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鄧川沒想到, 徐薇開車帶她來到了市郊的湖景餐廳。
這一帶附近坐落着本地的幾所大學,夜幕降臨,一棟又一棟的教學樓早早便亮起了燈, 高高低低一片燈河與夕陽對望, 閃爍的燈影落到湖面上,湖水本身的幽藍便在夜色中靜靜地蕩開漣漪。
暮色在窗,湖面在望。鄧川望着窗外的湖面和遠方的燈火, 感覺到心緒從未有過的沉靜下來。耳邊傳來徐薇的輕聲詢問:“你有沒有什麽忌口?”
鄧川回過神,對上她溫柔的眼睛,搖搖頭。
這家餐廳主營粵菜, 鄧川便讓徐薇不用管她的意見。徐薇點完菜,見鄧川一直看着她, 笑了:“怎麽了?”
她笑着問:“怎麽這麽看着我?”
鄧川說:“你怎麽忽然要請我吃飯?”
聽見這話, 徐薇歪着頭思考了一會, 才道:“你大老遠過來看我, 我請你吃飯不行嗎?”
鄧川眨眨眼, 打趣着說:“包吃包住還要請我吃飯,天底下居然有徐老師這麽善良大方的人。”
“嗯。”徐薇一本正經,想擡手摸摸小朋友認真看着她的眼睛,又忍住了:“所以……你要好好珍惜我。”
“那當然。”鄧川握住她沒伸出去的指尖,笑得很乖:“我做狗都不會不珍惜你。”
這話說得很繞, 但也借此看得出小朋友努力賭咒發誓的真心。徐薇努力把唇角的笑意壓下去, 抽出指尖,煞有其事地說:“那先練習一下。
她沖着鄧川攤開手掌:“左手。”
鄧川愣愣地把左手放到她手心裏。
她們倆都沒有忘記之前那個薩摩耶的玩笑。
鄧川的表現很合格, 徐薇笑着捏了捏她的手,誇贊:“真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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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說了一會話,菜也一個接一個地上來了。蒜蓉菜心, 白灼蝦,燒鵝,脆皮叉燒,白切雞,茄汁鮑魚煲。主食是砂鍋粥。
徐薇給鄧川盛粥,囑咐她多吃點。兩個人是肯定吃不完桌上這些菜的,可她想讓鄧川都嘗嘗。
“我們上次聚會就在這裏,菜我覺得還挺正宗的。”她解釋。
鄧川認真地點點頭,拿起勺子舀粥喝。又聽見徐薇說:“不過上次是在包廂裏,沒有這麽好的風景。”
她們倆這個靠窗的座位的确風景一流,鄧川認同地看了一眼窗外,又得瑟:“因為這種風景只有我和你能一起看。”
徐薇最受不了她說這種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地嘆了口氣,把剝好的蝦肉在調料裏蘸了蘸,遞到鄧川的嘴邊:“快吃飯,別說話了。”
鄧川一口把蝦肉吞到嘴裏,細嫩彈牙,又鮮又甜,果然很好吃。
于是她放下勺子,想幫徐薇剝蝦,被她又是一只塞到嘴邊的完整蝦肉攔下來:“別。我來。你別弄髒手。”
徐薇把蝦剝完,剝好的蝦肉就堆放在小小的白瓷盤子裏,顏色和白瓷盤相得益彰。鄧川正好喝完一碗粥。
她幫自己盛粥,又把一塊脆皮叉燒夾進徐薇碗裏,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徐薇看了看她,把這一塊沒有蘸醬的脆皮叉燒一口吃掉了。
小朋友心滿意足,低下頭啃燒鵝腿。
飯吃到一半,徐薇的電話響了。
她一邊示意鄧川繼續吃,一邊把電話接起來。
沒說幾句話。她的臉色一直很平靜,偶爾溫和地應聲,說的是家鄉話,鄧川聽不懂,只看她的表情應該溝通得挺平和。
電話時間不長,徐薇最後說了一聲什麽,就把電話挂掉了。她擡頭撞上鄧川的目光,笑了:“怎麽這麽看着我?”
鄧川說:“聽你說潮汕話好神奇。”
徐薇問她:“想學嗎?”
鄧川興奮地點頭。
一塊白切雞落到她碗裏。徐薇雲淡風輕地說:“有什麽好學的,我跟你說話,又不說潮汕話。”
鄧川卻說:“這不一樣。”
徐薇笑着反問:“有什麽不一樣?”
“那是你的家。”她聽見眼前的小朋友這樣說,“我是要跟你回家的。”
“我向你保證。”徐薇一本正經地說,“你跟我回家也不用說潮汕話。”
上一句話說得詞不達意,鄧川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徐薇打斷了,她靜靜地望着她,說:“再說了。我是不會回去的。”
“我抛棄了我的家鄉,我的家鄉也抛棄了我。所以,你不用太在意它。”
鄧川張了張嘴,眼前的徐薇平靜地說着絕情的話,她離開家鄉,決定永不回頭,可她眼裏明明滿是惆悵,連今晚的餐廳都選擇了粵菜館,這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她理不清思緒,只被徐薇臉上的黯然攥住了心神,像一塊永不幹涸的海綿,任情緒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
她同樣體會過離家的感覺,在北京,那些偶然出現的藍灰色的情緒,也同樣出現在徐薇過去的生活裏嗎?
