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1虞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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谯笪軍吾曾經聽一個老太監說過,這世間女子的話,尤其是一些美貌女子的話是聽不得的。
所以他沒把她的話當回事,畢竟他再怎麽樣也曾是太子,什麽美人沒見過,什麽好話沒聽過?
“我的小太子,你耳朵紅了,是累了嗎?”
鈴铛聲音輕飄,如她的人輕佻,外面下着雨,但谯笪君吾感受到了耳朵上的熱意,卻說:“這個青狐太重了而已。”
“不過你可真能瞎掰,這都能騙他們,就不怕他們回去探查?”
谯笪君吾一邊用幹草跟帶着一點濕氣的木柴生火,問得很随意。
“你怎知我是在騙他們,而非真的有此密令呢?”
谯笪君吾一驚,“真的?”
“騙你的。”
“...”
鈴铛滿不在乎道:“人都已經逃出來了,便是他們察覺了又如何?”
谯笪君吾用火石起了火星點燃樹葉跟幹草,再用木柴搭好架子,目光深深瞧着她,“我倒覺得你這地瓜身份是真的,只是你早早替代了人,也真的跟督察院的院主以及我那位父皇有此密謀。”
鈴铛微笑,“你确定這麽想?”
谯笪君吾皺眉,“有不妥之處,因我脫困之事并不在他們的預測中,更不可能故意被他們放出配合你,若你在此前就與之密謀,這不符常理。可若你是在我逃脫後有此密謀,中間也沒機會聯系他們。”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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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是在胡扯?!”
“是啊,可那又如何呢?”
鈴铛笑而不語,谯笪君吾陷入沉思,過會便恍然了。
是不是胡扯其實不重要,因為其一,她的地瓜身份是真的,甚至很可能不是替代,而是她本人就真的任職于此,時間年限夠久,假的就是真的。
所以她知道很多江湖人不可能知道的事。
于此前,他們在觀察王家兵甲是否離開碼頭的時候,谯笪軍吾曾暗自忖度:京都剛出他這個廢太子逃走的消息,琅琊王氏的船竟不避諱,還直接到了山海關,且給王玄渝配了私軍,固然後者身份貴重,但也逾制了,顯然這些兵甲另有用途——無非欲殺了廢太子以表跟未來太子黨聯手的态度,否則太子妃是可以換的,畢竟連太子都可以換。
恐怕這也是朝堂幾股力量一起推動的結果。
而琅琊王氏在督察院跟閣部的勢力不小,為了拉攏,章青嶼一定會把消息透露,那麽大舷船靠岸于此就可知其目的了。
若他們沒走,卻還故意躲起來且讓岸邊攤販繼續照常喧嚣,可見是守株待兔。
不過他身在局中知道這種內情不奇怪,這鈴铛一個武林中人卻無比熟悉朝堂之事,而且從地瓜大人的身份到抓捕虞卿的所謂密令,怎麽想都覺得古怪。
可鈴铛知道,早早就預判了王家軍甲埋伏,所以才提前扔下了風絮草的毒粉。
其二:她故意把密令上引向院主跟君王那邊,導致章楊兩人不敢試探,至于王玄渝此人,因他這個廢太子的緣故,看似烈火烹油繁花似錦,其實處境十分微妙,過度揣測君心會惹來禍患,那王玄渝素來機敏謹慎,在圓好眼下局面後,固然心中對鈴铛并非全然信任,也絕不會再多生事端,因為本身這件事無關他們利益。
所以至少短時間內他們無法發現破綻,也自不會再找他們麻煩。
“但不管如何,督察院那邊是真的有抓捕虞卿的密令吧。”谯笪君吾再次狀似無意問道。
鈴铛觑了一眼,慢吞吞道;“問題這麽多,生個火都得半天,不如等你生完再說?”
谯笪君吾這才發覺剛剛起的火星現在又沒了,他低頭繼續忙碌,但察覺到鈴铛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心中微寒,面上卻不露聲色。
很快,火生好了,洞內多了幾分暖意。
鈴铛的臉色太差了,很快就繼續閉目調息療傷。
至少這副樣子是在療傷吧。
谯笪君吾悄然觀察地上昏迷的青狐以及鈴铛,他的眼神閃爍,但最終隐忍不動。
入夜,深谷之中總是多幾分寒氣,谯笪君吾睡得十分不适,身體蜷縮在一起,而鈴铛還在盤腿調息,內力化氣在身上游走,看她面色,似真的受傷了似的。
安靜中,本昏迷的青狐睜開眼,他被封了內力,眼下如普通人一般,但如果抓住機會...他從袖下取出一把小巧的利刃,不過指刃大小,悄然靠近鈴铛。
就在他要出手的瞬間,谯笪君吾猛然翻身而起,手中匕首直接捅向這人後背。
不過他低估了一個武者哪怕被封經脈也感官敏銳超乎常人,青狐察覺到了,側身一躲,面露狠辣之後手中利刃迅即要朝谯笪君吾身體襲去。
就在那一瞬間,刷!
