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2通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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谯笪君吾喜歡武林江湖嗎?
他不知道。
虞卿不是一個愛說服別人的人,他答不答應,她都不需要去争取。
所以她說完後就顧自沉默了,手指繼續翻着書頁,閑散得宛若江南煙雨湖畔中央停駐的蒼鶴。
湖畔林間飄來的風,湖上蜻蜓點出的漣漪,這些都與她無關。
谯笪君吾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他說:“很早以前,我問過老師傅,問他外面的江湖是什麽樣的,他說,殿下,外面的江湖就是死人,人殺人,人吃人,居無定所,漂泊無依,沒有真正可信的,因為人人都有可能在你背後捅一刀。”
虞卿手指夾着書頁,“挺中肯。”
谯笪君吾:“後來他死的時候,我問他為何要殺我?他說,殿下,有人在的地方就是江湖,都一樣的,江湖就是得死人,不是我死,就是他跟他的家人死,有些路,根本沒得選。”
朝堂是江湖,深宮是江湖,誰敢說紅塵煙雨凡世間不是江湖?
他的語氣那麽平淡,眼睛在屋內燈盞下,顯得那麽清透似琉璃,但微微顫抖,像是燭臺上微閃的光火。
但他在她看來時,低頭了,掩了那點微露的情感,一邊整理着最近別院其他住客傳來的拜帖,須臾後,擡頭,已然沒了之前的情緒,變得平靜。
“所以,對于這世俗人來說,武學很多時候只是一種手段吧,不論是求生還是争名逐利。我也只是一個世俗人。”
他不缺名利,畢竟生來滋養于此,哪怕那名利是虛的,至少也挂着個天底下第二尊貴的身份派頭。
但他始終将性命懸于他人一念之間。
一個性命朝不保夕的談什麽對江湖的向往?談何對武學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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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很慘的樣子,那我比你好一點啊,小殿下。”
虞卿從這個才十幾歲的少年人身上看到了幾分沮喪跟頹靡,她別過眼,阖上書,輕飄飄說:“我十四歲時,曾有過兩條路可選,其一入分堂勾欄院做一伶妓,以色侍人探聽情報,其二殺絕父母兄弟,斬草除根,徹底歸附魔教。”
谯笪君吾多少頹靡的情緒都沒了,變得無語又震驚,這算什麽比他好一點?
那她選擇了哪條?
虞卿撐着臉頰,也沒說到底自己是怎麽選的,“反正我最後活下來了。”
“武功于我就是一把刀,人前來襲斬殺之,人後算計與我,亦殺之。”
“至于什麽武學真義,強身健體,會專注鑽研這個的人,要麽命好,背靠大山無性命之憂,要麽心大,泥菩薩過江還想抓兩條泥鳅煮湯喝。”
她這嘴毒得很,壓根不與他說什麽人間百态人情冷暖。
要麽學,要麽不學。
要麽殺人,要麽死人。
就這樣。
谯笪君吾卻覺得這話分外中聽,想了想,又笑:“那我以後是不是得喊你師傅?”
他說完這話,卻見虞卿的表情有點古怪,靜默中,他忽瞧見她捏着書籍的手指微微用力,而且好像出于某種尴尬之心,把書阖上了,正好讓他瞧見書名,挺秀氣的,叫什麽《青蘿雅序》。
這書,有問題?
虞卿就沒跟他探讨這個,“師傅就算了,你真喊了,日後被我毒死,豈不是更傷心?”
谯笪君吾:“......”
既然答應了習武,谯笪君吾當即振作起來,甚至有幾分雀躍,像是年幼時還對未來有些期待一般去太學院進學,好學而謙遜,拉了拉衣服,乖巧坐好,雙手垂于雙腿之上,“那接下來做什麽?”
“脫衣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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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魔教中人,武學異端,但真正習武,逃不開那三個關鍵。
“根骨,秘籍,真氣。”
虞卿已從靠椅起身,道:“根骨天生不可逆,真氣後修煉,可靠天材地寶補身修氣,藥王谷那邊的丹丸就有此類功效,不過皆不如天生根骨強大的人自修經脈來得強橫穩妥。”
“這一點,不管是他們那些正道還是我們這些魔教,都是一樣的道理,只不過中途抉擇,不同的路數而已。”
谯笪君吾聽進去了,所以要先看根骨,心中有數,至于後天的天材地寶卻是可争取的,當前雖沒了太子的身份,可他手頭有錢,倒也有點希望。
“那功法秘籍呢?我聽說這才是你們武林人争鬥的核心之物,各門絕學之争鬥,就如科舉之期那些考生争功名一樣熱絡。”
他其實想問問他能不能學她的劍術,可想到他們非親非故,她憑什麽要把絕學教他?
“我的魔教功法你學不得,出去了要被人打死,但其他的倒是無妨,總有你學的,這是你最不需要擔心的一環。”
“問題這麽多作甚,考科舉麽?還不脫衣服?”
她似有些不耐煩了,嘴角上翹,也不知是不是生氣了,谯笪君吾慣會察言觀色的,當即站起來,低頭解腰帶,看不見他的臉,卻聽他說:“你教什麽我都樂意學,跟你是否魔教之人無關。”
這小破孩兒,以為她是氣這個?
