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意疏狂 愛你一秒
洪峰将至,天地噤聲。
江水蒼莽,烏雲沉甸,被密密暴雨縫成了一條線。空氣中蔓延着令人不安的腥味,鳥蟲齊飛,蛇鼠上樹,天地萬物都顫栗于末日般的天威。
連夜狂風暴雨,梧州地勢低窪,烏蘇江早已高位奔湧,照梧州水監官員計算,烏蘇江已蓄勢超過兩個月。
步練師面色沉靜,鎮定問道:“洪峰算出來了嗎?”
幾個水監正比對着河道日簿,用尺規比劃着地圖,忙于測算預計的洪峰體量。沈逾卿性子本來就猴急,親自掃了眼數據,伸手在空氣中打了一番算盤,立刻給出了步練師一個恐怖的概念:
“一個雲夢澤。”
所有人臉色大變:
烏蘇江本就水位極高,眼下太和江改道一至,居然要給烏蘇江注入一個雲夢澤的水量?
——怎麽受得住?
這烏蘇灣如何守得住?
“就算是天下第一的須彌矶,”梧州水監副管擦了擦額上冷汗,“也未必受得住這等洪峰……”
步練師淡然微笑,麗色無疇,妩媚無雙:
“知道了。”
李家人做事刻毒狠絕,她可不是第一次見了;步練師在鐘雀門外被斬,起碼有七成是他太乙李氏的大功!
他們此般大膽行事,定是料定梧州定死無葬身之地!
李家人忌憚的只有薄将山而已。眼下薄将山本人遠在利縣抗洪,留下的沈逾卿根本不擅民生,梧州太守陳煜先又被李氏收買,大壩破口、即将決堤,梧州城哪裏還有這還手的餘地?
這烏蘇灣擋不住洪峰,須彌矶也擋不住洪峰,吳王周瑾也擋不住洪峰!
——自大朔開國以來,他太乙李氏要殺的人,何時沒有如意過!
生靈塗炭,伏屍百萬,皆因這吳王周瑾,擋了這李氏獨攬大權的道路罷了!
步練師冷笑一聲:
太、乙、李、氏!
我上輩子就沒怕過你,我這輩子照樣不會怕你!
——上輩子我沒打好的仗,這輩子可未必會輸!!
“諸位大人,聽我一言。”
步練師雙手撐案,冷聲厲喝,目光形如鷹隼,掃向房間裏一衆官員的面孔:
“大朔民諺曰,‘梧州飽,天下足’,上天感念梧州良田巨獻,特地賜步某第二條性命,與這梧州百姓共生死、同進退!
“你我雖為流官,來自五湖四海;誰吃梧州的米,誰用梧州的銀,誰站在梧州的土地上,誰就是梧州的父母官!
“梧州太守陳煜先,破壞大壩,畏罪潛逃,把梧州城拱手交于洪水之下!生靈何辜,梧州何辜,萬民又何辜?!
“——但這不是天意如此,這是小人妄為!老天既然贈命于我,證明此事尚有轉圜之地!梧州城上下一心,衆志成城,定叫這洪魔敗于烏蘇灣之下!”
步練師擡臂向窗外一指,正是風雨中的烏蘇灣大壩:
“諸位大人,你我皆是寒窗苦讀十年,一朝金榜題名,才穿得上這身官袍。父母愛護子女,縱是天經地義,也被稱道‘骨血恩德’;人臣愛民如子,聖賢造化之功,必是積厚流光,垂名青史!”
步練師眸光清明,神色正肅,她好比一尊炬火,一把點燃這暗暗長夜:
“大人們,敢不敢同我再做一回意氣書生,為梧州百姓再搏一回——?!!”
沈逾卿第一次直接感受到了步練師的人格魅力。她能輕易地點燃你的血性,搬出最通俗不過的大義,引領你心甘情願地去做最光明偉大的事情。
不僅是梧州地方官們群情激昂,就連見慣官場好手的沈逾卿,也覺得神魂都被點燃了。
若說為國捐軀是武将的榮勳,那麽為民而殁就是文臣的浪漫!
——誰在穿上這身官袍之前,不是一個意氣書生,沒做過一個名垂青史的幻夢?
