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

第89章

正值午後， 天氣反而陰沉下來，鄧川說完這句話，偷偷去看徐薇的反應。徐薇的嘴唇嫣紅， 在灰白的冬日裏顯得格外鮮活。她正勾着唇， 又在輕輕地笑，發覺鄧川在看她，也不說話， 只投來一個柔軟的眼神，算是默認。

徐薇的這種神态鄧川并不陌生。仿佛一滴水落進了鼓脹的大海，鄧川忽然朦朦胧胧地意識到：從某種意義上說， 正是徐薇這種陪伴的姿态，就像過去她對她的無數次陪伴和縱容， 才造就了現在的她自己。

鄧川默不作聲地看着徐薇。

一個人最終會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 誰也說不清。性格的變化， 社會身份的更疊， 都像是給一個人最初的模樣蓋上一層又一層的迷霧。一般人只能看着她們當下的模樣， 很難認識到，嚴苛的母親也曾是天真的少女，穩重的中年人，也曾經是叛逆的少年。

鄧川看着徐薇，也會想象着她以前的模樣。

她同時也朦朦胧胧地認識到， 徐薇對她是特別不一樣的人。

她往後就會明白， 在社會的風沙磨砺下，每個人最初的模樣都千瘡百孔。但徐薇卻恰恰充當了她成長道路上最微妙的角色。她收藏過鄧川最燦爛的笑容， 見識過她的天真，她的少年意氣，她的春風得意和黯然神傷。她接納她并不成熟的愛， 珍而重之地捧起這顆少年的真心，再坦然地見證着她的成長，哪怕沒有人能真正不變。

沾着露珠的玫瑰要放在玻璃罩子裏才能永葆青春，但徐薇不在乎。

這可能也在愛的範疇之內。

正是這樣的徐薇，才能造就此刻的鄧川。

好在，現在的鄧川已經能夠朦胧地意識到些什麽。雖然這時候的她還年輕，身上所有的一切都還尚未塵埃落地，可她已經能夠區分清楚，她是為了什麽而在奮鬥着，什麽才是自己最重要、最珍貴的寶物。

這就夠了。

兩個人相伴着走出教學樓，徐薇發動車子，開了暖氣，讓鄧川先去裏面坐着。她把手裏捧着的材料和文件一股腦塞到車後座，碰的一聲關上了駕駛座的車門。

天氣雖然陰沉，眼看着就要下雪，但兩個人的心情都很好。因為學生放假的緣故，校門口有些堵車，徐薇一邊緩緩把車開出學校，一邊問鄧川：“中午想吃什麽？”

鄧川偏頭看看外面堵着的車，開出去估計要等一會，有足夠的時間讓她們糾結午飯的歸屬：“我們去外面吃還是？”

徐薇說：“都行。”

鄧川糾結了好一會，天氣冷，她想吃火鍋，又不想去外頭折騰。經歷過一早上複雜的心路歷程，她只想好好地抱一抱徐薇。

于是她說：“我們去超市買菜，在家裏自己煮火鍋好不好？”

“好啊。”徐薇方向盤一拐，終于從學校門前堵着的那條路拐出來，往她家小區附近的一個商場開過去：“正好你來了，買點菜在家備着。”

鄧川笑着看她：“我不在家你就不買菜了？仙女都是喝露水的嗎？”

徐薇伸手過來拍了她一下，鄧川的口袋窸窣響了一聲。

口袋裏放着的是塞着徐薇給她的糖，剛才上車的時候，鄧川一股腦全放兜裏了，鼓鼓囊囊的。她往裏頭掏了掏，錫紙包裝的糖和巧克力順着指縫流動，種類還不少。

她自己吃了一塊大白兔，見徐薇在紅綠燈間隙裏偷偷看她，把剝好的一塊薄荷糖遞到她唇邊：“你吃這個，這個不是很甜。”

“嗯。”徐薇低頭，就着鄧川的指尖把糖銜到嘴裏，一邊嚼一邊眯着眼睛笑：“好像要下雪了。”

天邊卷着一層灰白的雲霧，浮浮沉沉。鄧川往外頭看看，路上的車和行人好像都在趕着回家：“那我們正好可以睡一個長長的懶覺。”

徐薇笑着沒說話，把車開進超市的停車場，倒車入庫，再擰了鑰匙，潇灑地解開安全帶，招呼鄧川下車：“走吧。”

鄧川追上她的腳步，伸手去牽她的手。

走進超市，熱氣迎面而來，裏頭人不多，都推着車慢悠悠地在貨架前走走停停，鄧川一手牽着徐薇，一手推着車，往生鮮區域走：“我們買點牛肉，再買點蝦——嗯……你要不要吃毛肚？”

徐薇沒有異議地跟着她的腳步：“你想吃什麽買什麽吧。”她伸手比對着兩盒肥牛的不同，最後把包裝更漂亮的一盒丢進了購物車。

兩個人買了牛肉，買了蝦，又買了肥牛和毛肚，往旁邊的果蔬區走。鄧川喜歡逛超市，她喜歡看貨物被擺得整整齊齊，玲琅滿目，給她視覺上的絕佳體驗。現在快樂的同時，她能感覺到徐薇也很開心，兩個人牽手的姿勢逐漸變成十指相扣。

