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轉折
忽明忽暗的燭光投射在七寶袈裟上,洛秋的雙眼炯炯有神地看着手裏的稀罕之物。
一旁的影乙看着自家主子如癡如醉的表情,糾結了好一會才說道:“長公主,屬下總覺得這事沒有這麽簡單……”
洛秋眨了眨眼睛,收回眼中的貪婪之色,喪氣地擺擺手:“不用你說,本宮便知道。”
這兩個禿驢也怪,為何要騙皇兄赤身上街呢?
而且他們明明不相信她,卻還是放走了影乙。明明很珍惜這袈裟,卻也忍痛将其借給自己。
這個晚上,洛秋抱着袈裟,懷揣着糾結與甜蜜入睡的。
然而,她沒有意料到,第二天,全京城都在紛紛議論長公主私德有虧,品行不端。
清晨的花園中,洛秋面無表情地品着茶聽着影甲的彙報,冷笑:“為了搜集珍寶,勾引國師?”
“長公主對于散布流言的對象,心裏可有懷疑對象?”影乙兢兢業業地問道,刀已出鞘,一副狗腿子的模樣,顯然洛秋讓他幹掉誰,他都不眨一下眼睛。
洛秋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既像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那日晚上,本宮只身去了國師府。當時府上只有本宮、國師和一個啞仆。”
影乙眯起眼睛,冷冷道:“難道是國師奚承故意抹黑您?”
洛秋恍若未聞,繼續低聲說道:“我們兩個這樣那樣也沒有其他人看到啊……”
影乙:好吧,原來不是謠言。
洛秋突然擡頭,刮了他一眼:“本宮內心覺得不是國師,但影甲可有查出什麽?”
影甲出聲道:“回禀長公主,國師的身世還是沒有查出來,但屬下打聽到國師府中的啞仆倒是有些異常行為。”
“怎麽說?”
“據說他總是去甜水巷買桂花糕。”
洛秋站起身,來回踱步,似乎不能跟上自家影衛的思路:“這又有什麽,甜水巷的糕點鋪子在京城不入流,以國師的身份确實不會選這家。但保不齊是人家啞仆愛吃呢?”
“又或是國師口味奇特呢?”洛秋攤手道。
影甲臉上露出驕傲之色:“這桂花糕每逢初一和十五買的,而這兩天,國師會去崇光寺。”
“哦?”
“昨日正是十五,屬下特意潛入崇光寺,看到那桂花糕出現在七塊沒有名字的墓碑前。”
洛秋摸着下巴。以國師的財力,卻購買普通的桂花糕,那七塊牌位定是與他親近之人。只有親近之人才不拘于形式,只有紀念。
“影甲,迅速去調查甜水巷附近一帶三十年來的滅門案,那戶人家大約有八人。”
影甲迅速領命出去,同時,一個侍女慌慌張張地跑來:“長公主,陛下他快不行了。”
洛秋突然漏了一拍,直接快步往外走:“來人,備馬。”
馬車飛馳,一路通暢地進入宮中。
洛秋在馬車內也快速地了解宮裏的情況。皇帝清早還好好的,在花園散步時突然暈倒。然後經太醫診治,但沒有效果,反而心跳越來越弱。
“皇兄身體一向康健。”洛秋掐着手心,讓自己鎮定下來,但仍然難以相信。
她幾乎是小跑着進入皇帝的寝宮。
洪皇後正哭哭啼啼地跪在床前,而國師長身玉立,神情淡淡,一點都沒有悲戚之色。
原本對他就持有懷疑的洛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對着皇後說道:“陛下今日接觸過什麽事物,吃過什麽東西,見過什麽人?”
能夠讓一個好好的人突然變得奄奄一息,便只有下毒這個一途徑了。
洪皇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根本說不出連續的話來。
洛秋走上前半蹲在皇帝的床前,看着臉色蒼白的兄長,心中一陣悶痛。
他們兩人是一母同胞,父皇在世的時候,皇子公主極多。他們的母妃原是德妃身旁的一個宮女,他們并不顯眼,時常被兄弟姊妹欺負。
後來皇子為了争奪皇位相互構陷,幾乎全死光了。只剩下他們這幾個身份卑賤、沒有外族做靠山的兄妹成了最後的贏家。
大越是以前苦日子過得太多了。所以導致他們兄妹倆一個喜歡穿戴華服,一個喜歡搜羅寶物。
一旁冷眼旁觀仿佛置身事外的國師奚承開口,聲音清清冷冷,仿佛那個夜晚,出口狂言的不是他。
“陛下清早只見過皇後與本座。”
洛秋目光從他身上快速掠過,根本不能從他這張面癱臉上發現蛛絲馬跡。
她收斂眼中的情緒,複又看向國師奚承:“國師一向料事如神,這次可知皇兄因何至此,可有解決方案?”
