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姐妹
冰演的後半段, 江銳又上了一次場,這回是全體選手上場的聯合表演。
今晚的冰演非常成功,單從現場觀衆熱烈的反應就能看出來。
特別是每當江銳上場時,現場總會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等到散場時已經過了十點。
江銳等人去換衣服, 唐黎就坐在候場區等着, 百無聊賴刷了刷微博, 她自己的首頁上已經刷滿了關于今晚冰演的內容。
大多都是感慨演出精彩、節目燃炸, 更多的關注點自然是在江銳身上。
很多人都說江銳休賽了一整年再複出,整個人像是超進化了一樣, 随随便便就拿出了三個四周跳,太酷了。
衆人都在期待今年他的表現,沒準真的有可能代表中國拿下一塊男單獎牌。
甚至還有冰迷洋洋灑灑寫起了小作文, 通篇全是誇贊他的。
結尾處還表示希望ACE今年能多辦幾次冰演,只看一次完全不夠。
唐黎一目十行地看着,心中既替江銳感到欣慰,又有幾分說不出的感慨和羨慕。
她想起當年自己也曾經摸到過四周跳的門檻,在練習的時候成功跳出過幾次4T和4S,只可惜後來沒有機會正式拿到賽場上去。
“看什麽呢?這麽專心?”
江銳的嗓音在耳邊一響,唐黎驟然回神, 眼前手機裏正刷到那篇贊歌的末尾,正好是一張江銳在開場時亮相的照片。
煙霧将散未散之時,他身姿如朗月青松, 翩然而至。
“喲, 這不是我嗎?”江銳湊到她身側掃了一眼, 挑眉笑道,“看這麽入迷?愛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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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你個鬼哦。”唐黎摁掉屏幕,将手機揣進口袋裏。
她随口問道:“對了, 有件事一直忘了問你。”
“什麽?”
“好好的,為什麽突然想到回國?”
國內冰雪事業并不發達,基礎産業薄弱是一個方面,高端資源稀少是另一個方面。衆所周知,最好的教練團隊基本都彙聚在花滑四大強國中,國內很多選手想提高,都特意送到歐美去進行外訓。
她想不通江銳為什麽反其道而行之,在他現在這麽重要的上升期選擇回國。
當然,規避競争也是一種可能性。
就比如中國在乒壇擁有着絕對的霸主地位,擁有着海量的人才儲備。但在國際賽事中,所有選手都必須以國家為單位,頂多就只有三個名額,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競争實在太過激烈,因此會有不少運動員選擇更改國籍來實現自己參加國際賽事的願望。
但唐黎相信,就算江銳留在美國,他的實力依然是最拔尖的那一批。
江銳吊兒郎當,背着冰鞋包走在前面,笑道:“因為我愛國啊。”
“……”唐黎瞪着他的背影。她怎麽這麽不信呢?
“我跟你說認真的!”她走快了幾步跟上去,追問道,“國內的教練資源跟那邊差距太大了,你回來還怎麽搞?跟他們遠程聯系嗎?”
聞言,江銳腳步一頓,回過頭來,有些意外地看着她:“那事兒你不知道?”
唐黎疑惑:“什麽事?”
“S市新建那個冰上中心的事,你之前不是還跟方信維他們聊到嗎?”
唐黎聽得一頭霧水:“哈?”
江銳這下明白過來唐黎是真的不清楚,于是解釋道:“新的冰上中心前幾天剛公布了團隊的主要教練成員名單,你是不是根本沒上去看過?”
她如果上去看過,就應該一眼能夠認出其中幾個非常眼熟的名字。
都是之前他們俱樂部的教練組成員。
唐黎看着他的表情,忽地掏出手機特地去查了那個冰上中心之前剛注冊的官博,幾天時間裏,官博至今沒什麽人問津,基本上只有一些S市本地的花滑選手關注。注冊第一天,這個名叫ANIC的賬號就發了一條非常官方的消息。
ANIC是Apollo National Ice Center阿波羅國家冰上中心的縮寫,唐黎當時根本沒仔細看,掃過一眼,點了個關注就走。唯一的一點印象就是這個起名風格跟太陽俱樂部倒是一脈相承。
如今點進去才發現,幾張配圖中公布了一些冰上中心的外觀與內部布置,最後一條則是教練組主要成員名單。
ANIC教練組:
主教練:勞倫斯·奧爾德
副教練:菲利普·羅威爾、阿爾曼·沃羅諾夫
編舞組教練:戴維·道格拉斯、希拉·道格拉斯
一眼望去,基本都是當初太陽俱樂部的熟人。
勞倫斯·奧爾德,這位主教練就是唐黎的教練,更是謝如葦當年的教練,他成名多年,在三十多年前拿過兩次世錦賽的男單冠軍,之後更是帶出了無數優秀選手,碩果累累。
還有編舞組的道格拉斯夫婦,當年跟唐黎關系也特別好。
江銳悠然補充了一句:“還有,我媽是這個冰上中心的負責人。”
唐黎愣愣地看着他:“你們是把整個太陽搬過來了嗎?”
