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

第59章

屋裏特別安靜， 讓鄧川的聲音顯得格外明顯。窗外的蟬鳴聲組成一張細細密密的網，把所有嘈雜都擋住，留一室的靜谧給她表白。

小朋友的聲音帶着一如既往的舒緩從容， 只是她的這幾句粵語實在蹩腳， 不熟練的發音暴露出她難得的青澀，但她說得太認真，太煞有其事， 明晃晃的努力裏就透着明晃晃的可愛，教人很難抗拒。

訝然之下的徐薇，呆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腦子裏卻很快捕捉到短短幾秒語音裏的這些細節，像一舉捕獲了破題的關鍵條件， 比起鄧川說的那幾句話， 這些細節本身要更讓她忍不住心動。

徐薇一邊笑， 一邊饒有興趣地把這句短短的語音翻來覆去聽了好幾遍。

她沒帶耳機， 旁邊的周六聽見鄧川的聲音， 一骨碌在沙發上爬起來，往她身上湊。

徐薇只覺得腿上一沉，就看見周六踩着她的腿往她手心裏拱。

周六份量不輕，徐薇伸手捏住了小貓咪命運的後脖頸。

“別鬧。”

她這樣說了它一句，被輕輕拎着後脖頸的貓也就安分下來， 乖乖地任她擺布。徐薇把周六從自己腿上卸下去一點重量， 安撫地捋捋頸後被弄亂的毛，順勢把它攬懷裏， 一邊抱着它，一邊給鄧川打電話。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通了。那頭的人帶着滿滿的笑意拖長聲音說：“喂——”

鄧川那邊的背景音也特別安靜，徐薇都能聽到她走路時發出的輕輕的喘息聲， 她在心裏無意識地數着，撓撓周六又拱到她手心裏的下巴，把膝蓋蜷起來，問鄧川：“你在哪兒呢？”

聲音裏的撒嬌意味太濃重，一出口，徐薇自己都愣了一下。

電話那頭的被撒嬌對象傻乎乎地笑了一聲，說：“在路上，快到宿舍了。”

“你剛回來？”

“嗯。剛到學校沒多久。”

鄧川沒等徐薇問，自己主動自覺地把早上的行程和感受全盤托出：“早上七點多出的門，去景山公園拍了挺多好看的照片，晚上回去給你看。”

“半路還遇到一個小女孩，長得特別可愛，眼睛大大的，說話聲音軟軟的，又很有禮貌，他們好像是一家人來北京旅游，我給他們拍了合照。”

“我們吃過午飯就回學校了，攝影協會的大家人都挺好的，很照顧我，他們會長還介紹給我一個當畢業設計模特的兼職，還……”

徐薇打斷她的話，問：“什麽兼職？”

“說是她朋友畢業設計缺個模特。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還沒溝通過。”

“嗯。”徐薇說，“注意安全。”

“知道。”

鄧川的聲音已經重新平靜下來，樁樁件件，措辭都十分從容和有把握，仿佛剛才語音裏顯露出來的可愛和青澀是徐薇的錯覺，可徐薇潛意識裏還是想着，想再聽她多說說話。

徐薇把聊天發揮的空間繼續留給她，沒想到下一秒，小朋友就沉不住氣了：“我發的語音你聽了沒有啊。”

徐薇又想笑了，她清清嗓子，故意平靜地說：“聽了。”她的語調聲線四平八穩，鄧川也聽不出有什麽端倪，在那頭笑着進一步解釋：“就是跟攝影協會的會長學的，她說她是廣州人。”

徐薇說：“那你還挺會利用資源的。”

小朋友話接得飛快：“那是，那不然怎麽追得到你。”

她下一秒就聽見徐薇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問她：“你說什麽？”

“沒。我說我好挂住你。”

鄧川聽見徐薇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

“笑什麽？”鄧川這樣問，可徐薇只是笑，不說話。

她笑得鄧川心裏癢癢的。

鄧川也很開心，因為她好不容易發現只要她一說這句話徐薇就笑，笑了好幾次之後徐薇終于笑累了，這才慢悠悠地在電話裏頭說：“嗯——我也挂住你。”

她粵語說得要比鄧川半吊子學來的标準得多，字正腔圓，嚴謹得像宣誓。

鄧川又開始心慌意亂了。

她按了按挂在耳朵上的耳機，徐薇的笑語如在耳畔，踏着樓宇間的陰影和樹蔭走回到宿舍，搭電梯上樓，走廊裏靜悄悄的，大家都在午睡。鄧川壓低了聲音，跟徐薇說着一句又一句的“挂住你”，任憑徐薇的笑聲在電話的那一頭和她的想念交織在一起，珍珠一樣珍貴，散落到她正在走着的這條路上。

最後徐薇說：“鄧川。昨天下午，我們這邊有很好的晚霞。”

鄧川輕聲應了。她在朋友圈裏看見了學弟學妹們發的照片。

徐薇說：“我站在教學樓往外看，天空就像我們上次一起吃的李子一樣紅。”

