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臨別的暮色中, 鄧川暫別了父母,跟着裴青玉一大群人出了校門。
校門口的警戒線被扯得七零八落,地上散落着一些花束掉下來的花瓣和枝葉, 在都市流光溢彩的夜幕下, 顯得格外零落。
堵車的浪潮已經過去了。站在校門口維持秩序的保安笑呵呵地同她們招手,得空說幾句話。
一行人在街頭漫無目的地走着,話題太多太雜, 說到忘乎所以,才想起來要吃飯,這時候正是飯點, 商場裏幾乎每一家都要等位,盤算來盤算去, 還是選了大部分人都想吃的自助。
等位的時候, 大家都在低頭看手機。一年的兵荒馬亂過去, 網絡世界對她們來說顯得格外珍貴和熱鬧。熱搜上還挂着高考學子忘帶準考證的二三事, 經歷過高考的人卻明白, 高考已經實實在在的過去了。
鄧川正點進一個名為“高考數學命題急速解析”的推文在看,便聽見裴青玉氣呼呼地說:“怎麽**這時候就出來了?你們是魔鬼嗎?每個群都在發。”
“媽呀,我不看。”
“我也不看。”
“誰要看那個,你們上線了沒,快點快點。”
一行人避之不及地嚷嚷着開局游戲, 裴青玉注意到一直沒說話的鄧川, 湊過頭去看她的手機:“?!”
“不是,鄧川, 你為什麽在看數學答案啊?!”
她把座椅挪開了一點,把等位桌上放着的零食也推走,“我要離你遠一點, 別讓數學的濁氣污染到我。”
鄧川沒顧得上她,把整個推文看完,心裏沒什麽波瀾地擡起頭說:“這個解析挺全的。你們要看嗎?”
“別,你發給她們。別發給我。”
裴青玉很專心地在數桌上的瓜子,“她們今晚半夜還可能會睡不着起來對答案。但我絕對不會。”
她半天沒等到鄧川的回話,半晌,只聽見一聲意味不明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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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青玉心下頓時好奇,磕着瓜子靠過去,才發現鄧川正在跟徐薇聊天。——連剛才那個推文,都是徐薇給她發的。
高考已經結束,裴青玉不知道如何解釋自己現在這種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她把頭靠在鄧川的肩膀,心想:“我倒要看看你們能聊些什麽。”
但鄧川眼疾手快地把手機按熄了,轉過頭,明知故問地問她:“你幹嘛。”
裴青玉噙着笑,若無其事地說:“看看。”
理直氣壯得像是隔着屏幕沖小姑娘要自拍的猥瑣大叔。
鄧川義正言辭地護住屏幕:“不給你看。”
“噫——”裴青玉說,“你真應該去照照鏡子。”
“幹嘛?”
“看看愛情的模樣。”
“……”鄧川沒想理會裴青玉的胡言亂語,但“愛情”兩個字太親昵,讓她忍不住又露出了笑容。
手機屏幕亮了,顯示微信收到了新的消息。
笑容收斂,迎着裴青玉揶揄的目光,鄧川把身子轉向一旁,低着頭查看消息,嘴巴緊緊抿成一條線。
不知不覺,又悄悄勾起來。
裴青玉看得牙酸,正好這時候叫號通知到她們這一桌,她拍拍手,把瓜子殼用紙包着扔到了垃圾桶裏,一馬當先地推着鄧川走了進去。
牛仔骨,牛肉粒,肥羊片,雪花肥牛,五花肉,雞中翅,被對半剖開,放了蒜末和剁椒的茄子,在烤盤上依次排開。徐薇說她還有事,讓她先吃飯。鄧川便沒再看手機,專心致志地盯着桌上的烤肉,不時翻動幾下。
她不愛喝帶氣泡的飲料,裴青玉給她倒了酸梅汁。
鐵板滋滋響着,油花争先恐後地冒出來,鄧川看了一會,把烤好的肉夾到一邊的盤子裏。
“可以吃了。”
大家便也紛紛夾了肉吃,都自覺,先給她碗裏夾幾塊,再把剩下的分而食之。
只是鄧川顧着烤肉,等到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才埋頭正式吃自己的。
她一向慣于在這種場合裏做照顧人的那個角色。也慣于收場,個子不白長,實打實地吃到了最後。大家拿多了的蛋糕,水果,涼拌菜,通通都進了她的肚子。
吃完飯,一行人還要續攤,KTV訂了房,在商場頂樓,沿着扶梯上去,像她們一樣剛結束高考穿着校服的學生不少。
鄧川低頭刷了刷手機。
班群裏大家一改往日的沉悶,聊天聊得飛起,表情包刷屏,鄧川随手劃了劃,剛想退出去,就看見徐薇出來說明天拍畢業照,讓大家今晚別放松得太晚,注意精神面貌。
她手下一頓,徐薇的發言底下就已經跟了一串的“收到,謝謝老師”。
