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

第39章

天氣熱， 屋裏開了空調，溫度宜人。鄧川湊得極近，呼出的氣在幹燥清涼的環境中更顯暖熱。

暖熱襲來， 落在耳畔， 有些難耐的癢，徐薇身子微僵，沒做聲， 伸手扶住鄧川的肩，将兩人的距離拉開了一點。

“你別靠這麽近……坐過去點。”

鄧川偏了偏頭，去尋徐薇的眼睛。

她直勾勾盯着她， 不理會徐薇抵在她肩膀的手，又湊近一點， 低聲道：“看電影？要不你玩游戲嗎， 我們也可以玩游戲……”

徐薇只能說：“你坐好， 我找找有什麽電影看。”

鄧川對着她笑起來， 心滿意足地坐回去。

她坐在沙發上， 很乖地看徐薇調試投影儀，新租的房子，網絡還沒裝好，徐薇看了一陣放棄了，轉頭說：“要不算了， 我們再……找點什麽事做？”

鄧川沖着她招招手， 說：“你坐過來。”

她手裏拿着平板，徐薇猶豫了一下， 還是湊了過去。

鄧川平板裏有下好的電影，是平時備着坐車看的，想不到現在發揮了作用。

見徐薇已經坐過來， 兩人的體溫相近，溫熱暖乎，鄧川忍不住又蹭過去一點，見徐薇沒什麽反應，點到為止，見好就收地專心挑起電影來。

她垂首看着平板，領口中央有個折角，落得低，露出了鎖骨下的一點風致。

她的皮膚一貫白，徐薇別開眼，只當沒看見。

鄧川滑動屏幕，她網盤裏的電影魚龍混雜，随手挑了一部，把平板端在兩人中間。徐薇接過鄧川帶來的一邊耳機帶上，兩人都向後靠了靠。

徐薇沒注意看鄧川點開的什麽電影，只見影片開場便是一座古都密密麻麻的建築俯視圖，像是歷史片的模樣。人物對話的節奏極慢，畫面色調也很溫和，像是帶着一層複古的濾鏡。

徐薇漸漸放松下來，她看了眼片名，問鄧川：“這是什麽時候的片子？”

鄧川說：“2001年的。”

徐薇點點頭。

室內靜悄悄的，徐薇只有一邊耳朵帶着耳機，卻只能聽見電影裏的聲音，偏生人物對話的日語原聲十分有韻律感，配樂也很安靜，除此之外，只有繁複的衣飾跑動起來的摩擦聲。

光影流動，徐薇的狀态一點一點地舒緩下來，她稍稍往鄧川肩膀靠了靠，純屬放松之後的下意識舉動，沒在乎其他。

随着劇情的發展，她把注意力放在鄧川手中的屏幕上，不知不覺，兩人越湊越近，鄧川察覺到徐薇把頭靠在了她的肩上，她沒敢動，漸漸的，肩膀上細細的呼吸聲逐漸均勻，鄧川低頭一看，才發現徐薇已經睡着了。

“……”

擡手按了暫停，鄧川靜靜地看了徐薇一會，幫她把一側散落下來的頭發撥回去，動作很輕，怕吵醒她。

徐薇安靜地睡着，鄧川将她一側的頭發撫開，她的五官得以清晰地展露在燈下，也展露在鄧川的眼裏。鄧川伸出手幫她擋着燈光，怕擾她清夢。閉着眼的徐薇不像平時那樣美而自知，總是透着點矜持的傲氣，倒顯得有些無辜，阖着的眼尾稍稍飛揚，眉目恬然，眼睫投出的陰影映着窗扉的夜色，顯得格外動人。

怕她垂着脖子不舒服，鄧川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環住她，借着她的動作，徐薇閉着眼睛，放松地往她肩膀裏靠了靠，光線太亮，她潛意識往鄧川的脖頸裏縮，湊過來的身子柔軟而溫熱。

鄧川環着徐薇，安靜地看着電影，電影總是讓鄧川想到時間凝固的美麗，這種美麗反饋到現實，伴着肩膀上細細的呼吸聲，她的心緒随之格外寧靜下來。

屋裏偶爾傳來周六咔擦咔擦嚼貓糧的聲音，周六膽子小，換了新環境還需要适應時間，躲在窗臺不敢動，肚子餓了，打秋風似的，吃一陣躲一陣，也沒人管它。

鄧川看着電影，肩膀的重量實打實地存在着，讓她分了幾次心。但她的專注度一貫良好，很快又沉浸在劇情裏。

電影充斥着多一分則盈少一分則虧的日式美學，連凄楚都是克制的，這份克制的恬靜像是一層薄薄的蛋殼，擁有着最好的承重結構。

不管什麽荒唐，都能被若無其事地表現出來。

光源氏對繼母愛而不得，從此他有意地尋找着跟母親相像的女性，來滿足自己求而不得的愛情。

時長兩個半小時的電影，進度條剛至一半，徐薇便醒了。

她靠在鄧川肩膀上，沒動，像是有點睡懵了。反應了好一會，伸手跟鄧川要耳機，嘴裏問她：“我睡了多久？”

