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像不像
嚴仲華顫着手摸出自己兜裏的符, 符紙上的墨跡是如此熟悉,那纖細、流暢的線條,現在正啪啪啪地打着他的臉。
“飛升道長,你們門派都這麽……這麽畫符嗎?”嚴仲華抖着嗓子問出了大家都關心的問題。
虞秋:“啊……算是吧……”其實只有初學者才拿筆, 否則真遇到急事, 找桌子拿筆的功夫屍體都該涼了。
但虞秋發現嚴仲華和他師父現在有些脆弱, 她好心地沒再提。
師徒兩個一起恍恍惚惚, 好在其他人很快從打擊中回過神,并暗自慶幸自己門派不是主修符箓, 否則忽然冒出這麽一位,真夠讓人吐血的。
陳彥鵬重整情緒,又變成那個不茍言笑的上清觀觀主, 他把符紙傳給衆人看:“各位,這是飛升道長畫出的符箓,請大家齊心協力,一起找出破咒的辦法。”
雖然各門派都有自己擅長的東西,但符箓對他們來說是基本的修行,還都是能看懂得,這張符箓很複雜, 而且相當陌生。
傳到嚴仲華師徒這邊,兩人強打起精神,盯着手上的符, 因為虞秋只是照着記憶臨摹,并沒有賦予太多的靈氣,這帳符箓上的氣息不是那麽恐怖。
嚴仲華的眉頭漸漸地蹙起來, 緩緩地和他師父對視。卻發現他師父面沉如水,臉色很難看。
嚴仲華張了張嘴, 他師父擺手說:“說吧,也沒什麽可瞞着的。”
兩人奇怪的态度也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力,清遠禪師問:“可是有什麽為難的地方?”
嚴仲華看了師父一眼,代替他說道:“不為難,只是覺得這張符箓和我們正一派曾經丢過一本古籍上記載的符箓很像。當年我師叔邱成抒因不滿師祖将觀主的位置傳給我師父,憤怒離開正一派,他臨走前帶走了我們門派的一本古籍,我和我師父都懷疑這張符箓出自那本古籍。”
嚴仲華的師父感慨:“我師弟在符箓上的天賦無人能及。”
“天賦再高,心思不正,只會成為更大的麻煩。”
各派都還在唏噓同情正一派的時候,卻沒想到虞秋忽然冒出這麽一句話。
見大家都看着自己,虞秋也不在意,望向了正一派師徒:“你們那本古籍不是講怎麽害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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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仲華立刻否認:“當然不是,只是裏面的符箓更精深,更晦澀難懂,但都是好的,否則也不會被先輩放入藏書閣。”
虞秋:“那這張符就是被改過的了,裏面沒好的東西。”她把剛才畫的符紙又拿回自己手裏,指尖順着上面的線條描繪,那上面的靈氣因為她的動作被勾了出來。
正一派師徒忽然屏住呼吸,一聲不吭地盯着虞秋的動作。其他人也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下意識地安靜下來。
虞秋拿起桌上的簽字筆,開始畫符,這次她畫得很慢,像是在認真思索什麽。雖然也是一筆完成,但卻少了之前那種流暢感。
等整張符畫完,虞秋輕輕呼出一口氣:“行了。”
張至靈離她比較近,湊上前來看兩張符,有些相似,但又截然不同:“這是什麽?”
虞秋說得輕飄飄:“解咒符啊!”
虞秋這話說完,張至靈就被身後湧上的人推了出去,對面就是一直安靜的穆君岩,張至靈本以為自己的好朋友會給自己一個熱情的擁抱,沒想到他腳往旁邊一挪,讓出了他身後冰冷堅硬的牆面。
關鍵時刻,張至靈把手擋在前面,護住了自己的臉,但還沒等他站穩,身後又投來一個炮彈,直接撞在他後背上。張至靈再次和牆面親密接觸。
“誰啊!”
身後神霄派小弟子方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
“讓開,你要把我砸死了!”
方景勉強地轉過身,給張至靈留出一個小地方,張至靈扭過頭往後一看,嚯,所有人都擠過來了,盯着中間桌上的那張符瞧,其中正一派師徒戰鬥力最彪悍,兩人穩穩占據最佳的位置,道冠歪了也沒在意。
方景是被自己師父“辣手”推出來的,他到現在也想不明白:“大家都這麽激動幹什麽?”
