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倒V開始
鄧川從口袋裏摸出耳機戴上。她不習慣背包。所有外套褲子的口袋都很大, 裝得下很多零碎的物件,小包的紙巾,耳機, 公交卡地鐵卡什麽的。
她每天出門都裝滿這些兜兜, 像在身上藏下無數寶藏。
提示音在耳機裏機械地循環着,另一邊耳朵裏塞滿裴青玉的噴漆濺在牆上的聲音,這條道附近都是些培訓機構, 春節假期裏大門緊閉,窗口黑了一片,只有路燈還亮着。
鄧川用腳蹭了蹭自己的影子。
裴青玉晃着噴漆, 碰撞聲被傳出很遠,一聲, 接着一聲, 跟提示音一樣重複着, 幹脆, 清晰, 像保齡球滾出去,碰掉九個瓶子,斯諾克一擊即中,黑球落袋。
鄧川覺得像是某種倒計時。
單調的碰撞聲中,提示音突然停了, 撥出去的電話被接通了。
徐薇說:“喂。”
隔着電話, 她的聲音聽起來卻很近。音色幹淨,連氣息都像落在耳邊似的。
這份真實感一下子就把兩人的距離拉近了。鄧川一瞬間覺得比起語音電話, 文字聊天實在是非常冷冰冰的東西。
沒等徐薇發話。鄧川就主動說:“徐老師,新年好。”
徐薇在那頭很輕很輕地笑了:“還沒到新年呢。”
她輕輕的笑聲像一根細線,釣得電話這頭的魚心裏癢癢的。
沒等魚說話, 徐薇又問:“好安靜。你在外面嗎?”
“嗯嗯。”鄧川下意識地點頭,又反應過來電話那頭的人看不見,她盯着遠方與天空相交的頂樓,那裏是城市的中心,燃着很璀璨的燈火:“在外面跟朋友一起玩塗鴉。”
徐薇靜了一下,然後說:“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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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川望着天空,沒頭沒腦地說:“今天晚上的月亮好亮啊……”
那邊傳來一聲小小的拉門聲,緊接着,徐薇說:“确實很亮。”
她們也許在看着同一個月亮。鄧川的腦子裏一瞬間冒出很多句暧昧的詩句,古往今來,有無數個詩人意識到了這種同步。月亮成了一種介質,既然目光可能在此相會,那麽她們的情緒也能不能借此共鳴?
鄧川被暧昧的月亮攪得心緒不寧。徐薇卻問她:“外面現在冷嗎?”
鄧川的鼻尖觸摸到了寒冷的空氣,卻口是心非地說:“還好,不是很冷。”
她的心燙得要命,把全身也燒得暖烘烘的,一點不冷。
“這麽晚在外面,家裏人不管你?”
很晚了嗎?鄧川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面的時間顯示二十三點五十一分。原來不知不覺,她和裴青玉居然在這裏耗了一個晚上。
她沒繼續看着月亮,回過頭看向背對着她的裴青玉,她手裏握着一罐顏料,正在給獅子的整個輪廓描線。
嘴裏說:“我家裏人……不太管我。”
徐薇笑起來,說:“可是你看起來很像是家教很嚴的那種小孩。”
鄧川還是第一次聽到她對自己的印象評價:“為什麽?”
可能是沒想到她的追問,徐薇的聲音拐了個猶豫的小小的彎,“就……看起來像呀……”
她很少這樣措辭。透着點撒嬌意味,像示弱,又像放開心防。
鄧川聽出這一點差別,心裏很高興,認真地補充說:“我家裏不嚴的。真的。”
“從小到大,他們都很相信我,會尊重我的選擇。”
她說得非常慎重,仿佛許下某種承諾。
鄧川覺得徐薇一定能聽懂,因為她們陷入了一個短暫的沉默,沉默過後,徐薇卻只輕輕地說:“那你真是……幸運的小孩。”
鄧川也想到這點,聲音溫柔下來:“從前我不覺得,現在覺得了。”
裴青玉走回來,在挎包裏挑了個其他顏色的顏料,見鄧川看着她,揚聲說:“等我一下,馬上就好了,我們待會看看能不能去買煙花——”
鄧川潑冷水:“拉倒吧,沒有煙花。”
裴青玉拈着顏料上色:“有的!你相信我。”
她又轉過頭去搗鼓她的塗鴉了,鄧川熟悉她這種狀态。徐薇聽見她們的對話,在那頭說:“要不先挂了,你們玩,注意安全。”
鄧川拖長音,賭氣似的:“不要——”
她也很少這樣直白地跟徐薇撒嬌,徐薇一時有些不知道怎麽應對,順着她,問她:“那你要幹嘛?”
鄧川再看眼時間,确認:“零點就要到了。起碼也得讓我第一個跟你說新年快樂,再挂電話。”
“……好吧。小朋友。”徐薇聲音帶笑,“那我們就幹等嗎?”
“當然不是。可以有個小小的談話欄目嗎?”
