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井泥不食(3)
離開鐘府,沈盼終于不必再強作鎮定,長長出了一口氣。
“阿姐?”沈盺好奇地看着她。
沈盼打量沈盺。五年不見,沈盺長大了不少,眼神雖然還不失天真,卻已經多了幾分狡黠。
這個年紀的孩子是最難管的。沈盼有些頭疼,拉過他問:“為什麽離家出走?”
沈盺果然不肯老實回答,眼珠轉了轉,露出一臉燦爛的笑容:“阿姐,我好想你。”
沈盼當然不會被這樣的把戲騙過去,板着臉說:“別轉移話題。你知不知道你離家後,你父母快急瘋了?”
“誰叫他們喜新厭舊。”沈盺撇嘴。
沈盼原是想教訓他幾句,結果聽了這話,差點沒繃住。
“阿姐,”沒等她再說什麽,沈盺已經開始發問了,“你為什麽不和我們一起住?”
這是個頗難回答的問題。沈盼猶豫了一下才說:“阿姐……太忙。”
“你騙我,”沈盺嘟嘴,“是不是他們也不要你了?就像他們有了弟弟就不要我一樣?”
沈盼啼笑皆非:“當然不是。”
“那你為什麽都不來看我們?”
沈盼不知道怎麽向他解釋自己和生父、繼母的關系,沉默一陣後才說:“不是和你說了嗎,阿姐有很多事要做。”
可是沈盺已經認定了阿姐和他們疏遠的原因。他靠過來抱了下沈盼:“阿姐,以後我和你過。我會對你好的。”
沈盼失笑,想說他幾句,可是對着沈盺清澈又真誠的目光,那些數落便有些說不出口。
“你阿爺阿娘沒有不要你,”最後她摸着沈盺的頭解釋,“只是弟弟那麽小,需要他們照顧。不是他們故意忽略你。”
沈盺低頭不吭聲。
沈盼看他犯倔的樣子,不由又嘆了口氣。沈盺這神态讓她想起了以前的蘇照。
那孩子母親早逝,懂事比沈盺早得多。不過剛和她一起生活時,他也很倔犟。每次做錯事,他也這樣低着頭一聲不吭。但是你把道理細細掰開,和他講清楚,他還是能聽進去,以後也不會再犯。雖然沉默寡言,那孩子卻很知道好歹,後來一直都很尊敬她。她病重的時候,也是他一直守在她身邊。可惜重來一次,那孩子和她恐怕是沒有緣分了。
“那裏才是你的家,你終歸是要回去的,”許是想起了蘇照,沈盼有些心軟,不由放緩了語氣,“不過你要是願意,在徐州多住一陣倒也無妨。”
“真的?”沈盺眼睛一亮。
沈盼點頭:“你父母那邊,我會寫信說明。”
沈盺歡呼一聲,抱住她的脖子:“阿姐最好了。”
沈盼笑着摸了摸他的頭。雖然這一世沒有蘇照這個養子,卻多了一個弟弟,也算是個安慰吧。姐弟倆正有些其樂融融,車卻忽然停下了。她不免奇怪,出聲詢問:“怎麽不走了?”
“有人擋路。”車夫回答。
沈盼将車簾微微挑開,道路正中大約十餘騎一字排開,完全擋住了去路。身後的來路上也湧出同樣數量的人,将他們堵在了中間。來人中有一人頭戴鬥笠,身穿藍衫,打扮平平無奇,可看這夥人都簇擁着他,顯然是他們的頭目。見車停下,那人拍了拍身下的馬,那馬便向沈盼的車踱了過來。走到近前,那人擡了擡頭上鬥笠,露出一張俊逸卻陌生的面孔:“車上可是沈家娘子?”
“足下是……”沈盼戒備地問。
那人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下袁進。”
***
陸仲會完朋友,回到自家府邸。一進家門,他就看見陸诒抱着一個長木盒迎面走來。
“阿沅回來了嗎?”陸仲問兒子。
陸诒回答:“回來了,不過馬上又出去了。”
“這孩子,”陸仲搖頭,“成天連人都見不到了。”
也不知道他當初放手讓沈盼經營夏布之事是對是錯。那孩子現在一心撲到生意上。不過也得益于這些産業的發展,徐州日漸繁榮,他已經很久沒為流民問題操過心了。
陸诒替沈盼辯解:“這真不怪阿沅。是沈家出了事。要不是他們,阿沅也不至于到家連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就去找人。”
陸仲聽了又有些心疼:“等她回來得好好說說她。從小就體弱,還不注意,累出病怎麽辦?”