張至靈閑來無事也喜歡畫畫符,當然知道畫符的不易之處,他咂舌:“你知道飛升道長剛才幹了什麽,随手創造一張新的符箓!這水平,還不夠讓人激動?不夠讓人吃驚?我們現在用的符箓都是前人創造的,具體的來源已經不可考究,至少這些年,我從沒聽說有哪位直接畫了一張新符箓,最近百年的記載裏,也沒有這樣的人物!她能畫出第一張,也能畫出第二張!你想想你和這樣的人物處于同一時代……”
方景一臉憧憬:“是啊,當我老了,可以和徒子徒孫們吹!”
張至靈:“…………”孩子,你能有點追求嗎?
方景尋找自己幾十年後可以和徒子徒孫們吹牛逼的話題人物,這才發現這位不知道什麽時候閃開包圍圈,但顯然對方退得很從容,因為她裙子沒亂,頭發也是整整齊齊,正笑着從果盤裏拿起一個猕猴桃朝旁邊遞了過去。
她身邊站着的是侯空。
方景感慨:“飛升道長多麽平易近人啊,友愛妖族。”
這邊,侯空收到虞秋的猕猴桃也是受寵若驚,伸出雙手捧過猕猴桃,眨着大眼睛剛要說兩句感謝的話,就聽虞秋說:“幫我把毛刮刮,太紮手了。”
侯空:“………”
他伸出手,熟練地把猕猴桃外邊上的毛蹭幹淨,又把猕猴桃還給虞秋。
虞秋笑着接過來,開始細心地剝皮。
目睹這一切的方景:“妖族也對飛升道長發自內心的敬愛,互相謙讓一個猕猴桃,可以記為一段佳話。”
把虞秋那邊的談話聽得清清楚楚的穆君岩:“…………”
他不着痕跡地離方景遠了一些。
……
虞秋這次畫符,她心裏清楚,是投機取巧,不過是拿那張害人的符箓稍作改動,只能解決那些被符箓影響的人,如果是另一種丢魂方式,她畫出的這道符箓就沒有用了。
究竟比不上真正的鎮魂符。
但對現在的空門來說,這張符讓他們看到了希望。
虞秋把畫符時需要注意的細節和正一派師徒說了之後,自己就去躲懶了,剩下的交給了他們。
後來,張至靈也被抓去當了壯丁。
道、佛兩家的交流會雖然因為這件事耽誤了些時間,但還是在下午的時候正式開始了,去除了上午那點不愉快,第一天也算順利進行。
快到晚上的時候,九十歲的毛雲韬趕來了,老頭子聽說徒孫潘奕陽出事了,根本坐不住,這麽大的歲數硬是坐着飛機到了H市。
虞秋剛吃完了上清觀的齋飯,拿了一盤糕點坐在前院的椅子上,趁着夜色給在她耳邊念叨了一天的守護者,自己從兜裏抓了一把瓜子,咔嚓咔嚓嗑得起勁。
上清觀的陳觀主從石路那邊走過來,他身邊還跟着一位滿頭花白的老道,這老道兩頰凹陷,顴骨突出,被陶東陽和另一個道士攙扶着。
陳彥鵬跟在他身邊,無奈說:“潘奕陽真的沒事了,您不用這麽急着往前走。”
毛雲韬擺手:“陳觀主,你別安慰我這個老頭子了,我聽說了,正一派的道長都沒辦法解咒!”
