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

第48章

鄧川感到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她握緊徐薇的手， 低聲追問她，要她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徐薇笑着撇過頭，做出一副不妥協的樣子， 又忍不住心軟， 把頭轉回來就遇上了鄧川湊得極近的眼睛。

她漂亮的眼睛裏燃着隐秘的火焰，黑色的火焰，這火焰又濕潤又柔情， 悄無聲息地将徐薇包圍。

明明坐在車裏，徐薇卻仍覺得熱。耳根在發燙，盛夏從窗外飛梭而過， 徐薇盯着鄧川的眼睛，複又想起剛才自己順理成章說出愛意的心情。

她只是覺得安寧。生活如水， 潺潺流動， 鄧川坐在她旁邊， 安靜地看窗外喧嚣的傍晚， 半個側臉格外清晰， 順理成章地，徐薇握住了她的手。

那一刻，她沒有了任何遲疑和顧慮。

眼前的鄧川眨了一下眼睛。

徐薇的心緒因為她這個小小的動作變得格外柔軟。她們同時看到對方眼裏的自己，四目相對間，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流動， 像輕柔的晚風， 像流動的溪水，像一切可以戰勝這個夏天的萬事萬物。

空氣在慢慢地灼燒， 濃稠流轉。

兩人對視一會，徐薇湊近鄧川的耳朵，壓了更低的聲音：“我說， 我愛你。”她退開一些，欣賞鄧川的臉紅，擺出一副覺得鄧川大驚小怪的樣子，“怎麽了？”

鄧川搖了一下頭，嘴角抿着，連笑都忘記了，只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胸腔湧動的暖流和鼓脹的心跳，這是确認被徐薇愛着的感覺。她認真地想，記住這個感覺。

司機和楊靜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結束了對話。徐薇和鄧川也沉默下來，一路握着手，車內空調開得很足，仿佛只有彼此手心裏的暖意才是她們的夏天。

到了機場，三個人取了票，辦過托運，走到安檢口排隊過安檢。

安檢入口的工作人員在核對身份信息，鄧川的劉海長長了，垂下來蓋住一點眼睛，工作人員捏着鄧川的身份證，示意她撩起來看看臉。

鄧川伸手往上一捋，露出烏黑的眉毛和眼睛，動作很有一股利落的勁兒，帶着口罩的工作人員很明顯地一愣，把身份證遞回來，示意往前走。

鄧川又撥弄了一下劉海，把長的頭發往旁邊撥，接過身份證往前走。

過了安檢，登機口旁有個自動售貨機，楊靜買了瓶礦泉水，找了個位置坐下來，一邊擰開喝，一邊抱怨天氣太熱，走得她一身汗。

徐薇問她：“所以我們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去重慶？”

楊靜瞪大眼睛：“對哦！”又問：“為什麽啊？”

徐薇慢條斯理地摘下手腕上的發繩，把頭發在腦後紮起來，若無其事地回答：“沒事，少去戶外景點就行。”

楊靜想了想：“應該去三亞的。”

“以後再去。”徐薇随口應她，紮好頭發，轉過頭看鄧川。

鄧川在喝椰子汁，細長的黑色罐身，越發襯得她手指白皙，她喝了幾口，喉頭滾動，很自然地把椰子汁遞到徐薇嘴邊。

徐薇搖了下頭，示意自己不喝。

她看向鄧川被撥到一邊而顯得淩亂的劉海，伸手幫她理了一下。

“頭發長了。”

楊靜也看過來，說：“再留長一點，不要劉海也挺好看的。”

徐薇應聲，細細端詳了一會，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着鄧川額前的頭發。

鄧川沒局促，大大方方地任她們打量。

楊靜盯着徐薇的動作開玩笑：“徐老師，公共場合，把你的流|氓氣收一收好嗎？”

徐薇挑了一下眉，用指尖勾了勾鄧川的下巴：“來，笑一個。給她看看什麽才叫真正的流|氓。”

鄧川對楊靜露出一個很不好意思的笑。

楊靜無語地翻了個白眼，說，我要跟你們學校投訴了。

距離登機的時間越來越近，周圍的人也越來越多，旁邊的座位坐了人，徐薇就往鄧川那邊靠了靠，很多時候，徐薇的這些肢體動作都是下意識的，鄧川認識到這一點，心不可抑制地軟下來。

廣播裏開始提示她們這一趟航班開始從登機口登機。楊靜率先站起身，朝登機口走。

同一航班的人流湧過來，鄧川加快腳步，跟在徐薇和楊靜的身後，有意無意地擋了一下那些往前沖的人的路。

徐薇站定轉過頭時，便看見鄧川站在她身後，若無其事地朝着她笑。

她也笑了，克制地摸摸小朋友的手腕，鄧川的手腕上系着上次徐薇給她化完妝綁頭發的發繩。從那過後，她一直戴着。

從擺渡車下來，是廣闊空曠的停機坪，室外的熱浪撲面而來，讓人瞬間就生出薄汗。

悶熱中竟也起了一點夜風。鄧川跟在徐薇身後，徐薇跟楊靜又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聲音順着風飄過來。

深黑的天，映着停機坪昏黃的燈光，人潮三三兩兩，鄧川踩着徐薇的影子，恍惚間記起自己曾有無數個這樣跟在她身後的時光。

幸好，當時的她想，時光如流水，隔絕開了她們之間的距離，教她學會忍耐和追逐。可時光終究也沒有永遠流動，伍爾夫的詩句說，時間更像是水珠，從心靈的屋檐滴落，鄧川理解了這個感覺派的詩句，水滴石穿的那一天或許已經不遠，或許已經到來。

