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

第70章

鄧川久違地在家裏呆了一夜。

下午的時候， 她站在窗邊，把窗簾拉開又合上，最後選擇換了睡衣跳上床蒙頭睡了一覺。只有睡眠是不會給人傷感錯覺的活動， 似乎是真的困了， 鄧川睡得很沉，什麽夢也沒有做，直到唐麗鵑的敲門聲驚醒了她。

唐麗鵑敲了敲門， 聽見女兒含糊的應聲才推門而入：“寶寶——我和你爸爸訂了晚上的餐廳，你要不要一起去？吃完飯我們去泡溫泉？”

鄧川睜着睡迷糊了的眼睛搖了搖頭。

老鄧也從她媽身後湊過來，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喜滋滋的：“想好了啊， 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鄧川手搭着額頭，臉上沒什麽表情， 說：“你們二人世界， 我去幹什麽？”

老鄧嘿嘿笑：“不錯， 真有覺悟。”被唐麗鵑反手拍了一下肚子：“什麽二人世界——吃完飯泡溫泉， 大家都要來， 你小姑姑也來，你不是好久沒跟小姑姑聯系了哦？”

鄧川裹着被子伸了個懶腰，坐起來：“我有和她發微信。”

唐麗鵑吃味：“你怎麽不和我發？”

鄧川忍不住笑了：“……我也有和你發啊。”

“你都不主動和我發！”

“我主動啊，都是我給你打的電話。”

唐麗鵑不說話了，她氣鼓鼓地樣子讓她看起來年紀很小。老鄧笑着止住了她倆的話頭， 下最後通牒：“怎麽說， 去不去？”

鄧川掀開被子翻身下地，赤着腳往洗手間走：“你們去吧， 我自己一個人在家裏休息會。”

“行。”

老鄧推着還想說些什麽的唐麗鵑往外走：“走吧走吧——孩子大了，你只能和我在一塊兒了——”

唐麗鵑說：“你想得美。”

鄧川覺得這話耳熟。

兩個人的笑鬧聲和腳步聲逐漸遠去，不一會， 隔着兩扇門扉，傳來一聲不大不小的關門聲。

家裏一時變得非常安靜。

衛生間裏，鄧川洗了把臉，把水龍頭擰向熱水那一側，有水珠從臉上滑過，她眨眨眼，注視着鏡子裏那張熟悉的面孔。

連鄧川自己也要承認，這是一張年輕的臉，好在眉宇間的氣質利落又沉穩，讓那份年輕顯得不再稚嫩。在忙碌的高三時期，她便是通過這樣的方式确認着自己的狀态。但比起之前，鏡子裏映出的眉眼間已經尋覓不到那些初出茅廬的青澀，取而代之的是在還未遭受過真正考驗的生活中的如魚得水。鄧川明白，過去的這幾個月裏，她踏上了旅途，也擁有了過去求而不得的情愛，所面對的世界千百倍地擴大。這些生命中不可或缺而又姍姍來遲的部分，就像此時此刻窗外升起的晚星，在月亮爬高之前，是光明對夜晚來臨前最隆重的裝飾品。

她仔仔細細地用毛巾擦着臉，隔着一層溫暖的布料，皮膚，眉毛，鼻子嘴巴切切實實地存在着，拂過指尖。

鄧川在熱毛巾的慰貼裏觸摸自己，像在翻閱一本書。

動作中，她的心徹底沉靜下來，與過去千次百次的沉靜并沒有什麽兩樣。鄧川洗完了臉，在房間的書桌前坐下，從包裏把電腦拿出來。

桌上一角還整整齊齊地摞着她高三的筆記本。等待電腦開機的時間裏，鄧川伸手翻了翻，密密麻麻的筆記內容之前都曾爛熟于心，紙面上落了些灰，飄到空氣裏，鄧川揉了下鼻尖，打了個噴嚏。

雖然是國慶假，但大創比賽的群聊裏關于項目書修改的讨論卻一直沒停。初稿上交老師之後是待讨論修改的二稿。鄧川前幾天跟徐薇在一塊，群聊消息沒怎麽看，現在才抽出空來改她負責的部分。

正好一行人現在都有空，幹脆打了個微信電話，讨論了近大半個小時，才把ai軟件的投放範圍和營銷計劃确認完畢。

鄧川在文檔裏落下最後一個句號，把文件發送過去。

牆上的指針指向九點，她這才覺出餓來。

退出微信電話。微信界面上跳出很多條未讀消息的紅色數字提醒。

八點半，小姑姑在私聊裏問她為什麽不來泡溫泉，她還發了一條語音，鄧川點開來聽，是鄧文在語音裏奶聲奶氣地問她：“川姐姐——你為什麽不來和我們一起玩兒——”背景音裏有小姑姑輕輕的笑聲：“你跟姐姐說說你想不想她。”

鄧文似乎是認認真真地思考過，語音頓了一會，才響起他嫩嫩的嗓音：“川姐姐——我很乖……我特別想你。”

鄧川聽着，情不自禁地笑一下，點開語音回複：“對不起——姐姐也想你。改天你來北京找姐姐玩好不好？”

