哥兒的手說:“你幾時再來啊?”
雲哥兒說:“你也上我家呆呆去呗。”
錦姐點着頭說:“好啊,好啊。”
旁邊,李婆和楊佑着着只笑。次日天不大亮,雲哥兒還沒睡醒,李婆輕手輕腳抱了他起來,梳洗好了,喝了幾口粥。李禁就抱他上了車,楊佑又往車上遞了幾個燒餅,囑咐他們小心。雲哥兒心裏也怪難受的,但是想起娘,又覺得回家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