陳彥鵬連忙說:“那是之前。毛道長,你消息落後了,我們已經研究出破解的符箓了。”
“哦?”毛雲韬忽然停了下來:“是誰研究出來的,可真了不起。”
“是浮玉門的飛升道長,年輕有為,很有天賦。”陳彥鵬不吝贊美之詞。
毛雲韬臉上那稀疏的眉毛卻皺了起來:“浮玉門,飛升?我怎麽都沒聽說過。”
陶東陽從旁解釋:“他們是隐世門派,很少與外界接觸。”
毛雲韬呵呵地笑了:“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那位小友在哪裏,救了奕陽,我要當面謝謝他。”
陳彥鵬指着正在院子裏嗑瓜子的虞秋:“她在那裏。”
毛雲韬擡眼朝虞秋看過來,正巧虞秋也在看他們這邊,兩人視線相對,毛雲韬笑着朝她點點頭。
虞秋配合地揮了揮手,然後繼續嗑瓜子了。
毛雲韬笑着說:“這位小道友很有個性啊。”
陳彥鵬對虞秋卻有很高的評價:“能在青史留名的都是有個性的人。”
陶東陽吃驚地看了一眼陳彥鵬,這是他第一次聽師父這麽評價一個人。
毛雲韬也很詫異,但也只是一瞬,又笑着說:“有個性好,我們這些老家夥不行了,未來要靠他們這些年輕的人。妖族那些家夥可和我們不同,沒有了制約,他們行事只會越來越放肆!”
大家只是聽着,并沒有接聲。毛雲韬年輕的時候,人和妖相處還不是這麽和平友善,那時候人、妖時有沖突發生。毛雲韬有一次和妖族動手的時候被打傷,傷了根基,以至于現在身體也不是很好。他一直反對和妖和平相處,認為妖是沒經過教化的蠻獸,總有一天他們會反撲人類。
所以在人妖訂立契約後,這位老道士就在自己的道觀裏,很少出來了,甚至把觀主的位置讓給自己的兒子。
陳彥鵬雖然為人端肅,但卻不是一個古板的人,否則這次道、佛兩家的交流會他也不會讓侯空來贊助。
在他看來,人有好壞,妖有善惡,不能一棒子打死。
毛雲韬大概也知道自己的話在這裏得不到贊同,說了一會不說了,由陶東陽他們扶着,和虞秋道了謝。
來到近前,虞秋更是能感覺到從毛雲韬身上散發出的腐朽氣息,這是一個行将就木的老人,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
交流會舉辦了三天,這三天裏第一天是休息時間,第二天、第三天虞秋和公司請了假。三天時間裏虞秋賣出了不少靈符,後來因為需求量巨大,她閑暇時躲在房間裏補充庫存。
到第三天,陳彥鵬親自宣布:“下面開始我們最後的募捐環節。”
正在下方吃瓜果的虞秋都懵了:“捐……捐什麽?”
坐在她後排的方景立刻給虞秋解答:“捐款活動。”
虞秋:“什麽時候多了募捐,是新增添的活動嗎?”
方景奇怪:“怎麽會?我聽我師父說每次交流會結束後都有募捐活動,是大家約定俗成的規矩。”
方景知道虞秋之前一直沒和外界交流,現在熱心給她說:“其實我們道教有很多活動的,比如這次是南方暴雨,如果有地震、洪水啊,我們也會組織捐款,碰上幹旱,我們要負責祈雨,到了冬天,要舉行‘寒冬送溫暖’的活動,閑暇之餘還會組織大家一起看愛國主義題材電影。”
虞秋:“………”她很為自己的小錢包痛心,怎麽感覺法器已經遙遙無期了呢……
旁邊的穆君岩注意到虞秋的小表情,說:“我捐三千萬。”
虞秋:“!!!”
連陳彥鵬都誇了穆君岩。
但穆君岩只是笑笑說:“我不是以個人名義捐款,而是全公司的員工,這筆捐款代表整個公司,待會我會把名單給陳觀主。”
虞秋在心裏小聲說:“我也是他的員工,我也可以不用掏錢!”
守護者:“你清醒一點,你現在是飛升道長!”
虞秋:“…………”可惡的劇情!
旁邊人陸陸續續去捐款了,虞秋捏緊手機問方景:“我可以捐符嗎?”
