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8探子(入V三合一)
公孫陽宇臉都發青了, 氣得哆嗦,徐青城觀察了下虞卿,發現這人表情淡淡的,好像既不生氣, 又非害羞, 便是那種深藏的冷淡。
倒是那小随從讓人意外, 他轉頭問虞卿, “公子,我能打他們嗎?”
虞卿看了那兩人一眼,轉頭問公孫陽宇:“這兩人家境可厲害?”
好生市儈的問題。
徐青城微微皺眉,但沒說什麽, 公孫陽宇本來十分生氣, 一聽這話倒有些遲疑了,“一般, 不如何。”
虞卿恍然, 露出微妙涼薄的神色, “未有家境支撐, 才下山幾步遠就這般胡說八道, 品德言行不堪也就罷了,也沒有半點自知之明, 這種人, 不打留着做什麽?”
說罷她就走了。
即便她現在不是虞卿, 但出自泾川百年大族的嫡幺子,豈是半點脾氣都沒有的。
谯笪君吾當即走過去,三兩下放倒了兩人, 打人不打臉,只打軟骨頭最疼但不傷根基的地方, 他沒有動用武功,全憑着近段時間練出的體魄跟身手輕松壓着兩人打,而且故意用了大族護院們的招法,這樣不露破綻。
兩人哀嚎了幾下,谯笪君吾停手,居高臨下看着兩人,陰沉沉道:“我家公子雖聰明絕頂,但生來體魄不健康,爾等若說寒窗苦讀十數載,她需得付出十數倍的努力才行,身為讀書人,哪個不知人言可畏,謠言要人命,你們卻毫無克制,憑着他人三言兩語就添油加醋如此诋毀他人,要麽是你們生性品德卑劣,要麽是你們故意為之,想要用這種方法去損害我家公子名聲,影響他考試,這樣等于為你們減少一個對手?”
那兩人表情大變,竟有幾分狼狽的心虛。
谯笪君吾也不需要判斷實情,只從兜裏掏出幾兩碎銀來,“打人給錢,這是禮數。”
“也希望你們用這筆錢去趕考,看看自己的能耐到底能拿什麽名次,不過,如果你們今後還敢胡言亂語,就得小心了,如今這雲城可不太平,武林好手魚龍混雜,死個把書生可不是什麽稀奇事。”
這等不陰不陽的威脅警告讓兩人頓時戰戰兢兢,冷汗直流。
而谯笪君吾手指一松,銀兩落在兩人身上,他轉身朝公孫陽宇兩人行禮,而後追着虞卿那邊離去了。
但走的時候,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掠過一片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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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卿的心法十分了得,那墨須丹的通脈本事亦是了得,竟他這個從未習武的人短短時間就洞察不俗,聽到了林中細微躲藏的腳步聲。
約莫是一些斥候探子,不算很高深的人物,看來只是路過或者例行監看,真特別懷疑,就會派高手前來了。
谯笪君吾想到這,也沒那麽緊張了。
公孫陽宇站在原地有些呆滞,徐青城問:“現在覺得看走眼了?”
“是...沒想到青魚還有這般脾氣,不過也可以理解,他這般羸弱,不有點脾氣,就更被人欺負了。”公孫陽宇很快就給虞卿找到了理由,甚至十分理解。
徐青城一時無語,素來清正的他覺得公孫陽宇在青魚這人身上屢屢破例,未免失常。
“你不會是瞧着人家好看就如此破破例吧?”
“是啊,看着就賞心悅目,你看看人家多斯文有禮,總好過天天對着你這冰塊臉。”
“......”
說着公孫陽宇也去“慰問”了下兩人,确保兩人不會再胡說八道而且找到另外在背後嚼舌根的人身份後,公孫陽宇才讓護衛把他們放走,回頭卻瞧見自己好友神色苦悶。
“怎的了?
徐青城緘默許久,後一嘆,“本來打算今日啓程去王都的,現在看來得多逗留幾天——我得跟青魚道個歉。”
他本不是雲城人,自沒必要在雲城這是非之地待太久,但他不肯留心裏的遺憾,總得解決才好。
是他誤會了,竟也聽信了他人的編排,認為那青魚外表不夠陽剛,似女嬌柔,就先入為主,實在不該。
如此看來,他也逃不開這俗人是非。
“不過陽宇兄,我并不贊成你繼續摻和雲城之事,尤其是這青家本來那邊就摻和了一些事,如今有搭上城主府跟獻供之事,若有差池,十分不妙。”
徐青城實則是一個很板正嚴苛之人,并不會審時度勢這般市儈,但牽扯好友安危,他難免多了幾分憂慮。
公孫陽宇承情,想了下,說:“若你是我,可會舍故鄉?又可會為了避讓風險而舍友人?”