“準确來說,是挖過來。”江銳笑着說,“當初我爸媽決定回國的時候,我媽就開始計劃在國內也辦一個冰上中心了。”
這事唐黎還真是不知道。
謝如葦從來沒跟她提過。
只不過就算提了也跟她沒什麽關系,因為這個冰上中心從建立之初,目标就非常明确,就是奔着國家隊分部去的,主要就是為了培養國際級別的專業運動員,并不會對外開放。
兩人走出場館,上了車。
江銳啓動了車子,随口問道:“明天有空麽?我帶你去看看?”
說不好奇肯定是假的。
觀摩冰上中心倒是其次,唐黎是真的很想念那幾位教練。
但是……一想到見面後如果他們問起她這些年的事情,唐黎又忍不住卻步。
她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搖搖頭:“算了吧。快開學了,我最近也挺忙的。”
這話乍一聽挺像是推托之詞,但确實是真話。
如今已經是八月末了,學生們陸續返校,唐黎的三個室友都是外地的,因此這幾天都已經陸續到學校了,只有唐黎是本地人,因此準備卡在正式開學前一天再回去。
“是麽?行吧。”江銳沒有多說什麽,目視前方專心開車。
不知怎麽的,唐黎悄悄松了一口氣。
……
隔天,唐黎一大早接到了個電話。
是唐曉打來的,說是唐黎之前離開家的時候幾乎什麽都沒帶,現下快開學了,她想幫忙将衣服帶給她。之前她找不到借口在唐奕峰的眼皮子底下将東西帶出門,趁着今天他們高中返校,她終于找到了合适的借口。
其實衣服昨天謝如葦陪唐黎都買得差不多了。
但唐黎想了想,還是答應了。
對唐曉這個妹妹,唐黎的感情一直很複雜。
回國之初,她非常希望她們姐妹倆能夠好好相處。只可惜那時候唐曉對她沒什麽感情,甚至是有些敵視的。
那時候唐黎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敵視自己,甚至以為是劉眉故意暗中挑撥她們姐妹倆的關系。
——或許真的有吧。
直到後來,某一次唐奕峰帶着她陪周家吃飯,酒醉後唐奕峰偶然間吐露了一件事,才讓唐黎知道,唐曉敵視自己的真正原因。
是因為周延。
早在唐黎回國之前的幾年,唐奕峰早早将主意打到了周家身上,頭一個考慮的自然是讓唐曉這個女兒去練花滑。
唐曉一開始也是在華星學的滑冰,因此早就認識了周延。
那時候小姑娘才十歲,懵懂不知事,只知道父親讓她多跟周延玩,那時候周延長得好,人緣好,花滑技術也好,小姑娘自然也就春心萌動,喜歡上了他。
唐奕峰當時酒後說:“你們不知道,我家這個小丫頭十歲的時候就喜歡上你們周延了!”
當時酒桌上的長輩笑笑就算了,沒當回事,只有唐黎聽得驚心。
她十四歲之前,根本沒有回國,更別提認識周延了。
唐奕峰口中這個“小丫頭”不可能是她。
究竟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唐曉暗戀周延這件事,唐黎知道的時候,她已經是周延的女朋友兼女伴了。再到唐曉面前去提,更不合适。唐黎就默默将這事隐了下來,唐曉沒說破,她也只當自己不知道。
只是從那時候起,她對周延的态度便有意無意疏遠了一些,對唐曉,也生出了一點點的愧疚。
這幾年兩人始終親近不起來,但見面也會打個招呼,不算好,也不算差。
唐曉跟她約了九點。
看看時間,還很充裕,唐黎便打算先出門晨跑。
剛開門,就在門口遇上剛醒的江銳。
他似乎昨晚睡得不太好,早上醒來看着有些精神不濟。
頭發睡成了一頭雞窩,淩亂蓬松。
他毫無形象地沖她打了個哈欠,問道:“出門跑步啊?等我一起?”
唐黎懶得等他,一邊下樓梯一邊擺擺手:“不了,我今天趕時間。”
江銳在她身後揚聲:“我不跟着你就不怕自己跑丢啊?不帶我好歹帶上Lucky吧?”
唐黎将信将疑地扭頭,“它認路?”