虞卿正要跟他說什麽,放下手中書于架子上,回頭一看。
谯笪君吾已經衣衫半解,正揪着褲帶神色隐忍......
“褲子不用。”
虞卿掃了一眼,回過身來端起一杯茶水,慢條斯理說了話,讓谯笪君吾頓時松一口氣,壓着窘迫等她查看根骨。
虞卿也就喝了一口茶就開始摸骨了。
也非多繁雜的過程,手指輕點捏按,真氣探入巡游,在于肌肉皮骨之中游走,最後集中在他脊骨之上。
越查看,她越有些驚疑。
谯笪君吾的臉色越來越紅,虞卿發現了,“我将真氣聚集于這一條脊骨,打通時,會以真氣鳴響為脊骨資質的證明,三響以內為下品,四至七響為中品,七至九響為上品,九響以上則被稱為通玄骨,小昆侖聖地百家諸門中的上三宗裏面最頂級的真傳弟子聽說就是通玄骨,萬裏挑一。”
既走了這條路,有些事自然該知曉,她說得随意,也算是給他提個醒,谯笪君吾未曾多想,只是記下了,也暗想難怪這般臉熱,不全然是因為她靠的近,且還手指頭那般滾燙。
“準備了。”
虞卿說着,食指跟中指一并,從他下腰尾脊骨位置一點,強橫真氣攀升如龍,從脊骨下尾網上直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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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空靜,屋內似有竹木脆擊聲。
下卧如松,上氣通玄。
噠噠噠一連貫聲脆響後,屋內安靜了,谯笪君吾有些茫然,看向虞卿,想問問剛剛那些響聲算不算。
後者好像并不意外,卻似恍然,可能之前查根骨的時候就有猜測了,現在只挑眉笑:“老天挺厚待你的,萬幸你像的是你的母親,聽說她當年就有超凡武學資質,位列宗門真傳。”
“十二響,通玄滿格,如是你換個身份,那些宗門都得八擡大轎請你入門。”
谯笪君吾畢竟也是少年心性,骨子裏也是虛榮好強的,本身是開心的,但提及他的生母,也難免有幾分悵然。
“是萬幸,可惜她遇人不淑,眼光不好。”
谯笪君吾也僅僅稍微緬懷一下,後好奇問,“你當年多少?”
“十五。”
十二十五響這種說出去吓死人的武學秘事,在她這好像喝水吃飯一般稀松平常。
虞卿說完将一本小冊子扔給他。
“這是真氣心法,照着練,三日必須凝氣,凝氣後再用墨須丹,提升真氣後,最後予你招數功法。”
她說得很随意,這門還沒領進去,就扔了冊子讓人自學,而後管自己走了。
谯笪君吾都懷疑她是不是消遣自己的,只為讓他有個三腳貓把式應付大葳山的兇險。
不過他也沒得選。
拿着小冊子正要翻看,他忽想起了什麽,忍不住起身走到書架前面,伸手去拿那本《青蘿雅序》。
正要翻開。
窗外一顆花生彈射進來,啪嗒一下打在他腦門上。
“膽大包天,算你十三響。”
谯笪君吾捂着後腦勺蹲在地上,不敢冒頭,但蹲着翻了下冊子,發現上面的筆墨都沒幹。
是她自己臨時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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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半後,午後驕陽燦然,春花燦爛。
谯笪君吾已然凝了氣,那一縷氣從丹田生,一下子溫熱了整個體魄,他忍不住想,若是自己年少時有這點本事,蓋不會因為東宮年年不如的炭敬而冷得瑟瑟發抖夜不能寐。
揮拳之下,氣力似有增加。
“公子,公子,我...”他興沖沖之下不忘喊當前身份尊稱,跑出練室後去找人。
找到虞卿時,發現這人正在燒竈,不緊不慢往裏面添柴火。
邊上還有一些食材。
豬蹄黑豆紅棗一堆碼放着,一看就是在炖煮豬蹄湯,但不知為何邊上還有不少藥材。
天塌了嗎?
“你病發了?”谯笪君吾好奇問。
“不是,給你的藥補之物,不然你以為你一個剛凝氣的小菜鳥兒能承受幾分補?還得藥化了食補才好。”
“這麽珍貴的東西,其實也沒必要全給我用,若因我根基低,予一些藥用就好了,其餘還是你自己受用了吧,我看你傷勢不輕——我原以為你要這墨須丹,是予你自己療傷或者修煉用的。”
谯笪君吾坦誠說着。
虞卿不置可否,只說:“我的傷沒人能治,所需的也只有你能幫我,記得我們最初的約定。”
谯笪君吾心頭火熱一時涼了許多,但也鄭重點頭,“你放心,只要是答應你的,我都會做到。”
虞卿撐着下巴瞧他,“真的?”
“自然。”
“那你自己煮吧,份兩份,一副不添藥的,我自己吃,另一份要添藥的,你吃...”
她說着話,用木頭撅了下竈臺,從裏面撅出一個烤得噴香的大地瓜來。
“還有這個好燙,替我剝了,不許弄髒。”
說罷,她起身,手指彈了下略染煙塵的衣擺,讓出了位,等着吃好吃的。
谯笪君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