徐青城知道自己不會,但回答一句,“我也不會如你這樣,與青魚成為好友。”
他能感覺到這個看似羸弱雅正的青家嫡幺子非他們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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谯笪君吾回到居所後,看到虞卿正在院子裏喂鳥籠裏的鴿子。
他渾然沒了打人的勇武,變得有些不安,正要上前道歉,但開口第一句是:“剛剛林子裏是不是有其他人,所以你讓我打人,是打給那些人看的。”
“雲城是納蘭別離的地盤,此人看似豪烈,實則心細如發,未必對我們這些外來人放心,剛剛我便感覺有探子來了附近。”
“正好也讓你表現下像個護院,那邊估計也想不到曾經輕輕一推就倒的廢太子如今都可以打人了。”
她這似誇帶貶的,谯笪君吾也不生氣,反而張嘴欲言又止,結果虞卿轉頭,“想道歉?”
“是,是我舉止不當,壞了你名聲。”
“壞的是青家小公子的名聲,與我何幹,不過你若真要道歉,也可以彌補。”
“你說,我一定照辦。”
“一千兩。”
谯笪君吾悶住了,像是一條鹹魚,連翻身都欠奉,悶了須臾,說:“你剛剛說的有道理,壞的是青家小公子跟他随從的名聲,與你我何幹,做人還是要分得清自己的位置,千萬不要自以為是,不自量力。”
說完他就要跑,但被虞卿揪住了袖子,後者目光幽幽瞧着他,他不敢跑,只能含淚從衣內夾層掏出幾張銀票來...
虞卿摸到了銀票的溫度,好奇問:“你還藏衣服最裏面?”
谯笪君吾盤算着自己原本肥厚的身家如今縮水大半,心中在滴血,因而恹恹道:“怕被強盜搶走。”
你這還含沙射影呢。
“哦,挺好,請問,你沒有胡臭吧。”
谯笪君吾難以置信看着她,臉都氣漲紅了,但很快鎮定下來,冷冷一句:“要不你聞聞?”
兩人對峙着,半響,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谯笪君吾忍着笑,故意氣哼哼搶了餌料要喂鴿子,這些鴿子是前些天差人送來的,所謂家書抵萬金,這裏來自外地的學子基本都養着這玩意兒,他原來以為虞卿是為了入鄉随俗,現在看來不是。
“這些鴿子是飛向青州的?”
虞卿:“你應該說,這些鴿子必須飛向青州,否則如何躲過城主府的探查?就算沒有今日之事,穩妥些比較好。”
谯笪君吾也贊同,所以這兩天他也用心喂了這些鴿子,把它們喂得白白胖胖的。
“不過你就這麽了解納蘭別離?看出他把人放走就是為了利用她釣出城中來自朝廷的探子,你跟他很熟麽?”
他看出虞卿對那納蘭別離似乎很欣賞。
不過納蘭別離這個人的确不是等閑貨色,放走一個“虞卿”固然給朝廷送了理由,但其實不難應對,但朝廷藏在雲城的探子為了抓捕“虞卿”,定然傾巢而出,鴿子就是他們的聯絡信,屆時納蘭別離準備好的暗樁人馬就可以将這些人連根拔起斬草除根。
這次最符合他的利益。
虞卿手指撚着餌料,往籠子裏扔,看着鴿子上竄下落,随口回:“那你為何又如此了解我?你跟我很熟麽?”
谯笪君吾不吭聲,冷嗤一聲,轉身進屋,但還沒走進去,忽然想到了什麽,“那個魔教女子其實是你的人。”
“她僞裝成你其實是一石二鳥,一方面也成功把你摘出來了,讓你不再可能被認為是虞卿,但你冒險親自到場配合,自然另有目的,為的是讓納蘭別離認識到你,為了歉意而給你送帖子,這是你跟她原本就制定好的計劃,恐怕這鴿子也是你們的聯絡之法,加上納蘭別離既然要否認跟虞卿有牽扯,就必然要壓制城中人尋找虞卿的勢頭,他此前警告唐翎的原因就在于此,所以從側面上,他反而幫了你我。這算是一石三鳥?”
