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人在心緒極度寧靜時總是說不出來什麽話, 就如同此時此刻的徐薇。她把頭靠在鄧川的肩膀上,枕着少年人挺拔的骨骼,安靜地沒出聲。
她的沉默是縱容的認同。
而鄧川讀懂了她的話。
她們相擁着躺在柔軟的床褥間。窗簾之外, 是灰藍色的天幕, 極目望去的終點,隐約可見城郊的幾點遠山。窗簾之內,是昏暗的房間, 昏暗的呼吸,昏暗的沉默。
這是一個十分長,又十分短的傍晚。
日和夜漸漸交融, 直至完成這項徹底的轉換,晚星亮起, 天色轉黑, 房間裏真正的暗下來。
周圍伸手不見五指, 只剩下柔軟的觸覺。
月亮從遠山的那一頭升起來, 雲層少而薄, 像一觸即破的泡壁,一碰便會消散,露出高遠純粹的夜空,于是明亮的月光便得以毫無阻礙地灑向人間。
明天想必是個大晴天。
而緊閉着的窗簾把月光阖在外頭,室內, 徐薇沒有辦法再保持沉默了, 她攀着鄧川的肩膀,呼吸微亂, 指尖下是愛人分明的輪廓。動作間,她抓得有些用力,但鄧川靜靜忍着, 沒出聲。
周圍很黑,感官只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這讓兩個人都對對方有些依賴,于是對彼此的探尋和确認活動便更緊急而迫切地降臨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傳來玩鬧小孩各自回家的道別聲,遠遠的,微弱又溫馨。鄧川重新落入床褥間,聽得分明,她銜住徐薇溫熱的唇舌,把這種類黃昏的聲音所帶來的美好感觸傳遞給了她。
她想,徐薇一定能懂。
她們在黑暗中相擁,直至月色撒上窗扉,餓極的腸胃才發出姍姍來遲的抗議。徐薇懶洋洋地在黑暗中描摹着鄧川的眉眼,她似乎格外偏愛鄧川鼻梁上那一塊凸出的小骨頭,直到聽見一聲腸胃的饑鳴,手指才順着鼻梁滑下來,捏捏小朋友的臉:“午飯都沒吃,餓了吧?”
鄧川摟着徐薇的肩,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着垂到她耳邊的濕發,半晌,嘴裏“嗯”了一聲。
徐薇撐起半個身子,按亮了床頭燈。
昏黃的燈光像夕陽的餘晖,頓時把房間內映襯得格外柔情。
徐薇開了燈,想下床,被鄧川抱住了腰:“別走。”
她剛想說話,又聽見鄧川說:“等我一起。”
。
兩個人沒吃飯就洗了澡,浴室升騰的水霧讓鄧川有些迷糊,她睡了太久,腦袋昏沉沉的,動作也慢,在浴室裏頭多待了一會兒。
徐薇出去得早,鄧川吹幹頭發踏出房門的時候,她正把熱好的飯菜擺上餐桌。
飯菜是中午的飯菜。徐薇見鄧川出來,示意她坐下吃飯,被小朋友又抱了個滿懷。
“好了好了。”她有些好笑地拍拍小朋友的背,“別老貼着我,快吃飯。”
她感覺到小朋友的下巴靠着她的肩膀,點了一下頭。
周六一下午沒見她倆,黏人得很,它沒敢上餐桌,只跳上鄧川的膝蓋往她懷裏攀,鄧川本想逗着它玩,但下一秒就看見徐薇露出對周六不大滿意的眼神。鄧川立刻抱起膝蓋上的貓,往地上放:“乖,自己玩去吧啊。”
徐薇往她碗裏夾了一塊紅燒肉。
吃過飯,鄧川站起身,主動收拾着桌面上的零零碎碎,徐薇在旁邊幫忙,若無其事地問:“你明天幾點的飛機?”
