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周延
這話一出,周延立時臉色微變。
她這話說得有點重。
唐黎平時對他說話輕聲細語,溫溫柔柔的,何曾用這樣的語氣對他說過話?
可他也知道,這事是自己理虧在先,是他在她受傷的情況下提出要換搭檔,這種事恐怕換了是誰都難以接受。如今唐黎只是這麽不鹹不淡地刺了他一句,已經算得上态度很好了。
在他看來,唐黎完全是在說氣話。
想到這裏,他忍下了剛才不自覺冒出的火氣,努力體諒道:“你也知道這次機會有多難得,這個新建的冰上訓練中心今年第一年收人,名額多,篩選的标準會比較寬松,錯過了今年,明年他們的要求只會更加嚴格。你放心,我跟你保證,只要我能争取到那個機會,到時候肯定會跟他們說清楚。如今這個臨時的女伴我也會跟她提前說明白。”
“再說了——”他目光溫和地看着唐黎,“你跟我搭檔了這麽多年,沒有人比你跟我配合得更好了。相信到時候新團隊的教練們也會明白,你才是最适合我的女伴,不會阻止我換人。你呢,也能趁着這段時間好好養傷,争取盡早康複。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一番歪理被他說得冠冕堂皇,漂漂亮亮。乍一聽甚至還有幾分替她着想的意思。
唐黎都聽服了,嘆為觀止。
敢情搭檔在他眼裏就是工具人,工具壞了就送去修一修,他再找個替代品臨時用用,等東西修好了再換回來?
他怎麽不上天呢?
唐黎一時間連繼續糊弄他的心思都歇了,她忍着額角的抽疼,擺擺手說:“算了……不說了,我先回去了。”
周延這時候倒想起了自己男朋友的身份,殷勤站起來說:“那我扶你吧?我開了車,我送你。”
唐黎穩穩地坐着沒動,視線下意識地朝ACE那邊瞥了一眼,發現對面所有人都在有說有笑地收拾行李,等上場的幾名選手換好衣服才走,而江銳正坐在那,直勾勾地越過冰面看着她。看樣子似乎是打算等她。
她看着周延伸到面前的手掌,冷着臉輕嘲着說:“距離俱樂部聯賽沒幾天了,你現在倒不如抓緊時間跟新女伴好好練習配合。到時候萬一滑砸了,反倒白白折騰。機會不機會的,你先握住了再說。”
周延熱臉貼了冷屁股,一時臉上笑容有些挂不住了,認定唐黎端架子端得過了頭,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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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着收回了手,深深看了她一眼,沉着臉一言不發地走了。
唐黎卻是松了一口氣。
換女伴的事在她的意料之外,但對她來說卻是好事。
這些年來要不是唐奕峰一直在對她施壓,讓她乖乖當好周延的女朋友和冰舞女伴,這苦差事她早就撂挑子不幹了。
在別人眼裏的周延是出身豪門才貌俱佳的天之驕子,在她眼裏卻不過如此。
她根本不稀罕。
唐黎心裏鄙夷地輕哼一聲,再一擡頭,發現遠遠對面坐着的人也跟着不見了。
她一頓,正要擡眸找人,一扭頭就看到江銳那小子不知何時已經走過來了。
他一聲不吭接過她收拾好的冰鞋包,直接在自己身前挂好,然後在她面前蹲下來,背上肌肉骨骼的線條透過外套不太清晰的勾勒出來,多年沒見,少年人的身量抽長,長出了一副寬肩窄腰,高挑修長,又充滿力量感。
其實花滑男單選手的最佳身高差不多在1米65到1米75之間,太矮了影響美觀度,太高了影響跳躍重心和轉速。
江銳如今這1米85的個子,站在一衆男單選手中間簡直是巨人。
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麽跳出之前那兩個四周跳的。
可能是奇跡吧。
唐黎扶着他的肩膀趴上去。
他動作熟練擡手托着她的腿,輕輕松松将她背起來。
唐黎順勢将整個上半身都靠到他背上去,手臂繞過他的肩膀勾住,不自覺偏頭打量着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從這個角度看去,他的鼻梁高挺,膚質很細沒什麽毛孔,少年氣褪去,多了幾分男人味。
之前在醫院滿是消毒水的味道,此時她才注意到,他身上似乎帶着點好聞的烏木香。
濃郁溫暖的木質香調,卻又有幾分仿佛帶着攻擊性的清冽。
就像他這個人,看着神色狂傲,對她又挺溫柔照顧。
她實在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他,更沒想到他變化這麽大。
她偏頭輕聲問:“你怎麽回國了呀?”
聞言,江銳心裏沒好氣地笑了一聲。
還不是因為某個沒良心的女人很多年前離開的時候,信誓旦旦說遲早有一天會回去找他,結果他等啊等,等啊等,等到花都謝了都沒見她回來,眼巴巴等了那麽多年都等不到人,終于坐不住了。
她不回去,那就只能他來找她了。
一來才發現,她這麽多年居然找了個草包似的少爺當男朋友,還為了這人轉去練冰舞。
他是真的想不通她到底怎麽想的。
只是他現在不打算跟她說實話。
“想回就回了呗。”他漫不經心地答。
“那叔叔阿姨呢?”