聲音低低的。

鄧川把耳機塞到她耳朵裏，安撫地說：“沒多久。才到一半呢。”

徐薇“嗯”了一聲，仍舊沒動，盯着電影看。

月夜藤架下的相遇，放浪形骸的光源公子渾身卻帶着清貴雅正的美麗氣度，他擡手摟住纖弱的皇妃，繁複裙角消失在阖上的門扉後頭。

拍攝手法并不隐晦，女人低|喘微微，裸|露的肌膚月光一樣雪白，曲起的十指纖纖，暧昧的氣氛帶着些日式美學的克制，卻也如約而至。

兩人都沒動，畫面看得分明，卻并不覺得尴尬，比起暧昧，更多的直觀感受是美麗，這份情愛如此短暫，又靜默如秋葉翻轉，姿态卻如同煙花綻放。

劇情仍在繼續，一個又一個的女子像夏花般絢爛，她們如同飛鳥，掠過光源氏公子的生命，又蹁跹着遠去了。

故事結束得十分現實，像光一樣的人，卻并不是光在人間的實體，他野心勃勃，下作，市儈，也即将老去，他将人生活成了追逐幻影的樣子，但幻影不可追，美好只有一瞬，追逐幻影的人們最終會落入他們最不想見到的現實之中。

畫面逐漸隐去，演職員的名單跳出來，徐薇是從一半開始看的，但故事并不複雜，光源氏追逐女性的過程雖然各不相同，但本質重複得像單元劇，她還是看懂了大部分。

徐薇早就過了輕易感慨情愛人生的年紀了，偏理性的思維習慣，讓她其實是個很難共情的人，此時此刻，她更多地是覺得枕着的這個肩膀很舒服。

肩膀的主人一直沒出聲。

她擡眼去看鄧川，小朋友不做聲地盯着滾動的屏幕瞧，眼睛黑沉沉的，看起來很受觸動的模樣。

怕小朋友想太多，徐薇稍稍直起身子，揉了下被當做枕頭的肩膀，問她：“疼不疼？”

鄧川頃刻回魂，徐薇溫熱的體溫挨着她，眼中有些久睡未去的水光，她緊盯着她，愣愣道：“不疼。”

徐薇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愣什麽？”又忍不住問：“你在想什麽？”

鄧川坦白地說：“我在想，愛情到底是什麽？”

她說：“光源氏一生所有的追逐，都來自于一開始的愛而不得。如果一旦得不到一個人的愛，就開始歇斯底裏地用自己的人生去獻祭，去把別人當替代品，這樣是值得的嗎？”

她又說：“如果這也是愛情，那愛情跟我想的根本不一樣。”

她的愛情是孤獨的修行，是在朝夕相伴中忍耐心神，是與情|愛的難耐搏鬥，脫胎換骨般走到她的面前。

她看着徐薇，眉頭有些苦惱地皺起來。

徐薇聽着小朋友說了這麽長一段話，有些驚訝于她的感性，她很快意識到鄧川是個比她想象中還要細膩的孩子，她忍不住想，這樣的鄧川，走到自己面前要花費多少冥思苦想，她年輕的心神，到底對自己磨練出了怎樣的妥協來說服自己。

愛上自己的老師，真的像表面看上去那樣順理成章和若無其事嗎？

成長的道路上有很多變幻莫測的岔口，徐薇作為老師，看過太多在青春期走岔路的例子。更遑論，鄧川到現在，走的一直是正确的路。

徐薇忽然就很想伸手抱抱她。

“鄧川。”她聽見自己說，“這不是愛情。”

她的手指有些親昵地拂過她的眉眼，“從心理學角度來說，愛情包含激情，親密和承諾，缺一不可，我們中國人常說，性情義三位一體，也是一樣的道理。我覺得，愛情就像人生，是一個收和放交替的過程。如果一味的釋放，就會在執念中迷失自我。”

“你愛一個人，當然會希望自己變得更好，來為自己獲得更多的籌碼，這便是內斂的過程。但是，愛情絕不能代替人生，愛情更不是人生的全部。你能明白嗎？”

徐薇輕輕地向上望，望進了鄧川皎潔的眼睛。

她在這樣的眼神面前有些戰栗，鄧川皎潔的眼睛像一泓幽深的鏡子，太坦白，鏡子裏倒映着她，這讓徐薇立刻意識到一個她無法回避的事實，她和鄧川正沿着這面鏡子彼此對立，同樣的情愛和忍耐，同樣的熱情和內斂。

鄧川伸手抱她，摟緊徐薇纖細的腰，像一只垂頭喪氣的狗狗，把頭埋在徐薇的脖頸裏，深深地吸氣。

翁聲甕氣地說：“明白了。”

她又說：“可是我愛你。徐薇，我不想再忍耐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看的電影是《源氏物語之千年之戀》

ps：我寫東西有個毛病，間歇性發作文藝症，如果我實在是發作得太離譜影響閱讀了，請小天使們一定要告訴我。謝謝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