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車子在路上平穩地行駛着, 夜空浩瀚。
聽見鄧川的話,徐薇挑了下眉,閑閑地問:“你跟我去學校幹什麽, 好不容易放假了, 你在家睡個懶覺,好好休息一下,我很快就回來了。”
小朋友依然側着腦袋看她, 很放松的模樣:“可是我想去學校看一看。”
遙遠卻仿佛就在昨日的高中,因為徐薇的存在,變得格外獨特和複雜的高中。鄧川在後來無數次地回想, 想也許每個人都會經歷那麽一段日子,破繭成蝶, 由真正的小孩, 變成青澀的大人, 擁有同樣青澀的愛。可她就是這樣一個青澀的大人, 卻無比幸運地能夠擁有了徐薇的包容, 那麽愛究竟意味着什麽?鄧川曾經不懂,又以為自己能懂,到頭來,她想,愛是百感交集。
鄧川這樣想着, 心被填得很滿, 又補充:“我就是去看看……保證不打擾你工作。”
她的話裏有太多昭然若揭的情緒和回憶,徐薇聽着, 沒說話,臉上靜靜的,手裏的方向盤打了個轉, 拐進路口。
空氣中的音樂如水般流動,見徐薇不說話,鄧川偷偷看眼她的臉色,伸手碰了碰她的袖子,見她還是沒反應,又順着手肘往下,落到她被外套包裹的腿上。
輕輕推了推:“可以嗎?徐老師?”
這下徐薇終于有反應了,只是前面正好是一個車流量比較大的馬路岔口,她跟着前車開過去,分不開神,任鄧川結結實實摸了兩把,才空出一只手抓她的手,往外放,輕嗔:“不許亂動,我開車呢。”
又說:“你跟我去學校,我去監考,你去幹嘛?”
鄧川說:“我随便走走,等你下班啊。”
徐薇笑了一下,帶着些調侃:“看這麽緊啊——等我幹什麽,怕我跑了?”
她說得輕巧,鄧川卻很認真地點點頭:“怕你跑了,看着你。”
徐薇沉吟半晌,拒絕的話在嘴邊繞了又繞,最終還是答應了:“好吧。”
她想了想,又說:“你能回學校走走看看,也挺好的。”
兩個人因為這句話靜了半晌,鄧川能夠體會到徐薇察覺了她的心情,她又滿足又幸福地悄悄嘆着氣,長久地注目着徐薇認真開車的側臉,徐薇的側臉和光一同明滅在她的眼睛裏,仿佛時光的痕跡落在雪地上。
車子一路從高架橋,柏油路,再拐進小區前的林蔭路,開進停車場,光驟然暗下來,徐薇把車停好,啪一聲開鎖,輕松地說:“下車吧。”
她一邊看着鄧川往後備箱拿行李,一邊問:“你跟你家裏說你回來了沒有?”
鄧川搖頭:“沒有。”
見徐薇有些無奈的模樣,鄧川一把關上了後備箱,拖着行李箱,伸手攬着她走:“好啦——我過幾天就跟家裏說,我想跟你多待幾天嘛。”
徐薇順從地任她攬着往電梯走,後腦勺稍稍枕着鄧川的肩,微微笑着說:“你爸媽肯定沒想到,生了你這麽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兒。”
“為什麽是往外拐。”鄧川低下頭蹭她的臉,像一只抖落這一路捎來的所有風塵的狗狗,“我們是一家人。”
徐薇只是笑,不說話。
小朋友的鼻子下巴全陷進徐薇身上的香氣裏,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更近地挨着徐薇的臉,撒嬌似的咕哝:“你怎麽又不理我……我們不是一家人嗎?”
眼看着電梯快到了,身後也傳來腳步聲,徐薇安撫似的偏過頭,親了她一下:“是……你快站好,有人來。”
小朋友不情不願地直起身,站得正經了些,只是手沒放開,仍舊攬着徐薇的腰。
身後的來人在她們倆旁邊站定,隔了點距離,鄧川偏頭看了一眼,是之前在電梯裏見過的年輕人,當然這次他們沒有呼朋引伴,只是上次見到的那一群人裏的一個。鄧川記得他的臉,因為上次他跟徐薇開口要她的微信。
徐薇也認出來了,她握着鄧川搭在她腰間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刮蹭着鄧川的指尖,說不出的親近。
三個人就這麽沉默着走到電梯裏,各自按了樓層,鄧川沒再看不速之客的表情,只一門心思垂着眼,看徐薇搭在自己手上的手,無聲地笑。
兩個人演繹着另一種程度上的旁若無人。
年輕人的樓層比她們的低,很快出了電梯。鄧川這才重新從背後攬緊徐薇,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兩個人的長發靠在一起,把各自的耳朵都蹭得很癢。
徐薇偏過頭,手仍舊搭在鄧川手上,也沒說剛才的事,只若無其事地問:“餓不餓?”
“餓了。”鄧川說。
小朋友說這話的語氣好像要啊嗚一口咬掉一塊什麽似的,徐薇心裏覺得可愛,忍不住握着她的手,又捏了捏:“鍋裏有粥,我出門前按了保溫的。”
鄧川的鼻尖蹭着她的耳朵,把聲音壓得很低,“謝謝老婆。”
電梯“叮”地一聲到了,兩個人走到門口,徐薇伸手開鎖,鄧川悄悄打量着陌生又熟悉的這一小塊門口。
門前多了塊墊子,鞋櫃上多了一盆文竹,在這天氣裏還郁郁蔥蔥,跟假的似的。
徐薇注意到她的目光:“同事送的。”
元旦徐薇的同事們來家裏聚餐,這事兒鄧川是知道的,她了然地哦一聲,伸手捏捏葉子,是真的。
徐薇拍她的手,拽着她進去:“站在門口不嫌冷呀?”