“他們也回來了。”
“定居?”
“嗯。”
“那你爸公司怎麽辦?不管啦?”
“我爸公司的重心這幾年在往國內轉移,年底就會将總部搬回來。”
江銳有問必答,她問什麽他就答什麽。
“阿姨她最近好嗎?”
“挺好的,你有空可以去找她玩。”
唐黎點點頭,輕輕嗯了聲。
江銳媽媽謝如葦,跟她的媽媽是鄰居兼好閨蜜,從小唐黎就将她視作幹媽,關系很好。媽媽過世之後,江家母子倆是她在這世界上最親近也最信任的人。只是唐黎回國之後被太多糟心事情淹沒,這些年一直沒怎麽聯系過謝阿姨,也不太好意思聯系她。
兩人有來有往地聊着。
聊了大半路,唐黎才恍然意識到一件事,即使他們兩個已經那麽多年沒見面,如今重逢,居然也沒變得多生疏。
他身上變化不小,可言語間完全沒有讓她覺得陌生和疏離,總讓她不由自主地産生一種錯覺——仿佛這些年他們從未斷過聯系,他們也都沒變,他還是他,她也還是她,他們依然是那一對毫無隔閡的、可以互掐打鬧,也可以嬉笑怒罵的師姐弟,而生活依然是從前那種無憂無慮的、可以盡情追逐夢想的日子。
不知怎麽的,這讓她忽然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安全感。
有點詭異,也有點奇妙。她想。
……
江銳送她回了唐家大宅,家裏沒什麽人。
工作日,唐奕峰白天一般并不在家,據傭人王姨說,劉眉跟其他富家太太逛街去了也不在家。而妹妹唐曉今年九月即将上高三,正是每天在學校補課的時候。
唐黎的房間在二樓,江銳直接背着她穿過客廳往樓上去。
唐奕峰在日常生活上并不苛待她,一切吃穿用度都與千金大小姐無異。唐黎的房間是二樓除了主卧之外最大的一間房間,裏面布置精致華美。
但跟樓下客廳那精致到繁複的金碧輝煌不同,她的房間東西不多,幹淨清爽,最顯眼的是窗臺上的幾盆綠蘿,翠生生的舒展着葉子,看着生機盎然。
江銳體貼地将她穩穩放在床上,順口叮囑:“今天先好好休息別亂動了,醫生說你最好卧床一兩周,趁着現在學校還沒開學,你好好養養。”
唐黎自然也知道,她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她本來想留他多聊幾句,但想起剛才他背着她回來時,王姨看他們詫異的神色,她想想還是算了。
恐怕這事回頭唐奕峰和劉眉就知道了。
要是她留個男生在自己房間裏聊天,到時候不知道唐奕峰又要怎麽責怪她。
于是她擡起沒受傷的那條腿,輕輕踢他的小腿說:“行了行了,你現在怎麽比我媽還啰嗦了?我心裏有數的。你趕緊走吧。”
看她一副用完就丢的态度,江銳也沒生氣,他單手扶着床柱,彎下腰看着她,晃了晃手裏的手機,不容拒絕地說:“有事聯系我。還有,我的信息不許不回。”
唐黎渾不在意地擺擺手:“知道知道。”
等到江銳一走,她才仿佛卸下一口氣,向後靠在床頭,仰起頭看着天花板。
今天發生的事情有點多。
江銳回國的事暫且不提,對她來說,當務之急是處理好周延換女伴這件事。她必須得好好考慮怎麽處理才能将麻煩壓制到最小的、可控的範圍。
她與周延之間,牽涉到唐家與周家,事情遠不止是尋常冰舞搭檔或是普通男女朋友那麽簡單。
說起她與周延,其實最初的最初,她也是喜歡過他的。
當年唐奕峰逼着她回國,目的就是為了讓自己的女兒成為周家三少爺的女伴。一開始他想讓唐曉去學,只可惜唐曉在這方面并沒有多少天分,于是唐奕峰就将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當時她不情不願地回國,還為此跟唐奕峰吵過很多次的架,因為不服管教,唐奕峰為此軟的硬的手段都試過。
那段時間,大概是唐黎回國之後過得最艱難的一段日子。
直到她密集地接受了一段時間的冰舞和國标舞的大量訓練,将很多練女單時的習慣硬生生扳成了冰舞的風格,因此吃了不少的苦。
正是那段時間,她認識了周延。
年少時的周延其實也是個溫暖的小男生,對她挺好,看到她訓練又苦又累,還經常小心翼翼地哄她照顧她。
那時候的周延,是個與江銳完全不同的性格,對她特別好,總是圍着她打轉。
他給了她在當時那個艱難而痛苦的處境裏唯一的一份溫暖。
喜歡上他,幾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只可惜——
唐黎淡漠地笑了笑。
只可惜“喜歡”這種心情太過淺薄,輕易就能被消磨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