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帝乙歸妹(3)
蘇曜飛馳而至,在陸府門外飛身下馬,疾步入內。
陸家已安排了人專門在門口等他,一見蘇曜現身便迎了上來。
蘇曜一邊向裏走一邊問:“到底怎麽回事?”
“侲子裏混進了刺客。”那人慌忙跟上,簡明交待經過。
陸仲被刺客重傷。失去意識前,他把主持大局的任務交給了陸诒,又吩咐陸诒馬上召回蘇曜。
“陸公傷勢如何?”蘇曜理清了經過,主動發問。
“還昏迷不醒。”
“刺客呢?”
“一被包圍就都拔刀自盡了。”
幾句說完,兩人已到書室門口。那人擡手:“郎君在裏面等你。”
蘇曜點了下頭,推門入內。
出事以後,他最擔心的并不是沈盼,而是陸诒。令他欣慰的是,陸诒沒有因為父親倒下驚慌失措。和陸诒見面時他表現得十分冷靜,只有眼睛裏的血絲透露了他現在的疲憊。
陸诒見到蘇曜的第一句話是:“你已經聽說了吧?”
蘇曜點頭,然後問他:“可曾查到幕後主使?”
陸诒語氣冷峻:“還用查嗎?”
“的确,”蘇曜嘆息,“只有王守有理由下手。”
除了王守,陸仲再沒和人結過深仇。前幾個月的戰局對王守不利,出此下策也很合理。
“父親重傷,對士氣打擊很大。本來泰寧已經答應出兵,現在也變卦了。春天的戰事我們可能會很被動。”這是陸诒現在最擔心的事。
“不如主動出擊。”蘇曜建議。
陸诒皺眉,顯然不太贊同這個主意。主帥生死未蔔,本應援手的盟友也退縮了,更應該穩妥起見,怎麽能挑釁王守,主動求戰?
“王守一擊得手,”蘇曜解釋,“一定認為武寧軍心大亂。這時候他的防備反而是最松懈的。況且陸公倒下,我們不作任何反應,會被人看成無能。現在河南道形勢複雜,所有人都盯着我們和王守的下一步行動。要是現在退縮,局面會對我們更為不利。如果我們能在王守反應過來以前取得勝利,哪怕只是小勝,也能暫時穩定軍心。”
陸诒不語。
“你現在是藩帥,”蘇曜繼續勸說,“必須有所決斷。”
陸诒考慮許久,終于擡頭,直視蘇曜:“你打算怎麽做?”
***
和陸诒的讨論告一段落,蘇曜提出去看看陸仲。陸诒覺得父親還在昏迷,蘇曜去了也無濟于事,不過他并沒有阻止,只是吩咐一名家仆領蘇曜過去。
除夕行刺事件之後,陸府已經加強了戒備,故而這一路走來頗有沉重壓抑之感。引路的家仆也噤若寒蟬,不敢多言。走道上靜得只有腳步回響。到了陸仲卧房門口,不等蘇曜敲門,門已從裏面打開。沈盼走了出來。
她手裏端着一個托盤,上面是帶有血跡的白布,顯然是剛從陸仲身上換下來的。
蘇曜路上已經得知,這些天都是杜夫人和沈盼親自照顧陸仲,所以并不意外。
反而是沈盼愣了一下,随即低頭,默默退開幾步。
她臉上脂粉未施,眼皮上的浮腫十分明顯。蘇曜知道她這幾日定是沒有少哭,心裏一陣憐惜,進門前說了句:“在這等我。”
這要求明顯不合禮數。但沈盼只是擡眼看了他一下,随即微微颔首,算是應了。
蘇曜放了心,進入陸仲房中。
正如陸诒告訴他的那樣,陸仲傷勢甚重,至今仍在昏迷。蘇曜再有能力,畢竟不通醫術,對他的傷勢無能為力。因此略勸慰杜夫人幾句後,他就告辭了。
沈盼遵守約定,還在門外等他。
“我很快就會帶兵出征,”蘇曜開門見山,“介于出兵前還有許多準備要做,我就不浪費時間,長話短說。”
沈盼點頭。
“不是你的錯,不用自責,不要胡思亂想。”
沈盼驚異地看向他。
蘇曜對她微笑:“陸公現在無法理事,以後局勢會更難預料。越早解決流民的困擾對武寧越有利。你上次說的那種布,我覺得想法挺好,接下來的幾個月,小娘子不妨多研究研究。”
他知道陸仲在沈盼心裏的地位,怕她又因此消沉,故而引導她把心思轉移到苎麻的織造上。
沈盼沉默許久,輕輕“嗯”了一聲,算是接受了他的建議。
蘇曜的手輕輕撫過她的頭頂:“一切有我。”
這幾句話才是他要求看陸仲的真正目的。他要在出征前讓沈盼安下心。
“你這次出征……”沈盼問,“會很兇險嗎?”
“危險自然是有的,”蘇曜并不瞞她,“打仗的事從來沒有絕對。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搶占先機。就算有危險,也必須去做。”
“阿兄給了你多少兵馬?”