小姑姑沒有立刻回複，鄧川退出來，查看其他消息。裴青玉夜游北京，發了很多張黃昏和燈火在群聊裏刷屏，又抱怨北京熱得要命，又悶又黏，一天洗八遍澡都不夠。

令鄧川有些驚訝的是顧凝露也發了消息給她，問她國慶在哪兒過，怎麽沒有跟着攝影協會去內蒙拍照。鄧川想了想，沒立刻回複她。

她退出不同的聊天界面，直到未讀消息的紅點只存在于置頂聊天。

被她置頂的徐薇也發了不少消息。下午三點，她發了一張周六的睡照，六點鐘她似乎是出門去散步，發了一張電梯裏遇見的狗狗，七點半的時候讓她吃飯。

鄧川一直沒有回複她。

最後一條消息來自半個小時之前，她發了一句：“你在幹嘛？”

鄧川立刻回複：下午睡着了，剛才沒看手機。

徐薇沒理她，鄧川打了電話過去，她也沒有接。

鄧川心裏很忐忑，肚子又餓，家裏的冰箱裏沒什麽吃的，好不容易在廚房裏翻出一包泡面，燒了熱水煮上，又打了個雞蛋進去。

把煮好的泡面端到餐桌上的時候，徐薇的電話打了回來。

一接通，鄧川立刻道歉：“對不起——我下午真的睡着了，醒過來之後又一直在做作業，沒看手機。”

“你等急了吧——吃飯了嗎？”

徐薇在電話那頭輕輕地笑了一聲：“我沒生氣……剛才在洗澡。”

鄧川讷讷地說：“噢……”

徐薇問她：“你在家嗎？怎麽那麽安靜。”

“我在家啊——”鄧川說，又委屈道：“我爸媽早就訂了今晚的餐廳去二人世界了。都沒有人管我……”

“這麽可憐啊……”徐薇聲音帶笑，語氣很輕松，讓鄧川的心情也跟着松快起來：“那你吃飯了嗎？”

鄧川一邊抓起筷子吃面，一邊說：“我吃泡面。”

小朋友稀裏呼嚕吃面的聲音順着聽筒傳過來，教徐薇愣了一下，她心裏又好氣又好笑，只說：“泡面啊……聽起來你還吃得挺開心的，那你吃吧，我挂了。”

鄧川只來得及勉強把嘴裏的面咽下去，“哎”了一聲，就聽見電話裏頭傳來的忙音。

徐薇把電話挂了，鄧川打回去也沒接，但她也沒生氣，鄧川在聊天裏說些什麽有的沒的她都回，到點了就說她要睡覺了，清清淡淡地道聲晚安。

鄧川也只能跟她說聲晚安。

徐薇去睡覺了，鄧川也關了燈，在床上躺下來。似乎是下午睡得太多，鄧川翻來覆去都沒能睡着，晚風清涼，她沒開空調，敞着窗戶，外頭細碎的聲響不時傳進房間裏。

鄧川閉着眼睛，輾轉反側半夜，在迷迷糊糊裏似乎聽見她爸媽回家的聲響。她說不清是什麽擾着她的清夢，徐薇，北京，學校的比賽和作業，即将到來的或是已經到來的秋天。

她在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裏很不安穩地睡着了。

早上七點，她的鬧鐘響了。

鄧川幾乎立刻便清醒了，她昨天晚上睡得不怎麽好。腦子昏昏沉沉，倒也還記得昨天定鬧鐘是想買早餐跟徐薇道歉。

她收拾好東西，朝爸媽都在的家庭群裏發消息說自己去朋友家玩，便出了家門。

她打包了小區門口她從小吃到大的牛肉粉絲湯，她心中最好吃的早餐，悄悄到了徐薇小區，又悄悄上樓，進了她的家門。

出乎鄧川的意料，她悄悄進門的時候，徐薇已經坐在了客廳裏。清晨的光打在她身上，讓她在鄧川看過去的那一瞬間裏仿佛離她很遠，而等到徐薇聽見鄧川進門的動靜，擡起頭朝鄧川望來，她立刻又離鄧川很近很近了。

徐薇面前的白瓷盤裏放着洗好的李子，在這潔淨的早晨，她清醒而又自如，好像鄧川一走她立刻就恢複了規律生活似的。

她只看了鄧川一眼，便雲淡風輕地低下了頭，繼續翻着手裏的書。

鄧川把打包的牛肉粉絲湯放在她面前，沖着她笑：“我家樓下超級好吃的牛肉粉絲湯。我從小吃到大——品質認證！”

徐薇本來沒什麽反應，聽見鄧川說她從小吃到大的才揚了揚眉：“是嗎？”

“嗯嗯。”鄧川幫着她把打包盒拆開，又殷勤地把筷子遞到她手裏：“你嘗嘗。”看徐薇仿佛不為所動的樣子，又說：“你嘗嘗嘛——”

徐薇嘴角悄悄彎起來，可臉上卻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好吧，那我勉強嘗一下吧。”

鄧川靠到她旁邊坐下，被她往後避了避：“坐這麽近幹嘛，不嫌熱。”

鄧川厚着臉皮伸手抱她：“我不怕熱。”又拖長了聲音，軟聲哄：“別生氣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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