她說：“那一瞬間，我特別特別想你。”

這一瞬間，鄧川立刻就想見到她。

但好在周末過後就剩下兩天軍訓。軍訓過後再上兩個星期課就是國慶。鄧川憋住了沒告訴徐薇自己國慶要回家，忍得很辛苦地準備給她一個驚喜。

軍訓結束之後，她們也正式開始上課了。鄧川覺得本科的課程比高中的課程輕松不少，沒有要求特別大範圍的博聞強記，專業課的難度對她來說并不算大，大部分人所頭疼的微積分和線性代數她也能夠解決。

課程安排和學習情況相比緊張的高三，一下子就讓她多出很多課餘時間。

大一新生入學季，興趣社團和學生組織都在招新，在校園裏随處可見他們派發的傳單和招新攤位。周知加入了網球社，謝遙去轉了一圈，遺憾地表示動漫協會裏面試她的師姐和她磕的cp是對家，李明棠壓根懶得理這些興趣社團，她倒是對學生會很有興趣。

鄧川則按着和梁雪之前說好的，參加了攝影協會的面試，三個面試官都和她前幾天在景山公園見過面吃過飯，走了個流程就讓她通過了。梁雪也是面試官的一員，看見她，笑眯眯地沖她點頭：“師妹。”

還有其他面試者在，鄧川不好跟她表現得太熟絡，點點頭打了聲招呼就去後面坐着了。剛坐下，手機就收到了梁雪發過來的微信。

梁雪：師妹，你和我朋友聊得怎麽樣？

這話問得鄧川都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是在說做她朋友畢設模特的那件事，回道：這周周末我們約在東門旁邊那家瑞幸見面。

梁雪的朋友是p大美院大四的師姐。自我介紹姓顧，人很利落，先發了自己的簡歷，又發了以往的代表作品。她好像是看過鄧川的照片，沒聊幾句就要約見面的時間地點。

鄧川正好周末要過去東門旁邊的創新創業基地一趟，她參加了一個相關的大創比賽，兩人就約了東門旁邊的瑞幸見面。

大創項目的隊友多是鄧川的同班同學，起初是班群裏有人在問誰有意向參加，一來二去就組上隊，拉了個群開始讨論比賽項目選題選什麽。

主動組隊參加比賽的人，積極性都不差，幾輪磨合過後，讨論得也就越來越有效率，總體上來說溝通還是非常正面的。

事情挺多。鄧川周末先去了創新創業基地一趟。和自己的指導老師和組員碰了個面開會。比賽項目是由小組提交指導老師審核的，鄧川她們小組提交上去的命題是關于智能家居開發方向的，想開發一個集資料，查重，題庫為一體，初步囊括p大經管學院各系專業課的大學生智能AI。

一群人就着項目書上的內容做了初步的分工，又制訂了相關的調研工作分配，宣布散會。

鄧川拿着資料，從創新創業基地出來，往東門走，正是傍晚，紅豔豔的晚霞塗抹着天際，映得來來往往學生們的眼睛都格外明亮起來。但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快到了，鄧川沒在意頭頂的天空是怎樣的美景，匆匆穿過東門，一路小跑，推開瑞幸的門往裏望。

那位顧學姐五分鐘前說她已經到了，黑色吊帶裙，長卷發。

鄧川四下裏望了望，便看見左邊角落位置的一位年輕女人朝着自己揚了下手。

長卷發，黑色吊帶裙，鄧川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來，伸出手自我介紹：“師姐好，我是鄧川。”

“顧凝露。”出乎鄧川的意料，顧凝露嘴上語氣輕飄飄的，手上卻結結實實地同她握了個手。

“給你買了生椰拿鐵。”她輕輕揚起下巴沖鄧川點了點，“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謝謝師姐。”一杯咖啡而已，鄧川沒扭捏，沖她點點頭，大大方方地喝了一口。

顧凝露按亮放在旁邊的平板，遞過來：“這是我的畢業設計。具體的成品在我工作室。你先看看，一會如果滿意，我們直接去我工作室。”

她的手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指甲做得很精致，叩在桌面清脆地響，旁邊放着一把車鑰匙。

顧凝露給她看的圖片是衣服的實拍圖，穿戴在模特道具身上，布料的裁剪沒有遵循現代服裝的規律，用色也很大膽，裙褲，像風衣一樣的一大片布料，卻不規整，裏頭還有內搭，肩膀上還有些布料裝飾。鄧川看不太懂，只想着可能這就是藝術吧。

顧凝露一邊觀察着鄧川的表情，一邊介紹說：“我設計的主題就是：不分性別的美麗。還有些耳墜配飾，圖裏沒有。”

鄧川雖然看不明白，但表面上還是不露聲色地一頁頁翻過去，沒見到有什麽她不能接受的裝扮，決定接下這份酬勞豐厚的兼職，于是把平板還給顧凝露，認真地看着她，說：“師姐的設計很好看。我願意當您的模特。”

語氣裏的誇贊十足十的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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