鄧川擡起頭，接住了徐薇向後望過來的目光。

她們跟着人流登上舷梯，找到座位坐下來。經過起飛前的一段流程，飛機在跑道上滑行，最終躍上天空。

廣播提示飛機已經到達平流層穩定飛行，空姐開始發放酸奶和小零食。因為過了飯點，沒有餐食提供。

“謝謝。我不用。”

徐薇對着外人不常笑，她拒絕了空姐發放的飲料，喝了一口鄧川杯子裏的水，靠在她肩膀上休息。

舷窗外黑漆漆一片，徐薇本來只是想靠着休息，可細數着鄧川的呼吸聲，困意卻漸漸襲來，不知不覺便睡着了。

徐薇是被飛機落地的動靜震醒的。楊靜和鄧川在平板上看電影，是一部很老的音樂片。見徐薇醒了，鄧川湊過來跟她說話，聲音壓得很低：“你睡得好香。”

徐薇睡得有點蒙，聽着鄧川的話反應兩秒，擡手想揉眼睛，又忍住了。

鄧川看她的樣子，幫她擦擦眼角：“到了，等會去酒店再好好休息。”

“嗯。”徐薇躲了一下鄧川的手，“別碰，我眼妝要花了。”

“漂亮的。”鄧川哄了她一聲。電影放到一半，楊靜意猶未盡收起平板，跟鄧川說：“回去我們再看。”

鄧川應了一聲好。飛機在跑道上漸漸停下來，廣播提醒乘客帶好随身物品，徐薇乖乖地站起身，任鄧川檢查東西，她們随手帶的東西不多，鄧川背了一個挎包，大部分東西都放在她那裏了。

出了機場，重慶璀璨的夜景夾在滾滾熱浪裏，幾乎一下就教她們三個感受到夏天的威力。訂的民宿在解放碑附近，現在是晚上十點左右，坐3號線轉2號線，緊趕慢趕，還能趕上2號線末班車。

末班車的2號線人流量也很大，徐薇把鄧川的頭發撥到一邊，擡頭看她，“熱不熱？”

鄧川看着她，沒說話，把脖子貼到她手心，她流了許多汗，可并不顯得油膩，像給皮膚渡上一層泛柔光的釉。徐薇的手心被沾濕了，她皺皺眉，在鄧川衣服上擦了擦：“髒兮兮的，你待會到了先去洗澡。”

鄧川笑了一聲：“好哦。”

楊靜已經在看待會要點的外賣，她非常認真地想跟徐薇探讨吃火鍋外賣的可能性，但是徐薇不理她。

由于徐薇的不配合，楊靜只能按着攻略，點了一份不會出錯的豌雜面，一份老麻抄手，又點了一份麻辣涼拌菜，兩份冰粉。

三個人出了地鐵站，按着導航往民宿方向走。

路邊的燒烤店的黑色大風扇嗡嗡地響，蒸騰的霧氣和香氣彌散在夜空裏。徐薇在飛機上睡了一覺，精神上并不覺得疲憊，她有意想幫鄧川背包，被鄧川拒絕了。

街角矗立着一盞很高的路燈，襯得鄧川的眼睛很亮，她一邊去看前面的路，一邊說：“我不累。”

七拐八拐到了民宿所在的小區。房主在小區門口等着她們，幫忙做了出入登記，給了出入卡，還捎帶着送了兩袋火鍋底料：“祝你們玩得開心啊。”

謝過房主，往小區裏走，總算到了住的地方。進了門，楊靜把空調打開，又幫着把行李箱放進房間裏。房間本來正好有三個，徐薇本來正在檢查廚房和水電設備，一回頭就看見鄧川眼巴巴地看着她，不由得笑出了聲：“你想跟我一起住啊？”

鄧川立刻點頭，徐薇也一颔首：“那你自己把東西搬進去吧。”

徐薇進房間的時候，鄧川已經把行李箱的東西收拾出來了。洗漱用品，零碎的防曬和護膚的瓶瓶罐罐擺在洗手臺上，充電器和電子産品放在床頭，徐薇随便看了看，驚訝地問了一句：“你居然還帶了kindle？”

鄧川收拾衣服準備洗澡，聞言愣愣地點頭。

“沒事。你快去洗澡吧。”徐薇也蹲下身去收拾她的東西。充電器和平板放在另一邊床頭櫃，化妝品和防曬擺上洗手臺……她恍惚了一下，明明只是一次短暫的旅行，她卻有種她們要一起開始生活的錯覺。

徐薇想到生活這個詞，不由得微微嘆氣。

鄧川擦着濕漉漉的頭發從衛生間出來，徐薇不是第一次看到她穿睡衣的樣子，但不隔着屏幕還是第一次見。

柔軟的棉布睡衣，敞開的一點領口飄出沐浴液的香味，顯得那張臉格外稚嫩，像一只藍色的小兔子。

小兔子抓着吹風機吹頭發。

等到三個人都洗過澡，外賣也到了。鄧川把外賣拿到客廳的茶幾上，在電視上投屏剛才在飛機上看到一半的電影。

徐薇穿着睡裙，一身水汽地在她旁邊坐下來，給三個人分別倒了杯水。

楊靜逐個拆開外賣，她點的種類多，但份量不多，既然三個人都不介意分着吃，那就直接在一個碗裏吃了，省得麻煩。

她率先嘗了一口老麻抄手，廣東人的基因密碼立刻被激活。楊靜毫不誇張地潸然淚下，一口氣把徐薇給她倒的水喝幹，還要水喝。

徐薇愣了一下：“不是吧？有沒有這麽誇張啊？”

她不太相信，跟着楊靜嘗了一口，鄧川期待地看着她，只見下一秒，徐薇的眼圈也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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