虞卿瞧他,坐了下來,倒了石桌上的茶水,喝着,但不吭聲。
“她忠心于你,并非想要将你取而代之....看來你在魔教的處境也不是那麽糟糕,我原以為你是孤家寡人。”
虞卿放下餌料袋子,拍拍手,不鹹不淡道:“是不是孤家寡人跟別人會不會為你辦事是兩碼事,你難道不清楚?”
他太清楚了。
是人就會為了利益而做取舍。
所以那個魔教女子選擇虞卿也有其他利益方面的考量,至少她認為投靠虞卿比投靠那位新教主好。
“為什麽?”谯笪君吾問道。
虞卿有些納悶,這人最近怎麽問題這麽多,難道是真把她當師傅了?而且屢屢探問她的秘事,是真不打自己當外人。
“當年我與她算是一個時期入的魔教,是為稚女為魔教培養,所謂魔教,待女童培養其目的主要還是為了勾欄名妓以色侍人,當時予我們的選擇是同樣的,只不過我先選了第三條路。”
她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瞧着籠子裏的鴿子語氣輕飄,“我殺了培養我們且逼着我們做選擇的堂口小頭目跟他的爪牙,就此彰顯了我的價值遠高于此,其實也是富貴險中求,魔教那地方要的就是強者,其餘都是細枝末節,所以我替代了他的職位。”
谯笪君吾頓時恍然。
她替代了那些不堪之人,必然中斷了折磨那些女孩子的所謂勾欄伶人出路,予了她們另外的選擇,可習武,可辦事,可出人頭地,跟那些男兒一樣,哪怕是在魔教,她們也有一份底氣在,而現在新教主上位,未來局面并不清楚,她們自然不願意輕易改換門庭,或許她們巴不得虞卿成為新教主。
十三歲時就為一方堂口小頭目,她本就比任何人都優秀。
“還有什麽要問的?”
“有,如我這般算跟你熟了嗎?是不是比他還熟?”
他尚年少,一股子氣壓着,很倔。
目光灼灼似昭陽。
虞卿措不及防,一時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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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府,第一劍的情報人員已然将那魔教女子僞裝的文士一概信息全然收集,呈遞到了納蘭別離跟前,後者翻看完,比對了下。
“師傅,那虞卿于王都救下廢太子那些天直到他們脫離朝廷追捕那段時間,這人并不在少城主身邊,請了假,離了月旬有餘,知道前兩日才回來,在時間上完全符合虞卿此人的動向。”
納蘭別離看完了所有信息,也有了判斷,但手指敲着桌面,忽說:“對外放出一點似有似無的消息,比如裝作我們在查她,仿若他有問題。”
第六劍等人錯愕。
白日看出城主似乎很欣賞那青魚的樣子,沒想到......
第一劍卻領會過來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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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月明星稀,結束完苦練的谯笪君吾沐浴完後,瞥了一眼外面寂靜且飄着小春雨的夜色,放下窗子,阻攔了外面的些許清寒,轉頭瞧見書房內燈還亮着,依稀可見正在書桌前攥寫功法的虞卿。
他早已疲乏至極,恨不得倒頭就睡,但還是收拾好所有東西,要回屋的時候,遲疑了下,轉身了,過了一會,端了一杯暖熱的養神湯。
他也不喊人休息別寫了什麽的,因為知道對方不會聽。
杯子放下,冒着熱氣,還有淺淡的安神茶香,她聞到了,伸手就拿過,一點也不客氣。
谯笪君吾站在邊上磨墨,看她用了另一種筆跡,不由問:“你到底會多少種筆跡?特意練過?”
“做探子的時候,需要這方面的路數,不然容易暴露身份,你怕也不止一種筆跡吧。”
“嗯。”
谯笪君吾說起自己以前在太學院的事,“小時候學得挺好,後來必須越來越差勁才能活下來,但又不能真的把自己養廢,所以也挺麻煩的。”
“那你我相反,我這邊難以藏拙,否則必死,等後面當上了堂主,才開始藏了些,未免功高震主。”
“其實,你很超出我的預料。”
谯笪君吾這話有點突然,虞卿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怎麽,覺得魔教之人都說茹毛飲血之徒,忽然發現還有點文氣,意外了?”