同她短暫的離家比起來,在她不曾參與過的曾經,徐薇獨自一人度過那麽多個漫漫長夜,那時,她在想些什麽呢?
那些情緒或許就像此刻落地窗外幽深的湖水。
鄧川有些窒息地屏住呼吸。思慮至此,徹底無言以對。
她想伸手拉徐薇的手,可她的手上還戴着油膩膩的手套。只能用目光投以安慰的注視,無措,卻又滿腔心疼。
徐薇注意到她的臉色,主動笑了笑,溫柔地反過來安慰她:“不用多想——我現在很好。我做着自己喜歡的事情,過着我想要的生活。沒事的。”
鄧川說不出話。她盯着徐薇嬌豔的唇色,卻感覺到心随着她的話變得又重又濕。
“再說了,我還有你。”徐薇伸手過來摸摸鄧川的臉,她這才注意到小朋友的眼睛濕漉漉的,像被雨打濕的灌木叢,“怎麽了?怎麽這麽傻——”
徐薇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明麗溫柔。可鄧川罕見地躲開她的手,低下頭,掩飾性地往嘴裏塞白切雞,她食不知味地咀嚼着嫩滑的雞肉,眼淚将落未落,堵在她的心口,讓嘴裏的雞肉都變得鹹澀起來。
她一面吃,一面掉眼淚,掉得徐薇都束手無策,只能安靜地給她遞紙巾。
經過這一遭,鄧川對這頓飯有了格外刻骨銘心的感受。在這以後她對粵菜陷入了一種名為又愛又恨的情緒,就像想起徐薇的家鄉。
兩個人吃完飯,徐薇為了哄鄧川開心,開着車在附近轉了幾圈。附近有大學城繁華熱鬧的小吃街,她一邊看着前面的路,一邊在餘光裏打量小朋友的臉色,嘆着氣說:“出來吃飯,反倒把你弄哭了。這可怎麽辦?”
鄧川的臉色一直恹恹的,聞言努力地打起精神:“我沒事。”
徐薇不愛說車轱辘話,聽了這話沒表态,只開着車帶着她在附近玩了好一會。兩個人下了車走在街上,買了西瓜,又買了點小馄饨,提回去當夜宵或是早餐。難得有跟徐薇牽着手逛街的時候,鄧川的情緒也漸漸好起來,最後兩個人都走得大汗淋漓。
開車一路到了家。一開門周六就在黑暗裏竄過來,繞着她們提着的打包盒打轉。
“乖,快去洗澡。”徐薇把西瓜和打包盒放進冰箱,進了卧室開空調,又把鄧川推進浴室,她自己則進了卧室裏的衛生間洗澡。
鄧川渾身的汗,整個人都陷入夏日所帶來的燥熱粘膩裏。即使洗過澡之後身上清爽許多,可心裏的情緒卻仍然讓她感覺到她沒有從精神上的汗意中掙脫。整個人沉甸甸,濕漉漉。
褲子口袋裏的禮盒仍然沒有開封。鄧川洗完澡,定定地看了它一會,下定決心把它握在了手裏。
她從浴室出來,客廳裏黑漆漆的,徐薇和周六似乎都在卧室裏,閉着的門縫裏隐約透出點光亮。
鄧川試探性地推了推門。
門是虛掩着的,一推就開。
眼前的景象卻讓她愣住了。
無數個閃爍着的小燈泡,每一個都極盡明亮卻又極盡渺小,燈泡下面是簇擁的花束組成的花叢,鄧川看見了很多熟悉的花卉,艾莎玫瑰,香水百合,香槟玫瑰,紅玫瑰,滿天星。
屋裏像是被撒滿星光。
明暗之間,徐薇就站在光芒和花朵旁邊,眼眸深深,裸露的肩膀顯出驚心動魄的美。她走近鄧川,伸出手擁抱這個在她面前愣住了的、她年輕的愛人。
恍惚一瞬,鄧川感受到了徐薇的來臨。她貼着她的身體,切實地體會到了她的存在。在她的擁抱裏,那些沉重的、暗淡的、粘膩的情緒都随之遠去,剩下的只有閃爍的、馥郁的、在她懷裏的徐薇。
鄧川沒有回抱她,她不自覺地捏緊了手裏的禮盒,堅硬的盒身讓她的思緒清醒些許,她年輕的心因為此刻的浪漫和即将到來的浪漫而顫栗起來。
她在顫栗中伸出手,回抱着徐薇。勇氣在悄悄沸騰,她擁着她,胡亂解着禮盒上的緞帶。
緞帶落地的那一瞬間,鄧川聽見徐薇在她耳邊喃喃低語:“祝我生日快樂。”
作者有話要說: 川崽邊哭邊吃白切雞把我寫笑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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