長劍橫掃,這人頭顱從後方切割飛起,咕嚕嚕滾出了洞口。
谯笪君吾錯愕時,卻見出手的鈴铛面色潮紅,緊接着身體搖晃了下便癱倒下來,幸好被谯笪君吾撲上去攔腰抱住。
不過他身體也虛,竟連着人一起倒下,堪堪用手拖住了她的後腦跟背部。
“鈴铛,你...”谯笪君吾看到鈴铛吐血,頓時吃驚,這才明白也許此前她在那青衣刀客面前吐血并非僞裝,而是真的受傷了,否則她犯不着跟那些人周旋,憑着毒粉也可以帶着谯笪君吾脫身,之所以費事扯一個大謊,恐怕就是因為身受重傷,難以脫逃,這才扯謊杜絕三方追捕。
鈴铛很快就昏迷了過去,谯笪君吾顧不得其他,拿了包裹中的丹瓶,取出了從宮中帶出的好藥,提血滋補的,便是世家貴族也沒多少,在江湖上更算得上救命良藥,應該可以用吧?
他也沒其他藥了。
谯笪君吾不得不捏住她的下巴,給她嘴裏塞了一顆,可這人昏迷了,好像也咽不下去。
他本就一困于宮廷的廢太子,固然有些小聰明,卻也沒遇過這陣仗,一時不知如何處理,只曉得全憑書上學來的——書上好像有說可以嘴對嘴。
谯笪君吾下意識看向指尖柔軟細膩的觸感之上,蒼白細弱的唇瓣,對方年長她幾歲,總帶着幾分狡黠強橫,處處占他上風,若是此時此刻他冒犯了...
他忽跑了出去,在雨下撕了一片寬大的樹葉,阖卷一起行程漏鬥,接了一些水又快跑回去,顧不得雨水不淨,只對嘴順着藥丸喂下。
唇瓣被雨水濕潤,多了幾分憔悴惹人憐的滋味,谯笪君吾收回目光,伸手碰了下她的手背,發現清寒得很,于是把篝火加了幾分,又把滋滋冒血的屍體拖出去扔遠一些,等折騰完,他自己都疲憊不堪,只看着眼前灼灼光火的山洞跟昏迷不醒的鈴铛發呆。
直到他看到對方面色微紅了幾分,呼吸似乎也恢複平靜了,外面雨也停了,他這才悄然起身,背起自己的行囊...他出了山洞。
出去找吃的?
不,他一出山洞就如同後面有猛鬼追趕一般,朝着之前系馬的地方狂奔而去。
在黑暗恐怖的濕漉漉深谷裏憑着記憶,中間還摔倒了兩次,但顧不得狼狽,他看見了馬兒朝他龇牙咧嘴卻覺得分外親近。
“馬兒馬兒咱們快走,趁着那魔女重傷,我們快...”
他還沒解完繩子,忽然瞧見對面一棵樹下一道白晃晃的影子就那麽站在樹下,他頓時一個哆嗦,往馬屁股後面躲,差點栽倒在地。
但仔細一看,他天靈蓋都覺得被凍住了。
這來的還不如女鬼。
夜裏來風,夾帶清雨過後的空谷清爽,對方站在樹下,朝他微微一笑,美不勝收,但真真亦如女鬼般猙獰于夜。
“我的小殿下,摔疼了吧,來,姐姐給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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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中漂亮女子的話尚且聽不得,何況是女鬼的話。
谯笪君吾握緊了手中缰繩,瞧着鈴铛緩緩走來,咬了下後槽牙,說:“地瓜的密探身份是真的,但她是在追捕你的過程中被你所殺,被你替換身份。”
“對。”
“青狐其實也是你的人,他本以為是來接應你帶走我這個廢太子,沒想到被你賣了,所以他那般痛恨你,而你廢了他的喉嚨又深知他不會寫字,只有熟悉之人才知道這種事。”
“是啊。”
“你根本就沒受傷。”
“你猜。”
“你是魔教魔女虞卿。”
他這話說完,忽聽天空一道雷霆劈過,天間驟白光色,襯她眉眼冷厲幽魅。
但她走來的步調輕緩從容,一步一步,踩着他問題的節點而來,驟聞這一句,步子終于停了,細長蒼白的手指勾撫着劍柄上的雕紋,予他淡淡一笑:“我的名頭有這麽吓人麽,把小殿下您都吓得屁滾尿流要逃走。”
“世人懼我如妖魔也就罷了,可殿下您為我所救,難道也如此狼心狗肺,負心于我...也算得上為聖人君子道學?”
她一副拿腔拿調的,活似他負心薄情,谯笪君吾牙齒都快被酸倒了,只覺得這個女人連根頭發絲都像是妖魔鬼怪的化身,半點都不帶真。
“你到底為何如此設計我?”
“就為了上古秘藏?還是哄騙我,想把我抓到你們魔教巢穴去。”
虞卿微微眯起眼,身形忽然微閃,下一秒,她的手悍然扼住了谯笪君吾的咽喉,将人單手一把摁在了樹幹上。
樹上水珠啦啦啦墜落,夾帶些許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