陸诒偷偷翻個白眼,怎麽都是他阿爺有理。
“你手裏拿的什麽?”陸仲終于注意到兒子手裏的東西。
“鐘家剛派人送來的,指明交給你。”
“打開看看是什麽東西。”
陸诒“哦”了一聲,開了盒子,先是一愣,然後跳了起來:“這這這……”
“又怎麽了?”陸仲擡頭,看清了盒中之物,也是一怔。裏面靜靜躺着兩把劍,樣子、花色一模一樣,只是長短略有差異,看來是一對。
“鐘家怎麽送這種東西?我們沒得罪他們吧?”陸诒口裏嘀咕,但是手已經飛快地将其中一把拔了出來。
劍身出鞘,一片寶光四射。陸诒随手舞了兩下,劍身響若龍吟,不由贊道:“好劍!”他收起劍,嬉皮笑臉地對父親說:“雖然不知道鐘家是怎麽回事,劍倒真是好劍。阿爹,給我吧。”
陸仲看見這對寶劍也有些愣。低頭沉思一陣後,他忽然有些醒悟,笑着問陸诒:“鐘定是不是和蘇曜很熟?”
“對,”陸诒回答,“他們是朋友。”
陸仲拿走他手裏的劍,收到鞘中:“不是鐘家送的。”
陸诒不解:“可是這劍就是鐘家人送來的啊,怎麽不是鐘家送的了?”
“蠢才,”陸仲敲他的頭,“好好想想。”
陸诒一臉迷茫,他和鐘家又不熟,怎麽知道是誰送的?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想起陸仲剛剛問過鐘定和蘇曜的關系,眼睛一亮:“難道是小蘇?”
“除了他還能有誰?”
“真是小蘇回來了?”陸诒先是驚喜,馬上卻又露出怒容,“這家夥丢下阿沅,一走就是好幾年,見了面我非揍他不可!”
陸仲搖頭:“不是他辜負阿沅。”
“哈?”
“原因在阿沅身上。”
陸诒撓着頭說:“他們兩個到底怎麽回事啊?我越來越看不懂了。”
五年前他覺得蘇曜和沈盼已經好事在望,誰知道蘇曜突然離開了徐州。他猜兩人之間一定有事發生,正要去找沈盼詢問,卻碰上了剛從外面回來的父親。陸仲告訴他,以後別在沈盼面前提蘇曜的名字。顯然父親知道內情,可他什麽都不肯說。
陸仲看着兒子,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說。那件事太過離奇,就兒子這腦子也不知道接不接受得了。
他的确知道內情。不止是蘇曜和沈盼鬧翻的經過,還有他們最大的秘密。
五年前他偶然在酒肆看見蘇曜從門外經過,把他叫住。原本他是想借這機會和他聊聊許婚的事,沒想到竟然從蘇曜口中聽到一個離奇的故事。剛聽到蘇曜說他和沈盼已做了二十多年夫妻時,他覺得是無稽之談,可是轉念一想,沈盼對蘇曜的态度确實非常微妙。
沈盼一向很有主見。可是他和沈盼提及婚事時,她的表現卻很暧昧。沈盼應該知道,自己并不是會枉顧她意願的人。如果她對蘇曜不滿意,完全可以明言。但是她沒有。然而他每次提及親事,她又不像很高興的樣子。起初陸仲以為她是因為父母的緣故,所以對婚事有諸多顧慮。可是聽完蘇曜的故事後,他覺得事情也許沒有這麽簡單。沈盼對這樁姻緣的心态也許比他想象的要複雜得多。他了解外甥女,她絕不像蘇曜所說的,對他并不在乎,倒像是有些太在意了……
所以他問蘇曜,他和沈盼是不是再無可能?
蘇曜沒有直接回答,但是神色有些猶豫。
陸仲頓時了然。他和沈盼一樣茫然。這兩個人連自己的內心都沒看清,更別說對方。貿然撮合他們,只會适得其反。蘇曜心志堅強,日後也許還能慢慢平複。沈盼那麽細膩的性子,要是再被傷害一次,怕是再也不能好了。所以他建議蘇曜先和沈盼分開一段時間,彼此冷靜一下。
他對蘇曜說,哪天想通了,就再回徐州來。
自然這個決定很冒險。萬一蘇曜一直想不通呢?或者他想通後的結果不是破鏡重圓,而是徹底放棄呢?可是蘇曜離開前問他的最後一個問題,給了陸仲信心。
所以他很耐心地等着,也沒有急着為沈盼說親。不管這五年裏杜夫人怎麽旁敲側擊,又或者沈曦用各種隐晦的方式表達他的不滿焦急,陸仲都沒有理會。他覺得蘇曜不會讓他失望。
他那時問陸仲:“如果我考慮之後,還是屬意她。明公認為我還能夠挽回嗎?”
陸仲知道他不用擔心了。蘇曜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當他問出這個問題時,其實已經做出了選擇。他遲早會想通的。所以陸仲最後送了他一句話:“雌雄終不隔,神物會當逢。”
作者有話要說:
上卷最後叫住小蘇的人是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