谯笪君吾垂眸,磨着墨,随口回;“就只是你而已。”
倏爾覺得這話不太合适,于是補充:“旁的魔教之人我既不認識也沒興趣認識,不好評價。”
虞卿沒太在意,繼續寫着秘籍,連武功招式圖畫都一筆帶過,行雲流水。
此人才華如此卓絕,谯笪君吾是真的感慨,但也越發好奇她的過去,以及她跟老教主以及新教主的事,但也知道今天以及僭越了好幾次,不能太沒有自知之明,所以沒問,只是看着她一筆一筆寫下秘籍。
潇湘點燭,橘光正暖,她沐浴過了,一頭青絲披肩,微垂首寫字時,一縷縷貼着額角,讓人很有替她擡手拂別耳後的沖動。
黃昏已過,疏影入水清淺,但暗香拂空靈,指尖如魔似幻,可真實否?
谯笪君吾有些走神,想到了年少時在東宮典藏閣內封藏的畫作,歷代東宮太子多不好當,需一些情懷寄托,山水美人皆可。
他也曾見過一幅最讓他驚豔的。
寒江孤引,霜凍輕舟,舟上坐着一個紅衣女子,背影缥缈。
整個畫面都是凍絕的,偏偏女子是一團火,讓整個凍絕的畫境都有被一點朱砂融化的感覺。
太子的日子一成不變的緊張緊繃,融化就意味着變化,是冰冷的退讓,是每個太子渴求的溫暖跟異色。
他也被吸引了,所以整個東宮都非他所戀,唯獨那幅畫,他決議設計離開時十分不舍,可思前想後,還是留下了它。
那是谯笪皇氏的東西,他沒有資格帶走,而且處境兇險,萬一他折首于那夜,好過讓它也跟着毀滅。
書房很安靜,不知為何,谯笪君吾心裏也特別寧靜,從往日記憶回歸後,再看眼前人,甚至隐隐有一種.....如果一直這樣就好了。
這般感覺,他自己吓了一跳,磨墨的動作也頓了頓。
虞卿察覺到了,眼神略偏了些,在漆黑的磨盤上停駐些許,也瞧見了這人捏着墨硯的手指指腹發白。
很用力的樣子,還退開了一步。
她擡頭看了他一眼,繼續收尾,但不知為何,總有些心緒不寧,體內的真氣也有些躁動。
很奇妙的感覺。
這種感覺好像源自這個人站在身邊後,她體內的真氣就不太安分了。
皺皺眉,虞卿堅持着寫完了,寫完後,正要起身,忽然體內真氣團滾動起來,如反噬的漩渦,直接就亂了她的內息,偏偏在這時候她感覺到了外面隐約的動靜。
不好!
但因為亂了內息,一時洞察力不足,還得隐藏真氣不外洩,她難以控制地身體搖晃了下,被錯愕的谯笪君吾急忙扶住,他正要詢問,手腕卻反被這人攥住,手指往他掌心勾滑了下。
這一下,谯笪君吾身體酥麻之後,卻是倏然警覺——這個動作是他們此前在鬼王谷馬家等“鬼”來時有的,是為提醒。
有鬼?屋頂!
那此人定然看到了虞卿的不對勁,會不會懷疑她有內傷?
谯笪君吾反應極快,思緒一過,立刻就有了一個法子,立刻擔憂道:“公子?公子?您又難受了麽?讓你這麽疲累就別寫了,你還....您這身子骨,本就要好好養着的。”
“不行,我不能比那徐青城差。”
“您自然是比他好的,我扶您過去休息?”
“不,我趴一會吧,你先出去。”
虞卿現在連走的力氣都沒有了,單手扶着桌子,另一只手卻撐住了谯笪君吾的肩膀,正想提醒下對方自己現在情況不對。
忽然,她被輕輕松松攔腰抱起,視野轉換,她對上了谯笪君吾的眉眼。
虞卿錯愕之下,倒也反應快,故作埋怨申斥:“放肆!放我下來。”
“公子,難道我就那麽不如徐青城嗎?他瞧着不過是多看了幾年書,還不夠挨我兩拳頭的。”
“你別動,聽話!”
虞卿被越發抱緊了,被這人輕輕松松抱出了書房,到了卧室...兩人也聽到了屋頂細微的瓦礫聲。
這探子怎麽回事,這都要跟到卧室來?
接下來怎麽演?
