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

第54章

身旁的空氣熱而燥， 樓道裏靜悄悄的，電話裏兩個人都一時噤聲，鄧川低着頭， 腿無意識地在地上劃拉， 聽徐薇那邊細細的呼吸聲，她覺得挺害羞，臉上發燙。

倒是徐薇先輕笑出聲， 在電話那頭揶揄：“這就害羞了？”

鄧川挺不好意思地嗯了一聲。

隔着電話，她看不見對方臉上的表情，只聽見她悄聲說：“有賊心， 沒賊膽，怪不得你是小笨蛋。”

聲音又輕又軟， 還帶着一點珠落玉盤的清脆， 鄧川心裏一動， 憑空生出一點勇氣， 嘴上不正經應道：“還不習慣， 你多說幾遍就習慣了。”

徐薇哼了一聲，不買她這句話的賬：“你自個跟自個兒說吧。”

兩個人就着這個話題又繞了幾圈車轱辘話，談戀愛就是這樣，說廢話也覺得格外有意思。

聊天的時間其實不短。鄧川注意到窗戶外的夜空漸漸起了一層薄霧，校道上不時傳來從籃球場打完球回來的人的笑鬧聲， 可時間又分明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格外地快， 快到鄧川習慣了悶熱和蚊子，還來不及回味， 徐薇就讓她快去休息。

“累了，跟你說說話就不累。”

“不要說這種話。”徐薇一本正經地說：“這種話對我沒用。”

鄧川噙着笑，聽見她那邊撕開包裝的聲音：“你在吃什麽？”

“嗯——”徐薇含糊着說：“吃奶糖。”

“哪來的？”

“剛才出門扔垃圾， 鄰居家的小朋友給的。”

“這麽好。”鄧川說，“姐姐，我也要。”

“你……”徐薇頓了一下，“下次給你吃，別老撒嬌，快回去吧你。”

她的語氣裏有不好意思的意味，催她回宿舍的話也說多了，鄧川不想讓她為難，輕聲說：“好——那我回去了，你也別太晚睡。”

“嗯。”

“拜拜哦——”

“拜拜。”

說了道別，可電話仍在持續，沒人說話，兩人都在等着對方挂電話，僵持一會，徐薇出了聲，安靜道：“那我挂了。”

“好。”

又是一陣讓人心癢難耐的沉默，随後，電話被輕輕挂斷了。

鄧川握着發燙的手機，推開樓梯間的消防門，沒想到一出來就碰上要去盡頭洗衣房洗衣服的周知。她抱着裝衣服的水盆不經意看她一眼：“跟女朋友打電話？”

鄧川愣了一下，明白可能是打完電話的表情出賣了自己。但心裏并沒有多大波瀾，只是詫異，她怎麽看出來是女朋友的。

可能是看出了鄧川的驚疑，周知笑了一聲，伸手指了指臉：“表情，很不一樣。”她補充：“跟男生是不會這樣的。”

鄧川不自覺挑了下眉，雖然開學第一天就跟宿友出櫃是件挺莫名其妙的事情，她還是為周知這個說法露出一個笑容，還沒說話，便又聽見她說：“放心吧，我不會說出去的。”

她只能順勢拍拍她的肩，“謝了。”

“客氣。”

鄧川回到宿舍的時候，李明棠果然正坐在電腦前指點江山，她帶着耳機，鍵盤按得啪啪響，屏幕裏像是武俠游戲副本，嘴裏絮絮叨叨誰不聽指揮誰在劃水誰又下在飯，喂得她都飽了，謝遙則戴着耳機看視頻，氣氛莫名和諧又歡樂。

“鄧川，你回來啦。”李明棠打着游戲，還能分出一點心思去招呼鄧川。“你吃不吃水果？洗好的李子。”

“我不吃。”鄧川應了她一聲，道聲謝，進去浴室簡單又沖了個澡。

再出來的時候，周知也回來了，正站在李明棠的座位旁邊看她打游戲，看了幾分鐘，就搖着頭說：“飽了，走了。”氣得李明棠騰出手打她。

第二天下午，全班人在宿舍樓下集合，由班導師姐帶着，去做了簡單的入學體檢，金融系的班級裏男女生人數相差不大，大家第一次見面，都挺拘謹，只跟自己宿舍的人聊在一起。

體檢完，去領軍訓服裝，在操場的更衣室換上。p大一向重視軍訓，軍訓時間一直持續十五天，中間無休。

服裝是均碼，鄧川上一次軍訓是幾年前，剛上高一的時候，比起幾年前，她長高了不少。松松垮垮的軍訓服也勉強合身。

周知也換上了衣服，腰帶把她勒得格外挺拔。略矮一些的李明棠和謝遙還在跟褲子搏鬥，周知蹲下身，幫着李明棠把褲腳卷了幾層，“這樣就好了吧？”

“好醜啊。”李明棠把腰帶使勁勒了勒，動動腿不安分地踢周知的小腿：“你看，這褲腿一下就掉下來了。”