“想必長公主也應該料到,此次乃是中毒。”奚承眸色淺淡地低頭看向洛秋,“然而下毒的方式千奇百怪。本座已讓太醫去調查陛下清晨接觸的所有,然而都沒有毒。”
洛秋搖頭:“國師也說了,下毒之法極多。無毒之物與其他事物搭配就能夠形成劇毒。無毒之物濃度過大也會對人體有害。”
她可是見過太多下毒的手段了。
但洛秋沒有想到,如今竟然還有人想要謀害他們。早幾年,他們是極為小心的,都會日常服用解毒丸。
大概這幾年安逸日子過多了,他們都放松警惕。
洛秋思索着,不由地看向那個銀發的男子。
奚承注意到她的目光,嘴角微抿,但沒有說什麽。
陛下這個病情來勢洶洶,太醫找不到中毒之物,自然無法對症下藥。所幸太醫乃是前朝過來的,經驗豐富,險而又險地将他的命吊着。
洛秋看着榻上的皇兄,心中揣測可能下手的人。
是夜,影衛前來報告關于甜水巷的調查結果。洛秋看着他遞過來的消息。
二十年前甜水巷确實發生過一樁命案。那時候皇兄還未上位,是父皇執政。宮裏盛行奢靡之風。
雖然皇兄和她愛華服與寶物,但他們也算取之有道。
然而當時的父皇和太子不一樣,搜刮民脂民膏大修土木,導致國庫空虛民不聊生。
當年民怨呈鼎沸之勢,甜水巷有翰林學士著書勸誡,而陛下盛怒,将其抄家,當年有一幼童和管家失蹤,沒有就地正法。
如此看來,國師極有可能是當年的孩子。他是否會想要報複皇室?
“長公主,你一直心存困惑的事今日也有了眉目。”影乙說道,“當年華國遭三國圍困,無力反抗。國師究竟是怎麽游說才使得敵國放棄了這塊肥肉。”
“安插在安國的棋子打入宮廷,聽到安帝醉酒後吐露。當年國師說時機未到,百姓仍有反抗之心,君主性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需徐徐圖之。”
兩個信息的沖擊下,原本不怎麽相信的洛秋終于動搖了。
夜月清幽,洛秋跪坐在暖閣中,看着眼前宛如谪仙般的人。
奚承看着桌上的酒杯。這是洛秋剛剛為他倒上的。
他沒有動。
“國師為何不喝?”洛秋似有若無地觀察着他的表情。
“本座從不飲酒。”
“難道國師不肯為本宮破例一回?”洛秋盯着他的眼睛笑道。
“陛下危在旦夕,長公主卻有興致喝酒?”奚承垂眸,淡淡說道。
良久,洛秋才慢慢回答:“正是因為心中苦悶,所以請國師過來陪本宮消愁?”
“長公主還有驸馬。何須本座作陪?”
洛秋嗤笑一聲,一雙桃花眼戲谑地看着他:“原來國師也知道本宮是有驸馬的,那天晚上又為何說出如此僭越之話?”
清冷出世的面容終于有了一絲微瀾。
“那日——是本座失禮。”國師奚承快速又不失優雅地站了起來,“明日天竺來的僧人會來皇宮給陛下祈福,本座先告辭了。”
洛秋看着他的背影,将桌上的酒一飲而下。她随之将他面前的酒杯拿了過來傾倒在旁邊的地面上,防止貪嘴的宮人誤喝。
“可惜這一杯好酒。”
洛秋一向不信佛教,擔心國師作妖,便晚上沒有回宮。
皇帝病危的消息并沒有透露給臣子,對外只是說小恙。
因為皇帝至今膝下無子,且旁的兄弟都在那一場奪嫡中死光了。連公主都只剩下她一人。
若是此時被傳出,這個國家便徹底陷入風雨飄搖之中。
降龍伏虎兩位僧人她倒是見過,不過這次祈福還來了一位僧人。
他相貌清秀,身材清癯,年紀不大,不太像天竺的人,倒是像中原人。他眼中悲天憫人,目光慈悲。這倒讓洛秋心生不少好感。
他與降龍伏虎站在一起,就像美女與野獸。
他沖洛秋颔首,念了一聲佛號。
“你這是……”
“貧僧法號修零,今日見長公主有緣,這串佛珠便送于您。”
洛秋看着這條精美的佛珠,是品相極好的珊瑚玉、砗磲、綠松石和琥珀。她不由自主地接過,收進了自己的口袋中。
“多謝大師。”
洛秋看了一場無聊的法事。只是嘆氣,希望皇室培養的暗衛能夠快速地把毒物找出來。
正當她轉身離開的時候,一個溫潤的聲音響起:“長公主留步。”
僧人修零平和地看着她:“在下可以為皇帝床前誦經。”
洛秋嘆氣,拒絕了他的好意。
“可以。”不知何時,奚承不知何時出現在她的身旁。
洛秋眯起眼睛,緩緩點頭道:“好。”
皇帝的呼吸越來越弱,面色發青,似乎很痛苦。洛秋握住他的手,想要分擔兄長的痛苦。
随着修零的經聲,皇帝的臉色竟然真得好上不少。
洛秋不由皺起眉頭,她并不認為佛經真得會有用,反而更加擔心這種異變。
“宣太醫。”她起身喊道,打斷了他的念經聲。
修零有些困惑地看着她。而奚承眼中閃過錯愕。
也許是兄妹之間的心有靈犀,那一陣紅暈過後,皇帝的臉色迅速變黑,情況急轉直下。
太醫診脈後,連忙施加銀針。然而他沖洛秋搖頭。
皇帝似乎是回光返照,他昏迷後第一次睜開了眼睛,緊緊握住洛秋的手:“阿妹,華國,就,交給你。國師。”
奚承上前兩步,半跪在他面前。皇帝用力地握住奚承的手:“幫她。”
洛秋雙眼無神地看着他氣息漸漸變弱,有一股極大的憤怒從靈魂深處燃燒起來。
在這個寒冷的冬日裏,雷聲隆隆響起。
洛秋憤怒地揪住奚承的領口:“是你,你……”
皇帝弱弱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別忘記,給為兄,穿上最好看的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