周六箭一樣從房間裏竄出來,見到有一段時間沒見的鄧川,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只繞着她打轉,小心翼翼地探頭聞她的味道。
徐薇沒理在地上轉來轉去的周六,把車鑰匙丢在鞋櫃上的盒子裏,伸手接過鄧川脫下來的風衣挂在門後的挂鈎上,又把自己的也挂上去:“不是餓了嗎,先去喝粥。要不要洗澡?我給你放水。”
知道徐薇愛幹淨,鄧川乖乖地點頭:“要。”
徐薇給她放洗澡水,鄧川是真餓了,走到廚房裏舀粥喝,周六亦步亦趨地跟着她。又想起徐薇說冰箱裏有涼拌菜,取出來放到盤子裏,端到餐桌,稀裏呼嚕開始喝起粥來。
粥喝到一半,徐薇出來了,她把頭發低低地團在腦後,襯着散落下來的碎發,讓她整個人顯得格外柔軟,她手裏拿着鄧川的衣服,見鄧川喝得很香,随手呼嚕了一把小朋友的後腦勺:“水放好了。衣服我給你放在旁邊。”
鄧川嘴裏咬着一塊浸滿紅油的脆筍,用力點頭。
蒸騰的水汽,仿佛能把這一路上的所有疲憊都洗淨,鄧川用了徐薇的洗發水,護發素,也用了她的沐浴露,身體乳,渾身上下的香味都跟徐薇一致了。
她洗完澡,走出來吹頭發,吹風機轟隆隆地響,周六立刻躲得很遠,縮在窗臺上看她。
她脫下來的髒衣服放在髒衣簍裏,徐薇拿去洗的時候留心多掏了一下,掏出零零碎碎的紙巾,用過的沒用過的都塞在一起,還有登機牌,鑰匙,身份證和一只千紙鶴。
她對鄧川喜歡用褲子口袋裝一切的習慣極其無奈,把這堆東西都放到床頭櫃,才把衣服丢進洗衣機。
鄧川停了吹風機,坐到床上,看了會手機。周六觀察許久,猶猶豫豫地捱過去,嗅了嗅,又嗅了嗅,才猛然認出眼前的人是誰似的,撲上鄧川的膝頭,呼嚕打得震天響,熱烘烘的身子往鄧川的掌心裏貼。
徐薇把空了的髒衣簍放回去,走到房間裏,看她倆在床上鬧騰,她沒說鄧川,只指了一下興奮的周六:“不許掉毛。”
鄧川護着周六:“沒掉,沒掉。”
徐薇垂着眼看她:“你也沒好到哪裏去,褲子口袋裏裝着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還不拿出來,身份證都在裏面。”
鄧川睜大眼睛,很懊惱地哎呀了一聲,立刻道歉:“對不起,我忘了。”
徐薇沒說話。
鄧川讨好地舉着周六的爪子,去碰徐薇的胳膊:“快跟姐姐說對不起……對不起嘛……”
小朋友剛洗完澡,長發蓬松,襯得她的臉格外的小。鄧川的頭發一學期長長了些,垂到了肩膀以下,徐薇跟這樣柔軟的鄧川生不起氣,把窗簾拉好,在床頭坐下來,語氣溫和下來:“我都放床頭櫃了,你自己看看,收拾一下。”
鄧川點頭,松開周六,湊過去抱她:“謝謝老婆。”
徐薇擋了一下她湊過來的臉:“別。”
兩個人倒在一塊兒,周六很識時務地走開了,自覺走到床尾趴下。
冷不丁被撲倒,感覺到鄧川在親她的脖子,徐薇推着她的肩,聲音很堅決:“不行……我明天還監考呢。”
兩人分開些,徐薇摸摸鄧川的臉,上前親一下小朋友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睛:“明天再說。明天考完試就差改卷了。”
鄧川看着她,頓了好一會,才乖乖地點頭,找到徐薇放在她臉上的手,跟她十指相扣,躺下去:“好。那我睡覺了。你關燈吧。”
燈啪的一聲被滅掉。徐薇察覺到鄧川握了一會她的手,又忍不住挨過來擁着自己。她手臂的力道緊緊地箍着她的腰,帶來些許甜蜜的疼痛感。
她忍了一會,喘口氣,拍拍她的胳膊。力道頃刻輕了些,軟軟地搭着,卻仍舊實打實地存在着,訴說着此刻的依偎。
黑夜往往要比白晝能承載更多的回憶,更多的情緒。鄧川似乎是睡着了,小朋友靠着她的肩,呼吸一下一下地打在她的耳廓。在這樣規律的呼吸聲裏,徐薇想到孤身難眠的昨夜,想到過去,無數個相擁或是分離的夜,又想到明天,想到無數個明天後的明天。
她靜默着,其實并沒有在那些有關于過去和未來的思考裏找出什麽頭緒,只覺得百感交集。
到頭來,愛是百感交集。
冬夜裏,和鄧川的相擁而眠比徐薇想象中的還要溫暖。她漸漸不再沉浸在那些昨日和明日裏,只輕輕握着小朋友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又輕輕捏了捏,連呼吸都放得很小,很滿足。
她輕輕地,無聲地在心裏嘆道:“晚安。”
所有深刻而難以忘懷的過去,痛苦或是甜蜜的昨日,所有看得見的,看不見的未來,摸索不定或是一眼看得到頭的明日。所有迷茫和愛,都落在這樣深深的夜裏,只需要一句晚安,就能讓一切落幕。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7-30 22:02:51~2021-08-01 22:17: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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