鄧川想了想,亦随大流回了句群消息,又轉向跟徐薇的私聊。
她正盤算着說些什麽,想問問她累不累,在幹嘛,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怎麽講。對話框裏的字打了又删,勇氣仿佛漲成了一個泡泡,說出口就會破一樣。
忽然,徐薇的狀态跳到“正在輸入中”。
很幹脆利落地發了一句:“回來了。”
辦完事在線給她報備的意思。
鄧川咬了下唇,對話框裏又跳出來一句:“明天估計會很曬,你出門的時候記得塗防曬,帶傘。”
鄧川盯着她話尾那個小小的句號,忽然感到一種克制卻自然的幸福。
鄧川有很多朋友在網絡上聊天是不使用标點符號的,她們會在話與話之間打一個隔斷的空格,方便,格式簡潔,也不容易讓人看出情緒。
畢竟現在的網絡聊天,真心與否并不重要,打出“哈哈哈哈哈”的人并不一定真的笑了。小年輕們更多的是在乎她們說的話夠不夠迅速,有趣,搞笑,有沒有抓住熱點一針見血。
标點符號似乎過于累贅了。
鄧川習慣了這樣的風格。她是個很聰明的人,即使對網絡聊天興趣缺缺,也很好地去适應了這種節奏,将就着配合,也算得上是網絡世界裏另一種虛以委蛇。
可徐薇不一樣。鄧川很早就發現了,徐薇一直非常規整地在網絡聊天中使用着标點符號,顯得格外嚴肅,仿佛在下發什麽書面通知一樣。
她一開始只覺得徐薇正經,現在細細體會。
哎,體面之下,簡直像是另一種形式的情書。
鄧川心裏柔腸百轉,手底下給她發:
“好。”
“我們現在剛吃完飯,正在去KTV的路上。”
徐薇問她:“你們晚點怎麽回家?有車去接你們嗎?”
“晚點叫車回去。”
徐薇還沒回複,鄧川又發一句:“你別來,待會估計會很晚,你好好休息。”
“正在輸入中”的狀态反反複複,一直等到鄧川在包廂裏落座,才收到徐薇回過來的消息:“嗯。”
她說:上車,回到家都發個信息給我。
她話裏毫不掩飾的關心讓鄧川心裏軟軟的,忍不住發過去一句:怎麽辦,好想明天快點到來,快點見到你。
徐薇回了個表情包。一只手在揉一只柴犬的頭。
過了一會,徐薇倚在床上,收到一張小朋友發過來的自拍。
秦姝已經回家了。地上散落着她打包到一半的東西。打包的紙殼箱敞開着,周六作為一只貓,對床的向往居然大過了對紙殼箱的喜愛。眼見着徐薇洗完澡準備休息,挨挨蹭蹭地就在她旁邊卧下。
她确實困的很,學生這一年有多辛苦,她也就有多辛苦。明天過後算是工作真正告一段落。休息半個月左右,高考成績公布之後,又得忙一陣子。
不過比起過去一年的忙,都不算是什麽了。
洗漱過後的身體格外疲累,臂彎裏的貓軟乎乎又暖烘烘。徐薇盯着那張自拍看了一會,小朋友們的KTV開着氛圍燈,暧昧暗沉的燈光塑造出來的氛圍像地底暗河,圖片中的藍白色校服就顯得格外純潔。
徐薇看了好一會,爆棚的罪惡感又淹沒了她。她擡起一只手捂住臉,示弱地嘆了好多口氣。
心底裏的糾結還是被疲倦打敗。她這樣搭着手,不知不覺,困意襲來,眼皮止不住地往下阖,迷迷糊糊間,徐薇只記得摸索着關了燈,又跟鄧川說了句晚安,就一下子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九點。一行人在學校行政樓前集合。
陽光強烈,果然是出門要帶傘和塗防曬霜的地步。強烈的陽光下萬物都顯得格外鮮活明亮。藍天白雲下,一行人站在學校行政樓前,拍了一張集體合照。
攝影老師及其負責。鄧川本來已經站到了徐薇旁邊,默默打定主意一個蘿蔔一個坑,站好高中蘿蔔最後一班崗,誰來也不讓。結果攝影老師一會說旁邊的女生比她低一點,讓兩人換個位置,一會又讓前後換個位置,換來換去,鄧川最終站到了徐薇的身後。
拍完照,太陽實在太曬,班裏人陸陸續續走掉了一大半。鄧川站在亮得暈眩的陽光下,熬過夜的腦袋一陣一陣的發暈。
等到徐薇伸手把她拉到一旁的樹蔭底下,她就更暈了。
徐薇今天穿了學校的教師制服,白襯衫,一步裙,唇色溫柔,脖子耳朵上什麽裝飾都沒有,說是剛畢業的大學生都有人信。可她身上那種知性溫柔的氣質,又是青澀的大學生所不能比拟的。
“不舒服嗎?”
“沒。”徐薇想松開手,鄧川拉住了,沒放,“你什麽時候搬家?”
“……”同性師生牽手,好像沒什麽大不了的。徐薇想想,沒使力抽回去。答她:“明天下午。”
“行。”鄧川笑了笑,“到時候,我來找你。”
徐薇看着她的笑容,很輕松的模樣。鄧川的自然讓她心裏的壓抑散去大半,她輕輕回握她的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