“什麽欄目?”她問。
鄧川說:“我給你畫的畫,你還沒點評呢。”
她在這等着她呢。
鄧川以為徐薇會被打個措手不及,沒想到她輕輕笑出了聲,很輕松地說:“就是這種談話欄目呀?我還以為……”
話被鄧川截斷了,她問她:“以為什麽?”
“沒什麽。”徐薇用平時通知考試放假的語氣慢悠悠地說:“畫我看到了,很用心,我很喜歡。可以了嗎。”
鄧川連珠炮似的說:“不行,不行,要真情實感一點的。”
“啊……”徐薇問:“那怎麽樣才算真情實感呢?”
“嗯……你可以發揮主觀能動性想想啊……一般情況下,我們建議換個頭像,或者發條朋友圈什麽的。”
徐薇哼笑了一聲。轉移話題:“我不太會做政|治題——好了,零點就快要到了,欄目結束了。”
“啊……好吧。”鄧川癟嘴,“那你喜歡嗎?要真心地說。”
“……”
兩人僵持了一個空白的沉默。
“——喜歡。”徐薇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滿意了嗎?”
“嗯嗯!”鄧川燦爛地笑了一聲,又克制住了自己點頭的欲望,見手機屏幕裏的時間跳到了五十九分,她說:“徐老師。最後一分鐘了——你要做好準備。”
“準備什麽?”
“準備接住我的新年祝福。”
她的聲音帶笑:“好吧。”
此時此刻春晚裏主持人一定正領着大家一起倒數吧,鄧川想,全國有十幾億人一同數着時間的流逝,今夜是人世間最熱鬧的夜晚,大家歡聚一堂,其中也有她和徐薇。
時間從九跳到了零。一個長得非常勻稱,圓滿的阿拉伯數字。是舊的突破,也是新的開始。
新的一年到了。
裴青玉還在收尾,對時間的流逝一無所知,鄧川聽見徐薇在她耳邊安靜地說:“新年快樂,鄧川。”
“新的一年,祝你一切順利,”她的聲音低低的,“得償所願。”
“新年快樂。徐老師。”鄧川張了張嘴,沒說出什麽祝福來:“你也是。”
徐薇沒有笑她,鄧川仰頭望天,月光清湛湛的,像她的心思,徐薇一眼就能摸透。這當然也很好。看破不說破,總歸是有些心照不宣的暧昧在,細水長流般的持續着,鄧川喜歡這個詞。細水長流代表着希望,通向未來。
代表着一切順利,得償所願。
遠處的市中心仍舊繁華,被燈火映亮的天空一角,忽然綻開了幾朵燦爛的焰火。
耳邊遠遠地傳來煙花上天的悶響聲,和人群的歡呼聲。
五顏六色的煙花,仿佛無窮無盡,在深黑的天穹中綻開。鄧川忘了,除夕本不該如此寂靜,它是被火樹銀花裝點的不眠之夜。
裴青玉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停下來,大聲感嘆:“哇——”
鄧川直愣愣地看着,說:“徐老師,我這邊在放煙花。”
徐薇說:“是嗎?”
她說:“那你許個願吧。說不定,它會替你實現。”
鄧川不知道這裏面有些什麽邏輯,只無端地覺得浪漫,輕輕地應道:“好。”
焰火是夜的燭光 。她對着數不清的蠟燭虔誠而靜默地許了很多個願望。她太貪心,少年意氣,總希望把所有所求都掌進手裏。
夜色如此溫柔,她的願望連默念都唇齒缱绻,裏頭裝着年歲,未來,所求所愛,一遍不夠,再說一遍,愛意幾乎要将她淹沒了,但她克制着,不能夠,要細水長流。電話那端的人也沉默着,一段甜蜜的空白。
鄧川說:“——徐老師,好多好多煙花,你有什麽願望,我替你許。”
徐薇說:“我希望你——有明亮的未來,永遠保持着現在的美好,奔向屬于你的明天。”
她沒有提她自己。鄧川卻執拗地說:“你的呢。我要你的。”
徐薇說:“這就是我現在最大的願望了。”
她低低地嘆了口氣。
她說:“鄧川。我希望你能明白。你明白的,對嗎?”
徐薇一邊說,一邊從陽臺走回屋裏,她的房門緊閉。
鄧川的聲音被淹沒在煙花聲裏,她自己都聽不分明,通過光纜,落進對面的耳朵裏,卻很清晰:“徐薇。我會快點長大的。
“你等等我。別急着推開我,我也不急,好不好?”
這是她第一次提起關于等待的命題,緊張得連呼吸都繃緊了,這是一次心血來潮的試探。有那麽幾分冒險意味。徐薇卻并不驚訝,只繃着聲音,說:“要叫老師。”
鄧川立刻從善如流:“徐老師。”
又問一遍:“可以嗎?”
深夜裏,徐薇的聲音帶着無奈的笑意:“好吧。”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