江銳笑了笑:“放心,肯定比你認路。”
“……”
唐黎白他一眼,扭頭下了樓,走到玄關換好鞋,想了想,還是扭頭去了花園找Lucky去了。
幾分鐘後,江銳洗漱完下樓。
餐桌前謝如葦和江易行還在吃飯。
謝如葦咬了口小籠包,擡頭看了一眼自家兒子看着有些疲勞的臉。
她沒多說,只是拿起手邊的溫水杯推到他面前。江銳沒吭聲,默默擡手拿起一瓶藥倒出兩顆仰頭就水吞了。
……
二十分鐘後,唐黎牽着狗回來了。
上樓收拾了一下,出門時正好搭了謝如葦的順風車。
唐曉将她約在了地鐵站旁一家咖啡店裏,唐黎先到,坐下等了一會兒,很快就看到唐曉拎着一只行李箱,背着一只鼓鼓囊囊的書包走過來。
行李箱咕嚕咕嚕滾到了唐黎面前停下,随後唐曉才在唐黎對面坐下來。
服務員上來詢問,唐曉直接擺擺手說不用。
“箱子裏的都是你常穿的衣服,別的我也不清楚你想要帶什麽,就把你那些香水塞了進去。你看看,有沒有落下哪瓶。”
聞言,唐黎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衣服無所謂,那些香水倒都是唐黎的寶貝。要說當時走的時候有什麽是唐黎最割舍不下的,就是這些香水了。
她還以為自己一走,唐曉肯定會理所當然地據為己有。
前幾年的時候唐曉也的确那麽幹過,經常到她房間裏用她的香水,看到喜歡了也直接讨了走。
既然唐曉自己說了,唐黎也不客氣,直接起身開了箱子。
箱子裏面上下兩層墊着她的秋裝,中間整整齊齊碼着三十多瓶香水,很多都是沒拆封的。
唐黎看了看,基本上都在這裏了。
“謝了。”
唐曉點點頭:“沒事,那我先走了。”
“哎,等等。”唐黎叫住她。
唐曉今天這麽幹脆,唐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想了想,她從箱子裏摸出兩瓶相同的香水盒子,放到唐曉面前:“我記得你之前很喜歡這個味道,送給你吧。”
唐曉自然也認得。
她記得自己幾年前還跟唐黎讨過這香水。她也記得,當時唐黎給得不情不願。
她遲疑了下,搖搖頭,“這個牌子很貴,而且不好買。你自己留着吧。”
唐黎沒收回去,輕描淡寫地說:“本來就是給你買的,只是後來一直沒機會送你。給,收好吧。”
“……謝謝。”
唐曉哽了哽,最後還是默默将兩瓶香水收下了。
姐妹倆相對而坐,忽然沉默下來。
唐曉低着頭,而唐黎不着痕跡地打量着她。
這時候唐黎才發現,這兩年唐曉出落成大姑娘了,她們長得愈發相似,只不過唐曉長得更清秀文靜一些。
她忍不住想,周延這些年對她穿着打扮上的要求,其實也喜歡清秀文靜的那一挂。如果沒有自己的出現,或許唐曉真的更加符合周延的審美。
唐黎看着她,忽然說:“唐曉,你……”
唐曉擡眸,疑惑地等着下文。
其實唐黎想問她,她還喜不喜歡周延。更想說,天底下好男人那麽多,周延不适合她。周家也不适合她。
許多思緒在腦海轉了半晌,唐黎最終只是說:“你照顧好自己,有什麽事可以給我打電話。”
兩人沒有再多說什麽。
走出咖啡店的時候,唐黎拖着行李箱咕嚕咕嚕走了。唐曉背着書包站在店門口,手裏握着兩瓶香水,就這麽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大街上。
唐曉嘆了一口氣。
她其實也知道兩人相處尴尬,沒辦法,她也實在不知道怎麽跟這個姐姐好好相處。
私心裏,她還是想對唐黎好一點的。
當然,這是這兩年想法變了。一開始的時候,她并不喜歡唐黎。
因為從小爸爸就告訴她,要她好好學花滑,将來就能跟周延搭檔。周延那麽好,那麽帥,還那麽厲害,于是唐曉一直在為了成為他的女伴而努力。
可惜不管她再怎麽努力,都達不到爸爸和周延的要求。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在花滑上并沒有什麽天賦。
直到有一天,一直在國外的親姐姐回了國。
姐姐成為了周延的搭檔,甚至還成為了他的女朋友。
唐曉一開始甚至恨過她,覺得唐黎搶走了她期望的一切。
只是後來,随着時間推移,這樣的想法慢慢地變了。
她長大了一些,也将很多事情看得更明白了。
比如唐奕峰,比如周延。
她也逐漸看明白了姐姐在這兩方之間進退維谷,自處艱難的樣子。
那時候她才知道,如果沒有唐黎,很可能面對那一切的人就是自己,一想到這一點,她就忍不住覺得慶幸,但同時,又有幾分內疚。
如果她那時候練花滑更努力一點,是不是承受那一切的人就不是姐姐了?
唐曉後來也想過跟姐姐冰釋前嫌,只可惜,唐黎對她的态度始終非常疏離,她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唐曉想到這些,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将兩瓶香水小心地放進書包,最後垂頭喪氣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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