周知不理她，抓着她的肩膀往外轉了個身，招呼鄧川：“快走吧，一會就剩我們幾個沒好了。”

今天下午只算跟教官初次見面，不算在軍訓的十五天之內。一個班的人勉勉強強換完軍訓服出來，教官正在操場上集合完畢，由帶頭的教官訓話。

一行人尋了個樹蔭，遙遙看着。

過了一會，教官的隊伍解散，朝着各自的班級走過去，鄧川她們班分到的教官二十出頭，皮膚曬得很黑，臉繃着，不茍言笑，看着令人生畏。

他看眼樹蔭，就地集合，沒讓他們站大太陽底下。又數了一下人數，按照個頭高矮排列成陣，鄧川和周知長得高，被安排在排頭的位置，和李明棠謝遙她倆分開了。

教官簡單講了會話，中心內容就是強調軍訓的意義和重要性，又特別強調有既往病史的現在就跟他報告，訓練過程中身體不舒服的也不要強撐，一定要及時報告。

講完這些，教官沉默下來，沿着排列挨個掃視這個班級裏的學生，目光很有壓迫力。過了一會，才淡淡地吩咐：“站二十分鐘軍姿。”

頭頂濃綠的樹蔭裏蟬鳴沸騰，代替了燥熱的太陽光，一陣一陣地聒噪。

遠處的網球場上有人在打網球，球和拍子接觸的聲響沉悶而有節奏，沿着空氣傳過來。

鄧川身體素質不差，只是怕熱，不一會，額角的汗沿着臉頰滑下來，滑過白皙的脖子。鄧川垂着眼睛，盯着眼前空氣中的某一個點看。

一行人像靜止了似的，度過這難捱的二十分鐘。

不知道過了多久，像是連蟬鳴都逐漸遠去，教官看眼腕上的手表，宣布稍息，原地休息五分鐘。

鄧川松一口氣，動動僵直的腿，感到四肢百骸的血逐漸回流，周知從口袋裏摸出紙巾遞給她，鄧川接了，卻說：“我也有。”

周知随口說：“那我用完了找你要。”

兩個人相視一笑。

鄧川擦了擦汗，卻見周知的目光往旁邊看，她跟着看過去，只見李明棠和謝遙正站在那邊喝水。成箱成箱的礦泉水和大桶綠豆湯都是p大準備好放旁邊的，只是放得久，早就變得溫熱，消不了暑意。鄧川不想喝，見周知望着那邊出神，便問她：“你想喝水？”

周知搖搖頭，把目光收回來，卻問鄧川：“你和你女朋友是高中同學？”

鄧川呆了一下：“啊？……算是吧。”

“別誤會。我沒有惡意。”周知說，“我們是同類。”

鄧川的眼睛瞪得更大，反應過來什麽意思：“啊……”

周知沖她坦然地笑笑。

這時候，教官吹響了集合哨，重新歸隊過後，又是新一輪的軍姿。

一直到晚霞降臨，教官才宣布解散。

一下午的軍姿站下來，一行人都累得夠嗆。可今天還不算什麽，明天正式的開營儀式，才是正式的軍訓十五天。李明棠哭喪着臉抱怨腳疼，不知道想到什麽又樂起來：“還好晚上不用訓練，高中軍訓晚上也要訓練，我們那時候整個班被罰蹲，腳都要蹲廢了。”

鄧川随口問她：“為什麽被罰？”

周知替她回答：“因為看電影的時候一直說話。”

李明棠氣憤地說：“那個教官很壞的，一直針對我。明明大家都在說話，偏偏只罵我一個。”

她越說越來勁，揮舞着手比劃：“我高中個子很矮的，那個教官把我發配到角落裏，每天休息的時候就說我，說我站角落裏還一直說話。”

有校園車開過來，周知不着痕跡把她往旁邊扯了扯，再松開手，安靜地聽她的軍訓血淚史。

“到了最後一天，要彙報表演了。他把我撤下來，說我影響整體形象，把我氣了個半死，別人走正步，我在操場上看着，就這，他要從基地走的時候還問我，別的同學都要我的簽名，你為什麽不要？我要你奶奶個腿兒！真是晦氣。”

她憤憤地又強調一遍：“晦氣！”

她漂亮的眼睛裏有掩飾不住的煩躁，周知拍拍她的後腦勺：“好了，想想晚上吃什麽吧。”

今天是開學第一天，食堂裏人不少，經管學院的學生似乎都回來了，窗口排着長隊，四個人先找了張空桌子坐下來，歇歇汗，等人流過去再過去排隊。

鄧川跟徐薇發消息，她昨晚買了好幾袋牛奶糖給徐薇寄過去，沒跟徐薇說，沒想到快遞物流似乎是從她們那邊本地調貨，徐薇今天就收到了，在微信上說她幼稚。

鄧川幼稚地給她發話：“想我的時候就吃一顆。”

徐薇受不了這份幼稚，回了個貓貓捂嘴的表情包。

又說：“那完了，那我豈不是一把年紀還得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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