蔬菜上方抛灑着淡淡的水霧，徐薇拿了一盒豆芽，作勢要把沾濕的手往鄧川的大衣上擦，鄧川要躲，還是被她擦在了身上。

果蔬區人要比其他區域要多，攤位與攤位之間的路又窄，堪堪只能容得下兩輛購物車并行。

有購物車側身而過，鄧川松開徐薇的手，伸手攬着她的肩，把她往內側摟。

徐薇任她摟着，伸手拿了一盒專門為火鍋準備的蔬菜拼盤，份量剛好夠兩個人的量。

兩個人在旁邊逛了逛，鄧川的手仍舊親昵地搭在徐薇的肩頭，沒收回去。鄧川都畢業半年了，這個時候也碰不到什麽熟人，兩個人都放開了些，互動看得出的親密。

徐薇平時吃水果比較多。鄧川看着她挑了好一會蘋果，徐薇的顏控屬性在這時候發作得格外嚴重，鄧川看着她認真的側臉，忍不住逗她：“好像說水果長得醜的比較甜。”

徐薇立刻否認：“我不信。”

她認認真真地把一個十分周正的蘋果往袋子裏放：“不好看的可能好吃，但好看的肯定好吃。”

鄧川靠着她的肩頭笑出了聲。

好不容易挑完蘋果，徐薇還轉頭看了看旁邊的橙子。只是今天的橙子似乎都不太好看，入不了徐老師的法眼。

兩個人往旁邊繼續逛，漫無目的地逛，該買的都買得差不多。徐薇故意拉着鄧川的手，去碰榴蓮的尖刺，嘴上還說：“你捏捏看，看它熟了沒有。”

其實兩個人都不吃榴蓮，鄧川還是很配合地頂着不遠處稱重員的目光捏了捏這個可憐榴蓮的刺，煞有其事地點評：“還沒有熟。”

下一秒，見鄧川收手，她們後頭的一位大姐迫不及待地把這個被鄧川捏了刺的可憐榴蓮拿到購物車裏，還不忘出聲說：“這榴蓮底下都開口了，早熟了。”

她說完就推着車走了，留下徐薇看着鄧川有些委屈的臉。她笑着伸手摸摸小朋友的臉，同樣煞有其事地安慰她：“沒事沒事，我們現在知道了。”

兩個人在超市裏耗費了不少時間，身處其中的時候不覺得，結賬出來上了車一看，都已經中午一點多了。

徐薇自己不怎麽餓，但她不太放心鄧川，盡管小朋友嘴上說着不餓。于是，鄧川很榮幸地見識到了楊靜口中的，徐薇的快車。

回程十五分鐘的路徐薇堪堪開了不到十分鐘，她自己臉色倒是很平靜，偶爾在超車途中看見不配合的車子還會低聲地念叨一句什麽。腳底下油門一路提速，讓鄧川心裏也一直提着一口氣，直到拐進停車場，才放松下來。

徐薇抱着她的書和材料，鄧川提着超市的大包小包。輸入指紋，門鎖轉動的瞬間，鄧川聽見了門後頭周六的跑動聲。

她笑着用腿接住了飛奔而來的周六，舉起手裏的袋子不讓它撓破：“哎呀哎呀，讓我先進去好不好？”

興奮的周六撞上徐薇的目光才冷靜些，亦步亦趨地跟着鄧川往裏頭走，一直絆着她的腳。

一人一貓別扭地走着，直到鄧川不小心踩到了它的尾巴。

徐薇在廚房洗待會煮火鍋的鍋，冷不丁聽見了周六的叫聲，緊接着是鄧川不停的道歉聲，小朋友既溫柔又喋喋不休地哄它：“對不起對不起，讓我看看怎麽樣了，還痛不痛，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親一下好不好，親一下就不生氣了……”

周六本來就愛撒嬌，這下更是哼哼唧唧地任鄧川親了又親，才從地上翻身起來，踱步到廚房看看徐薇在幹嘛。

鄧川也跟着它的腳步，把要洗的菜和肉類分門別類地碼好，湊過來，做這一路上一直想做的事情。她貼着徐薇的背，從背後抱她，又親親她的臉：“辛苦了。”

徐薇偏頭躲了一下，沒躲開，用濕漉漉的手往肩頭甩了下水珠：“一嘴的貓毛，不要親我……”

鄧川才不聽她說的話：“就親。”

徐薇被她親了好幾口，又看見地上一直注視着她們倆的周六，後知後覺地有些羞惱：“你進來幹嘛來的？”

鄧川靠着她的肩，笑着說：“我來幫你啊。”

徐薇指着旁邊洗好的菜，“那你把這些拿到外頭去。”

小朋友很痛快地點頭，在行動之前卻又湊過來，喃喃道：“再親一下。”

在徐薇還沒反應過來之前，鄧川重重地親了一口她的嘴唇，這才心滿意足地端着洗好的菜出了廚房。

廚房裏，洗菜池裏頭泡着一池子豆芽和幾個土豆，徐薇漫不經心地伸手撥弄着它們。水是溫熱的，一如她此時此刻的心情。

外頭，鄧川正在教育屢教不改的周六不能上桌，今天的教育效果貌似還是不佳，鄧川說一句，周六就回一句嘴。

洗菜池裏的水順着松開的閘口往下流。徐薇把洗好的豆芽菜往盤子裏放，準備往外走。聽着外頭的鬧騰，唇上的觸感仿佛還清晰留存，徐薇垂着眼睛，不自覺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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