“三千。”
沈盼倒吸一口氣。區區三千人,如何面對王守的大軍?
“陸兄原本要給我五千,”蘇曜平和地解釋,“但我這次是長途奔襲,人數太多反而不便就食,也容易暴露。是我要求他減到三千。不過這三千都是精銳。我也從不打無把握的仗。請小娘子放心。”
沈盼知道這是他寬慰之詞。她躊躇一陣,緩緩開口:“你離開兖州時問我的事,我願意現在給你答複。”
“不必。”蘇曜搖頭。
“你……”沈盼略顯驚訝,“難道你已經改變心意?”
“我的心意從未改變,”蘇曜柔聲回答,“我只是知道這種情況下,小娘子絕不會拒絕我。然而我并不想要小娘子出于同情或者感激而做出的承諾,所以不希望小娘子匆忙答複。”
沈盼凝望蘇曜,久久不語,眼裏卻慢慢泛起瑩光。
蘇曜再度伸手,輕輕觸碰了一下她的臉頰,喃喃說道:“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
元月方過,冰雪猶未完全消融,蘇曜已經帶着三千輕騎奔襲毫州。因為這次行動頗為冒險,他沒有帶上鐘定。鐘定對此有些不滿,卻也無可奈何。
進入亳州境內,蘇曜先攻占了永城縣,但在王守援兵到來之前,他就已經撤離。等王守派兵奪回永城,蘇曜已經出現在了蒙城縣。王守調兵蒙城,卻再次撲空。王守大怒,往毫州派駐大軍,全力搜索蘇曜的蹤跡。不料蘇曜竟在此時轉攻宋州,并且成功燒毀一處有重兵把守的糧倉。
一連兩個月,蘇曜神出鬼沒,仗着輕騎的優勢四處搔擾,如入無人之境,讓王守焦頭爛額。
在自己後方持續作亂也就罷了,王守還驚駭地發現,蘇曜不但熟知宣武數州地形,總能順利找到補給。他還對自己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自己的每一個決斷,他似乎都能及時獲知。王守絕不相信蘇曜這樣的無名之輩能有如此老辣的判斷力。難道自己身邊潛藏着武寧的奸細?
雪上加霜的是,陸仲遇刺的事也傳遍河南道。盡管王守一再否認是自己主使,但是沒有人相信。而他近來的作戰不利又引來了一個更危險的人物。除了蘇曜之外,入春後宋州邊境出現了另一支侵擾的勢力。這支兵馬不屬于河南道任何勢力,而是河東節度使麾下。
這個消息令王守驚懼不已。河東若是與武寧聯手,自己豈不是腹背受敵?為了避免兩線作戰,王守向河東派出了議和的使節。
自己治下的宣武、義成兩鎮兵強馬壯,河東實力雖然不弱,應該也沒有十足把握與自己全面開戰。他們不過是想趁火打劫。許以大量金帛、再割讓兩個城縣,應該足以說動河東退兵。
這想法不能說沒有道理,只是漏算了一件事——趙文揚正在這支河東兵馬裏。
自從成功擊退胡人,趙文揚得到了河東節度使的重用。一得知王守和陸仲開戰的消息,他就開始四處活動,最後他成功買通節度使身邊親信,勸說節度使答應趁河南內亂,出兵奪取鄰近河東的幾個縣城。趙文揚本人也以副将的身份随軍出征。
自他北上以來,日思夜想的事就是向王守複仇。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機會,豈肯就此退回?他料定王守會遣使議和,安排手下親信駐守在宋州前往河東的必經之路上。他這些親信大半都是和他一起從徐州逃出的流民少年,同樣仇視王守,因而巡查時十分賣力,很快就發現了王守使者的蹤跡。
宣武的使者并不知道自己已被盯上,毫無防備地下榻客店。
是夜月黑風高,一隊不到五十人的兵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客店外面。
他們全以黑布蒙面。為首的人在客店外圍巡視一圈,摸清地形後摘下了臉上的布巾,正是趙文揚。
“真要動手?”有個少年戰戰兢兢地問,“違背軍令行動,被人知道了要殺頭的。”
“我們為什麽北上從軍,過刀頭舔血的日子?”趙文揚沉着臉說,“不就是為了向王守報仇?”
少年們面面相觑。
趙文揚低聲喝道:“想想我們在徐州的日子,想想那些被王守殺害的流民。我們參軍時可是起了誓,要和王守算這筆賬。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機會,怎麽能在這裏停下?”
“不能!”“報仇!報仇!”“我們幹!”少年們的仇恨被他引動,七嘴八舌地應聲。
趙文揚沉聲續道:“使者死了,他們的和議就不會成功。這客店幾乎沒有守衛,那使者也完全沒有防備,正是我們的機會。只要下手夠快,沒人查得到我們的身份。”
少年們紛紛點頭。
趙文揚緩緩掃視他們,冷靜地說:“都沒有意見的話,就動手吧。”
作者有話要說:
小蘇:慘了,媳婦肯定又得抑郁,我得趕緊去安慰兩句。
其實我個人覺得小蘇童鞋真的還算靠譜,但我還是要滿含惡意地持續坑他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