“古有将士擡棺出陣。”步練師拿起一片木牌,系在自己的脖頸之上,“今有文臣系牌明志。”
官員們紛紛系上了自己的木牌。
他們接下來要奔走全城,調度物資,巡察大堤,配合水師。這塊木牌,刻着他們的姓名和官職;以防不測,也好方便生者辨認他們的死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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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練師點燃了梧州城的人心。
步練師在民間聲望極高,梧州百姓紛紛請願上報,為固堤一事出人出力。
——這是民。
而方才那番話更是點燃了整個梧州城文官的血性。文人一旦不怕死,那骨頭便是最硬的,在各級官員的配合周轉之下,火把漫山遍野,推車蜿蜒如龍,舟船來往如織,近萬人都撲在了烏蘇灣大壩的防固事宜上。
——這是官和民。
步練師同時示出薄将山的令牌,當地駐守的吳江水師聽令調聚,為首将軍居然是步練師的老相識。
“……”步練師睜大了眼睛,“——戚風?”
天助她也!
這可是戚英一母同胞的弟弟,赫赫有名的白龍将軍!
步練師頭一次覺得薄将山生得如此劍眉星目、英俊潇灑、風度翩翩:
——這可是白龍将軍戚風,薄将山留給她的,居然是這樣一張王牌!
軍、官、民三牌全了,步練師終于有了勝仗的底氣。
步練師意念上親了薄将山一大口:
愛上你一秒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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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利縣的薄将山,突然打了個噴嚏,暗自想道:
我都把白龍大方給她用了,這薇容還在背後罵我不成?
啧,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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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龍戚風是誰?
戚英戚風兩兄妹皆為嫡母所生,照例要送進上京撫養一段時日(也就是質子),和步練師是一同長大的情誼。姐姐性子暴烈如火,弟弟卻文靜木讷許多,平日裏少不得被其他纨绔子弟欺負。
戚英年歲大些,在校場習武,仔細算來,倒是步練師陪着這個弟弟多些。步練師自幼剛正,最恨欺淩之事,戚風被纨绔欺負,總是步練師幫他出頭。
當時南衡公曾試探,步練師雖千尊萬貴,但戚風身為戚家長子,二人也門當戶對,不如皇上做主,把步練師許配給戚風。
當時皇上龍顏震怒,斥責南衡公婦人之見:“薇容乃是朕将來的股肱之臣,豈是一家一院的小小主母!誰再打薇容婚配的主意,朕便自斷一臂贈與你便是!”
沒人想要皇上的胳膊,南衡公悻悻而去,此事便不了了之。
薄将山聽聞此事,心情非常神秘,覺得這戚風真是劍眉星目,可比周琛那玩意英俊潇灑多了。
戚風雖然幼時膽小怯懦,但在步練師身邊一待,年歲一長倒是養成了沉穩內斂的好性格。薄将山以前也是行伍中人,素來對戚風有幾分敬意,這戚風确實當得起“白龍将軍”的稱號,東南海的倭寇誰不怕戚風的軍旌。
怕是南衡公也是急了眼了,把自己嫡長子都塞進了薄将山的手裏:
你是太子黨羽,可以不救周瑾;但你必要保住梧州,給周瑾回旋的餘地。
大家都是權臣,皆懂一個道理:
強梁者不得其死!
李氏這般嚣張,大禍必要臨頭!太子母族一倒,周望定不複從前,而薄相國您身為太子一系,也得為自己的後路考慮!
那上京沈氏比起天海戚氏,也只是個“上京名流”罷了!
薄将山一笑了之,全然不理:
南衡公是五柱國中唯一的女人,倒是頭腦最為清醒的大人物。
……只是戚氏一族既然參與了逼死薇容一事,我又怎麽可能會放過你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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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公,”戚風皺着英氣的眉毛,“聽見了嗎?”
步練師與戚風一同站在大壩邊上。不消戚風出聲,步練師也聽見了,烏蘇江開始躁動不安起來,山崩的巨響從天際隐隐傳來!
洪峰來臨,勢極雄豪——!!!
步練師臉色大變,對沈逾卿道:
“沈鈞,去告訴裝死的梧州胡氏,就說若是胡氏不想誅滅九族,那就按我的意思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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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強梁者不得其死”出自《道德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