谯笪君吾本想着順着白日的那些風言風語引對方打消懷疑,現在卻是騎虎難下。
把人放在榻上後,瞧着虞卿蒼白的臉色,谯笪君吾既擔心,又不得不演給屋頂那探子看,于是,他故意情難自控似的,伸手要去摸虞卿的臉。
虞卿睜眼看着他如此放肆...他還掐了掐,明擺着公報私仇。
好大的狗膽!
形勢如此,虞卿不好也無力發作,白白吃了大虧,待這狗太子掐了好幾下,她才故作清醒過來,攥住了對方的手腕,微斥;“你要做什麽!好大的狗膽!”
你還罵我!
我又不是故意的,還不是你這傷勢反反複複,突如其來,我這才靈機一動!
谯笪君吾不吃這個虧啊,且看虞卿臉色太明顯,心力一動,忽然反按住她的手腕,傾身前去,雙手扣着她的雙手抵按在她的身體兩側。
半身都要壓上去了。
虞卿只覺得鋪天蓋地的陰影感将她包裹,這人金尊玉貴,品味非凡,也不知從小吃過什麽,身上自有一股子雅皂香,清爽明洌,似昭陽常随身,但她第一次感覺到他雖年少,體格卻已長成......
“公子,你若以為我要對你做什麽,難道你還能反抗?”
“你叫吧,叫破了喉嚨也沒人來救你。”
虞卿的臉色被他身體蓋住,那探子自然瞧不到了,也就無法辨析她是正常的體弱還是內傷。
不過,這不妨礙他繼續留下探聽。
怎麽還不走?!
谯笪君吾心裏急躁得很,但也順勢演下去,借着附身給她整理頭發的時候,手指從衣兜內取出玉瓶,飛快倒出一顆藥丸,借着遮擋将手指按着藥丸入她的唇間。
她還是清醒的,唇齒微張,輕含,但因為疼痛而身體略顫抖,唇瓣無意間碰到了他的手指,兩人的目光無端膠連,但很快撇開,權做無事,谯笪君吾說着:“但您放心,我願意永遠只做您的狗,至于外人編排的那些,我做夢都不敢想,您先休息吧。”
他的語氣如此溫柔深情,仿佛真的情深不許,從內側把毯子拉出,蓋在了她身上,小心掖好後,也不急着離開,因為不知這探子來歷,若是雲城城主府的還好,多數是來二次探查的,若是朝廷的...那些人可不管嫌疑不嫌疑的,沒準先下手為強,直接以襲擊來判斷或者幹脆點就殺了她,屆時她反抗既暴露,不反抗既死。
谯笪君吾故意不離開,确定虞卿的臉色因為藥物作用而恢複許多,顯不出是內傷所逼後,才起身從書房一側的箱籠裏取出了一些藥材分檢,似乎準備熬藥。
屋頂,一片瓦片早已經被挪出縫隙來,一個鬼魅身影如同壁虎一般趴伏盯着這一切,瞧着那以下犯上的小随從挑揀藥材,作為探子,知情而擅斷是必備技能,得分辨得出很多東西才能探回情報,所以他第一時間就認出這些藥材,且知其藥效多為健體補虛,符合青家幺子隐所需。
而且這小随從動作熟稔,顯然常年熬藥。
探子簡約判斷了下,确定這青家子沒有任何問題,于是,他目光移開了,擡手将瓦片給挪了回去...
很細微的動靜,在藥效作用下已經恢複一些清明的虞卿目光不動聲色瞥過那瓦片位置,而谯笪君吾看到了她的表情,懂了,心中暗暗松口氣。
總算離開了。
“我出去炖藥,你還需要什麽?”
“沒什麽,小心些吧,這人來得有點怪。”虞卿思索着,知道背後肯定有人為設計,否則他們當前還沒露出什麽破綻引來探子如此緊密探聽。
“好,剛剛對不住,望你諒解。”雖然形勢所逼,但谯笪君吾自覺剛剛所謂非君子,自尴尬着跟虞卿道歉。
後者微微波動了呼吸,半撐着身體,但目光幽涼,觑着他,眼底不見深淺,谯笪君吾有點不安,生怕這魔女又如初初認識時動不動給他喂毒藥,于是讪讪提醒:“我也就做樣子給那探子看的,沒做什麽。”
虞卿:“你還想做什麽?”