方景:“?以前沒人這麽幹過。”
虞秋:“總有人要踏出一條新路,讓我來吧。”
她剛要起身,穆君岩說:“飛升道長把符賣給我,我替你捐錢。”
虞秋迅速翻出包,拿出自己昨天晚上的成果:“都在這呢,你想要哪種。”
虞秋的符這兩天在玄門大火,穆君岩已經知道她手上有幾種符箓了,他沒有猶豫,直接說:“平安符,鎮宅符,還有安睡符。”
全都是比較保守的類型。
虞秋拿出招財符:“這個不用嗎?大家都比較喜歡。”
穆君岩:“錢對我來說沒有太大的意義。”
虞秋:“…………”
呵呵。
守護者:“你其實也說過這種話。”
虞秋:“什麽時候,我怎麽不記得?”
守護者:“在你花上萬塊錢買巧克力,拿到錢後就往商場裏鑽的時候。”
虞秋:“……但我已經知錯就改了,他還在錯誤的道路上一錯不回頭!”
守護者:“……”
募捐活動結束,道、佛兩家的交流會也算正式結束了,接下來的時間是留給信衆的,因為虞秋的解咒符,在這個圈子稍微有了一點小名氣,虞秋加了不少人的好友,之前丢魂的人家也專門來她這裏感謝,其中就有阮宥乾和他母親。
阮母一見到虞秋就激動地說:“多謝道長了,沒有您,我兒子現在還要繼續丢魂呢……”
虞秋瞥了一眼阮宥乾,立刻想到那個糟糕的劇情,她把手搭在阮母的手腕上:“你家是有喜事了吧?”
“啊?“阮母呆住了。
連阮宥乾都看向了虞秋。
虞秋目标還放在阮母身上:“我看你兒子紅鸾星動,好像遇到了命定的人……“她假裝思索了一會說:”大約是姓柳。”
阮母立刻瞪大了眼睛:“道長,這你都能看出來?我确實是有個朋友姓柳,他家的小姑娘我很喜歡,可這臭小子看不上人家!”說着,阮母橫了兒子一眼。
虞秋呵呵地笑:“那可得抓緊了,我看出他們兩個是天作之合,命定的緣分,八字很相配,在一起後夫妻幸福,家庭美滿,利家利事業,只是……”
阮母正高興,忽然聽到了這麽個轉折,心當即提起來:“只是什麽……”
“只是如果繼續耽擱下去,就成了好事多磨,兩人都得吃些苦頭才能在一起。”虞秋看向阮宥乾,一本正經地說:“年輕人,珍惜身邊人,何必浪費大好時光呢。”
阮宥乾:“……”
阮母在旁邊聽得特別有道理:“是啊……”
阮宥乾:“……”
虞秋繼續出擊:“我看你們趕緊找陳觀主定個良辰吉日,把這件事辦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阮宥乾不可置信地看着虞秋,他相信如果柳譯依在這裏,這個什麽飛升道長會讓他媽把他和柳譯依捆起來,并且當場拜堂入洞房,并祝他們三年抱兩!
……
虞秋游說完阮母,拍拍屁股走人了,她希望阮母戰鬥力強一點,趕緊把阮宥乾和柳譯依鎖死,解放全世界。
和這些信衆都見過面之後,虞秋拿着陳觀主熱情贈送的糕點坐車回家,還在地鐵上的時候,汪可辰發來了一條語音,虞秋看了看身邊幾乎坐滿的乘客,戴上了耳機,剛點了播放,就傳來汪可辰的哭腔:“大師,我攤上大事了!”
虞秋給他打字過去:“不着急,慢慢說。”
汪可辰:“前兩天不是說有流星雨嗎?我和我幾個朋友開車到了郊外,等着無聊沒意思,就弄了點燒烤和啤酒,我喝多了就去方便,迎面撞上來一個東西。它腦袋上頂着一頂破帽子,身上穿着一件破布衫,來到我面前用小爪子拱了拱,突然開口問我 ‘你看我像不像人? ’……”
虞秋:“這是黃鼠狼在向你讨封,它們脫去獸形要借人口。”
汪可辰抽泣一聲:“我不知道啊……”
當時天黑,他也沒認出這是個什麽東西,酒意上頭,腦一抽從兜裏摸出了手機,咔嚓一聲給對方拍了一張照片,然後把手機遞了過去:“你自己看看像不像人。”
黃鼠狼接過手機,沉默一秒後搖頭:“确實不太像。”
汪可辰悲傷地說:“然後它就纏上我了,我走哪它跟哪。”
虞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