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女伴
唐黎和江銳兩人回到華星俱樂部的時候,友誼賽正好接近尾聲。
ACE的最後一組選手剛下了冰,裁判計算完分數,剛好公布了今天友誼賽的結果。
由于後半段江銳和唐黎的缺席,在雙方教練的協商下,決定由替補分別頂上男單自由滑和冰舞自由舞。ACE那邊的男單派出了方信維,華星這邊則派出了另一組年輕的冰舞選手,雙方實力與各自的首發選手都差着一大截,但彼此卻是半斤八兩。
最終的分數一出,ACE606.78分,華星577.20分,雙方總分差了将近30分,剛好就是江銳贏了汪凱文的那麽多。
兩家俱樂部總體實力不相上下,往年華星贏ACE頂多也就是險勝,總分差頂天了也不會超過10分,而今年ACE多了個江銳,他幾乎是以一己之力帶着ACE翻盤。
換句話說,江銳帶着ACE狠狠虐了華星一把。
相較于ACE揚眉吐氣般的喜氣洋洋,華星衆人臉色都不好看。
分差太大了,輸得實在不好看。不敢想象江銳如果自由滑也上場的話,如今的分差會有多恐怖。
即便友誼賽不是正式比賽,也沒有任何的獎杯獎牌,但在兩家俱樂部的傳統活動上輸成這樣,對于已經連勝好幾年的華星隊員來說,依然有些難以接受。
江銳背着唐黎過去華星坐席那邊幫她拿行李的時候,簡直快被他們惱羞成怒的眼神射成篩子了。
他們這麽不高興……唐黎就很高興了。
唐黎怕自己不合時宜地笑出來,借着江銳将她放在座位上的動作掩飾了下嘴角沒憋住的笑意。
江銳沒理會空氣裏彌漫的火|藥味,微彎着腰,低頭問道:“等下我送你回去?”
唐黎猶豫了下。
她被其他男生送回家,要是被劉眉看見,肯定轉頭就告訴唐奕峰了。那人巴不得她早日嫁給周延,堅決不允許她跟別的男生走太近,到時候這事肯定要被他借題發揮訓斥一頓。
何必自找麻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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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黎搖搖頭說:“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江銳擰眉,正想說什麽,眼角餘光注意到周延走了過來,于是他冷着臉站了起來。倒也沒走,就跟個門神似的杵在唐黎身邊。
周延原想等着江銳自覺走開,沒想到這人賴着不走不說,還擺着一張生人勿近的冷臉對着他,憋了半天,終于還是忍不住低頭生硬地對唐黎說:“我有點事要跟你說。”頓了頓,刻意看了江銳一眼,補充說,“就我們兩個單獨說。”
唐黎略感意外。
她仔細觀察了一下周延的神色。
難道是因為冰舞自由舞沒成績導致華星輸了,所以他生氣想朝她發火?
唔……不太像。
周延眉頭舒展,眼神裏雖然寫滿了被江銳挑釁的不悅,可在看向她的時候,并沒有多少怒意。甚至于,似乎還帶着幾分喜色。
看來不是因為輸掉友誼賽的事。
那還能是什麽?
唐黎想起自己剛進門的時候特意注意了下,當時周延似乎在跟他們華星的總教練在單獨說着話,而他本應該最在意柴元教練卻沒在這裏。市隊教練好像都走了。想到這裏,唐黎眸光微動,似乎猜到了點什麽。
于是她拍拍紋絲不動的江銳,說:“你先走吧。”
江銳不高興地看着她:“Lizzie……”
唐黎擺擺手:“你先走吧,回頭再說。”
江銳只能不情不願地走了。
周延在她身邊坐下來,複雜的視線從江銳漸行漸遠的背影上收回來,問道:“你和他究竟是什麽關系?”
唐黎不願在這個話題上跟周延多說,敷衍地解釋了句:“就是小時候一起長大的鄰居弟弟,很多年沒聯系了。你找我什麽事?”
周延的注意力瞬間被她的問題帶走了,他眼中閃過幾分愉悅,目光掃過唐黎貼着止痛膠布的膝蓋,問道:“已經讓醫生處理過了?醫生怎麽說?”
唐黎奇怪地看他一眼,思緒飛快轉了兩圈,慢慢回答道:“情況不太好。”
周延愣了一下。
“不太好?為什麽?”
唐黎故作後怕地嘆了口氣,說:“醫生說我這個情況至少必須卧床半個月,然後三個月內不能再上冰了。”她将老專家的醫囑誇大了幾分說出來。
然後就見周延的臉色一下就變得不太好看了。他倒吸了一口冷氣:“三個月不能上冰?那接下來九月的俱樂部精英聯賽和十月的全錦賽怎麽辦?”