她的聲音沙啞,特別軟,但殺傷力堪比掀人頭蓋骨。
谯笪君吾面色微紅,當沒聽到,拿了藥材轉身就跑,去外側小廚房熬藥。
現在已是深夜,他剛坐在小板凳上要給竈臺生火...忽然聽到屋子那邊砰然巨響!
——————
虞卿在谯笪君吾走後,伸手覆在額頭,手指壓着眼睛,實則掩了眼裏的暗沉——這傷勢越來越厲害了,竟讓她越來越壓不住。
她沒有多少時間了。
但別人可能比她更急,聽聲中,她能辨析到隔着一間側卧也就是谯笪君吾卧室的廚房那邊有折柴火樹枝的聲音,也能聽到他翻箱倒櫃找炖藥盅子的聲音,還能聽到風聲,聽到風聲後芭蕉葉互相拍打的聲音。
在這拍打的韻律中。
靴子卡住了這每一個拍打的節點,悄然靠近...
不好!
虞卿在手指下的眼眸微微抖顫,另一只手在毯子下面張合着,似做好了爆發殺人的準備,但她還是忍住了,忍到...窗外的黑影窺探到了一二,确定了兩人所在,很快開始動手。
窗戶延邊被纖薄的柳葉刀插入縫隙撬開栓口,悄然拉開了窗戶,陰影潛入,直朝她這邊卧室二而來。
不确定是原來的人去而複返還是第二波人到來,虞卿一動不動,被子下的那只手也在摩挲着,她目前即便被藥效平穩了真氣的躁動,仍舊無法蓄積真氣出手。
而且出手就等于暴露。
殺手轉瞬既來,過了屏風,判斷了虞卿的位置,腰間袖刀已然出鞘。
寒光泠泠。
眼看着自己即将遇險,虞卿故作驚慌,實則目光往另一邊的窗口瞧去,倏然!砰!!一個人破窗而入,赫然是身穿甲戎英武不凡的第七劍,第七劍拔劍,劍氣飛梭。
這刺客也是厲害,袖劍靈動,身法極快,铿锵幾下格擋後,腳下一勾椅子,彈腿甩飛過去。
砰!
第七劍将椅子劈開,劍氣把這些桌椅板凳都削飛了,而那刺客眼看着第七劍阻斷了襲向虞卿的路,自知被埋伏,無奈之下欲從窗口跳出,卻見外面已然閃出許多個兵甲來。
該死!
他咬牙,腳下一點,踩着桌子突躍向屋頂...
屋頂被他一劍劈開,正欲竄出,卻被上頭早已等待的第六劍突襲,一劍劈下。
慘叫一聲,這人斷臂落劍,人跟瓦片碎木嘩啦啦落下,落地後,此人單手撐地,還欲逃走,第七劍的劍尖迅猛挑刺了他左腿筋脈,将人挑翻後,他翻身躍上,将人按住後頸死死扣在地上,但沒提防住這人另一手還能動彈,竟朝着虞卿那邊飛快甩出一道寒光來。
“小心!”第六第七劍兩人反應不及,無法阻攔,眼看着那寒光飛镖朝着虞卿腦袋來。
虞卿覺得自己往日倒是高估了納蘭別離的兩個小徒弟,到底年紀小,還不夠穩健。
她只能靠自己躲...
一個黑影不知何時沖進來,一個飛撲就過來了。
飛镖打在了他的後背上。
谯笪君吾悶哼一聲就壓在了虞卿的身上。
當時,他感覺到了後背的疼痛,也看到了虞卿冷漠的神情跟下壓的眉頭。
她該不會生氣了吧,剛剛把她撞疼了?
虞卿撐住了他的肩膀,看到了這人緊皺的眉頭,她不說話,将他身體按在了身上,就近伸手隔着袖子飛快拔下了破衣入血肉的飛镖扔在地上,但也瞧見了這人衣內還穿着一套薄而韌性十足的皮革。
就是這套皮革阻礙了大半飛镖的鋒利,讓其刃口只有少許入皮,否則光靠單薄的春衣,以這刺客小雲象巅峰的實力,這飛镖就算無毒也足夠刺入心髒斃命。
這人真是...夠機靈的,不聲不響做了這樣的準備,可見怕死得很。
但剛剛又撲過來擋飛镖。
虞卿一時心情複雜。
“是否有毒?”