鄧川怔了一下,才說:“明天下午五點。”
國慶假的機票不好買,能買到就不錯了,時間沒法自主選擇。
徐薇把裝着垃圾的袋子紮緊,“嗯”了一聲。
她們倆都沒說話。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從那天深夜在門口看見彼此的第一眼起,八天假期的倒計時就時刻懸在頭頂,滴滴答答地走着。
許是下午睡得多了。這天夜裏兩個人都沒早睡,直至半夜,起身又洗了一回澡,才回到床上睡覺。
昨晚上徹底确立了分別的時間點之後,在一起的時間就過得格外的快。鄧川只覺得那些親密和絮語都只是倏忽一晃,她便已經站在了機場大廳裏了。
好在鄧川的爸媽只是通過信息送別了他們的女兒。讓她們兩人得以獨享分別前的彼此。
徐薇在機場大廳裏張開手臂,擁抱着眼前年輕的愛人。比起假期前的那天夜裏,鄧川似乎變了不少,又似乎沒變。徐薇能感覺到鄧川的手臂也用力地箍着她的腰。她們抱了很久,如果不是她們在擁抱前特意找了根柱子擋着,一定相當引人注目。
徐薇以為鄧川會哭,但鄧川沒有,她只是捧着徐薇的臉,湊近她的唇,在半挨不挨的距離間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神沉甸甸的,讓徐薇在鄧川臨別的擁抱和親吻裏嘆息般的想,小朋友真的要長大了。
成長是一條不可逆轉的單行道。徐薇感受到了鄧川即将長大的訊號,像是在黃昏時嗅到了森林裏的雛菊和灌木散發出的苦澀香氣。
徐薇的心裏盛滿惆悵。她既希望鄧川長大,又希望她永遠不變。同時她也清楚的知道,每時每刻,一切都在改變。霎時間,她心裏堆滿了這麽多難言的心緒。可她只是抱着鄧川,在廣播聲中輕輕地說:“時間要到了。進去吧。好好照顧自己。”
鄧川抱着她,抿着嘴唇認真地點頭。
她們最後再深深擁抱了一下,鄧川背轉身,朝着安檢口走去。
她不敢回頭,她知道徐薇正在看着自己。頭頂懸着機場通報的廣播,身前身後,傳來周圍的人們絮絮的道別聲和說話聲,指針嘀嗒,人潮浮動,鄧川機械地邁步往前走着,步伐合着行李箱拖動的滾輪聲,悶悶地在她心裏回響。
托運過行李,安檢口排着長隊,前方的一對抱着嬰兒的夫妻,後面是同樣回學校的年輕人。他們相伴而行,都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這話。
前面的妻子讓丈夫把過安檢要拿出來的電子産品先準備好。她抱着嬰兒,丈夫忙不疊地解下身後的背包,從裏頭掏出移動電源和平板電腦,又哎呀一聲,掏出來一顆果凍。
果凍是不能過安檢的,丈夫把移動電源和電腦都放回包裏。擦擦手,撕開了果凍的包裝,湊到了妻子的唇邊。
鄧川別開眼。可他們的笑語還是隔着短短的距離清晰地傳到她的耳朵裏。
她略微失神地垂下了眼。
後頭的同齡人在讨論最近打折的游戲,昨晚上通關的劇情,又讨論起學校裏的八卦,聲音肆無忌憚地拔高,班級裏的情侶,學生會的學長和學姐,實習公司的上司,教專業課的漂亮女老師——鄧川聽到這裏往前走了一步。聽見身邊那條隊伍裏的中年人也在大聲談笑——此時此刻,等待安檢的人們都自得其所,只有她身處其中,惶惶然不知身在何處。
鄧川深深地呼吸,在短暫的不知所措中迅速找回了專注力。這本該是她的拿手好戲,可她仍然覺得無所适從。
安檢隊伍向前移動着,鄧川被裹挾在人潮中,也向前移動着。
走到前頭,鄧川擡腳邁步進了安檢門,對上了安檢員的眼睛,只一眼,她幾乎昏了頭,呆怔一瞬,才回過神來。
這一瞬的觸動或許太明顯。鄧川敏銳地發現周圍的幾個人都看了過來。
讓她失态的罪魁禍首也遞過來一個淡淡的眼波,“移動電源,電子設備,機票,身份證請另外拿出來檢查,謝謝。”
——這不是徐薇。
可這分明是極相似的兩雙眼。一樣漂亮得讓人心折,眼底眸光也一樣的平和恬淡,盛滿柔軟,卻又有堅定人心的力量。
鄧川站到一邊翻着包裏的電子設備,又悄悄地細細打量了幾眼。
不。不似徐薇從容,也不似徐薇多情,眼波更沒有徐薇那看似濃豔實則清淡的風情。
原來,借得她人的皮囊看她心中的徐薇,徐薇是這樣的。
鄧川借着這一雙眼,想起徐薇的臉。遂想起徐薇的笑容,又想起她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還有她們之間說過的話,做過的事。
時間跨度本不長,但鄧川卻覺得記憶的纜線那麽長,幾乎能從這裏一直連到北京。
她這才發覺,她從分別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在想念徐薇了。
安檢的流程走完,鄧川背着包,繼續往登機口的方向走。
候機大廳裏人潮比外頭大廳還要多得多。鄧川一路走來,嘈雜聲和廣播聲也夾雜着迎頭朝她撲來。
聲音落進耳朵裏,可鄧川卻并不覺得吵鬧,她的心裏空落落的,一貫的專注找不到落點,懸在半空。
身處人群之中,卻仍然找不到安心之處,鄧川對這種感覺既陌生又熟悉。她恍惚地記得,在什麽時候,自己曾經也有過這樣的體會。
可也許是情緒影響了她的回憶。鄧川懷着這樣空落落的心緒等來了赴往北京的飛機,又在首都機場落地,坐上機場公交車,往學校方向走。
她靠着公交車的窗戶,望着窗外霓虹的北京,由遠及近的車尾燈,像一條流淌着的燈河,在夜幕下顯出瑰麗迷蒙的魔幻意味。
鄧川的額頭支着窗戶,這一趟公交車上沒什麽人,周圍很安靜。
她在嘈雜與靜谧間切換,才忽然想起,這種情緒叫做孤獨。
她恍然大悟,而又悵然若失地想——在原來,愛是孤獨。而在如今,愛也還是孤獨,而孤獨是在人群之中和人群之外的想念。
作者有話要說: 晉江前半夜太卡于是我偷懶了。朋友們,晚安,周末愉快。
感謝在2021-07-16 22:01:38~2021-07-17 06:35: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bc、34673872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49143518 20瓶;小姜 10瓶;HELLOHT、四五 3瓶;L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