唐黎臉上故意地适時露出了滿滿的遺憾和慚愧,垂眸自責地說:“看來是沒有辦法了。怪我,如果當時我反應再快一點就好了,也不至于為了避讓你——”
周延一下就想起當時的情況來。
他聽着唐黎主動将所有責任都攬過去,但包括他自己在內的現場所有人都很清楚,如果不是他當時思想開了小差,導致托舉的動作沒有跟上節奏,唐黎也不至于為了補救而受傷。
雖然他沒說,但內心知道主要責任是在自己。
他艱難地開口安慰道:“……不怪你,是我的問題。”
唐黎心說算他還有點良心。
她觀察着周延凝滞的臉色,問道:“所以,你本來想說什麽?”
周延難看地笑了笑:“本來是想告訴你,剛才柴元教練說,咱們光憑韻律舞的表現也足夠優秀了,進市隊沒有問題。等到下個月全國俱樂部聯賽上,只要能拿到一塊獎牌,肯定能被市隊推薦進那個訓練中心去。”
可是她現在這個情況……
別說獎牌了,怕是連上冰都不現實。
唐黎沒說話。
周延擠出個故作無事的笑容,說:“算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這事到時候再說。”
到時候再說?到了時候她也是沒辦法上冰的。唐黎冷淡地想道。
她看着周延臉上掙紮變幻的臉色,內心十分的平靜。
據說周延7歲開始上冰練花滑,11歲轉冰舞,中途換過三五個女伴,直到15歲的時候跟當時剛回國只有14歲的她搭檔,至今五年,她算是他搭檔最長久的一個了。自從和她搭檔之後,兩個人的成績一直在穩步提升,在少年組的時候拿過一些小賽事的獎牌,但因為周延不肯全身心投入訓練、周家也不忍心讓他吃苦的緣故,始終沒機會進市隊乃至國家隊。
而今年,是他最好的一次機會。
擋在他們前面的前輩們受傷的受傷,退役的退役,市隊無人可用,他們成了最好的選擇。
而明年,或許還會有更年輕的選手冒出來。
周延如果沒能把握住眼前這個機會,或許明年就輪不到他了。
可那又怎麽樣呢?
這要換了是幾年前,她或許還真的會為此自責難過,甚至或許會主動提出拼着傷上場。可經過了這麽多年,她早就麻木了。
唐黎內心平靜地摸了摸自己的膝蓋,心想:去不了也是他自找的。
他不配讓她付出那麽多。
要不是為了堵住唐奕峰的嘴,她也不至于忍他這麽多年。
“如果……”周延忽然遲疑地說道。
唐黎擡眸看他。
周延抿了抿嘴,似乎有些不好開口,但想起剛才華星總教練跟他說的話——“柴元教練那邊已經松口了,只要俱樂部聯賽上你們能從區域聯賽脫穎而出,闖進總決賽前三,那進那個訓練中心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唐黎膝蓋的情況,能養好當然最好,如果實在不行,我希望你考慮一下換個女伴,人選我可以幫你聯系,比唐黎更優秀的也不是沒有。這個機會實在太難得了,你千萬要把握住。”
他咬了咬牙,心一橫,開口道:“如果我找其他人跟我搭檔的話……”
唐黎睜大眼看着他。
內心冒出一句:周延居然真這麽狗?
她瞬間反應過來,面上的驚訝逐漸變成難過和痛苦,最終變成無奈和失落。
表情和情緒自然地層層遞進,唐黎內心為自己臨場發揮的演技叫了一聲好。
她垂下眼,用無比傷心的語氣說:“我知道了,我可以理解的。沒關系,你再另找個搭檔吧。”
她這麽柔柔弱弱地一低頭,濃長的睫毛垂下,斂去眼睛裏的水色。看起來明明已經傷心不已,卻依然那麽懂事地替他着想。
周延的心瞬間揪了起來,心虛和內疚剎那間湧向了他。
女伴怎麽能說換就換?更何況唐黎還是他的女朋友。兩人經歷過多少風風雨雨,沒有人比她跟他更配合無間。不知怎麽的,他忽然就憶起了這些年來他們倆默契十足、并肩作戰的畫面。
他連忙開口做出保證,哄道:“你放心,只是為了這次俱樂部聯賽和全錦賽臨時湊的,我等你的傷好了,我們就繼續搭檔——”
她直直地望着他,冷靜地問道:“你的意思是,你打算換一個新的女伴跟她參加比賽,等到一拿到進訓練中心的名額就換掉她,繼續跟我一起?你覺得她能同意?你覺得訓練中心的教練們能同意?”
周延,你怎麽這麽異想天開呢?
周延一愣。
剛才那番話說出口的時候,他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直到她一說破他才反應過來。
也是,他們怎麽可能同意?恐怕到時候他的女伴就換不了了。
他沉默下來。
而唐黎看着他的神色,輕笑了一聲。
“沒事的,你要跟別人搭檔我不會攔你。”她清清楚楚地說,“只是你記住了,周延,我不會在原地等你。”
她可以忍受他的冷落厭倦,也可以忍受他在感情上的三心二意,甚至可以忍受他對花滑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唯獨這件事,着實冒犯到了她的底線和驕傲。
她不能接受他把她當成随時可以被替換掉、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備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