她問的是飛快趕來的第七劍等人。
第七劍撿起飛镖就嗅了一下,隔開血氣,上面還有隐隐的氣味。
“有毒!青公子別急,我們随行者有人擅醫術。”
虞卿瞥了一眼那毒镖,認出是督察院中探子所用,心裏已然知道它的毒素類別,盤算了下毒素含量跟入皮傷勢,心中微微松一口氣。
還好。
不過顯然這幕後之人乃督察院。
對方怕是以為她是虞卿,這才派了一個高手冒險刺殺。
而之所以這麽認為...虞卿的目光落在第六第七劍等人身上。
“有勞了。”她說。
語氣不見喜怒。
而谯笪君吾其實也還沒昏迷,但有些走神。
——————
第六劍第七劍這次帶來的不僅是十人精英小隊,其中連醫師都配備齊全,顯然為了抓捕這個厲害的刺客,他們做了周詳的準備。
大概是愧疚,第七劍安撫虞卿,說這醫師是第二劍的徒弟,第二劍擅醫學,在七人裏面素來屬“文”,教出來的徒弟亦醫術不俗,很快确定了情況。
“不致命,我先給藥丸壓一壓毒,我再下藥驅解,療養幾天,也就無事了。”
“這皮革是真不錯,青公子,你這仆從好有頭腦。”
虞卿知道這城主府的人馬各個是人精,一個頂十,這是懷疑谯笪君吾的身份了?
畢竟一個随從哪裏會有這種準備。
虞卿瞧了這人一眼,說:“我給的。”
“他不是普通的仆從。”
“是我最重要的人。”
“還有什麽問題嗎?”
畢竟是世家大族,小公子有脾氣啊,也不笨,這名醫師自知理虧,不敢吭聲。
聽出這位青魚公子語氣不好,大概猜到了點什麽,第七劍當即緩和氣氛,“青魚公子,今夜屬實是我們抓捕賊人不利,讓他有機會傷害你們,城主曾經吩咐過,若是此地不安全,青魚公子可去我們城主府居住。”
城主府不見得安全吧,這納蘭別離是個黑心肝的,挺能算計。
“不必了,此賊不是已經被你們抓了嗎,料想以城主府的厲害,應當能将其一網打盡。”
第七劍:“可是你這居所......”
衆人一看,屋頂破了個大洞,窗戶也破了好幾個。
谯笪君吾其實沒有昏迷,畢竟毒素壓住了,服了藥,他尚能支撐,只是有些走神,但一聽到要住進城主府,心中抗拒,當即道:“公子,咱們今夜可以先住一晚,明日我們再買其他居所,或者搬進客棧亦可,除非下雨,否則門一關,也無礙,若是諸位大人擔心,請派些人保護我們家公子。”
他這話剛說完,天空打雷了,沒一會就下起了小雨。
谯笪君吾:“?”
虞卿;“......”
這嘴也太毒了,這哪裏是什麽雍國廢太子,分明是東海龍王三太子。
說風就是雨的。
————————
若是沒有理由,城主的邀約,難以拒絕。
但納蘭別離的地盤是那麽好去的?
這人忒能算計了,住進去了就等于公然落入許多人的耳目下,旁人會怎麽想他們的身份?
今夜這人能利用青魚公子假意引來埋得最深的探子,引出而抓捕,再把人弄進城主府,就等于是在給朝廷遞靶子。
谯笪君吾萬萬不想去,也知道虞卿肯定也不想去——因為她的傷勢還沒好,時而發作,在納蘭別離面前肯定遮掩不住。
若是沒有傷,她可不怕納蘭別離。
可拒絕需要一個理由啊,谯笪君吾掙紮了下,還是提醒虞卿:“公子,咱們還是有去處的,而且沒那麽遠,也在蒼竹別院內。”
其實這個地方他也不想去。
但比對之下,寧可去那,也絕對不進老狐貍的窩。
他這語氣太糾結了,虞卿察覺到了,若有若無看了他一眼。
這人跟姓徐的有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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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更半夜的,下着大雨,徐青城穿着單衣匆匆開了院子門,瞧見屋外鐵甲森森的衛隊跟狼狽某主仆。
不容他拒絕,虞卿已然慢吞吞來了一句,“徐公子,深夜叨擾,實在沒有去處了,若是你不願,即便我病重,且我家随從中毒,但我們還是會冒雨離開,絕不會勉強你。”
你現在已經在勉強我了,青魚公子。
白天時決意不跟雲城還有青家幺子扯上關系的徐青城表情有點繃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