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鄧川還沒開口。徐薇就說:“喂——”
聲音輕輕的,臉上也看不出喜怒。
楊靜“哎呀”了一聲,說:“又沒什麽。”
又說:“你怕你給我洗衣服的事情被別人知道嗎?”
“還是別人給你表白你讓人家等,結果一路把人家領到老師辦公室門口的事?”
徐薇低頭把那塊肥牛放在料碟裏沾了沾,平靜地說:“現在大家都知道了。”
“哈哈哈哈哈。”楊靜幸災樂禍地笑了,然後一秒變臉正經道:“對不起。”
“我為徐老師的形象道歉。”
徐薇加了一筷子豆皮給她:“如果真的感到愧疚就多吃點,別說話了。”
楊靜眉毛挑得像是要飛起來,徐薇假裝沒看見。
鄧川好奇地問:“為什麽徐老師要給姐姐你洗衣服啊?”
“因為高中生嘛,不知道你們現在流不流行啊,我們那時候很流行在校服上畫畫,用水筆或者水彩筆,畫動漫人物什麽的,穿着花裏胡哨的校服感覺格外地不同,走路都帶風——”
“你看我現在就知道了哈,我一直都是時尚弄潮兒的,所以我也把我的校服畫得可花,每天穿着感覺自己特酷炫。但是你徐老師特別特別受不了,她覺得我很非主流。”
徐薇慢條斯理地夾了一塊鴨血,說:“這難道不非主流嗎?醜死了。”
“現在是覺得醜,以前覺得好看啊。”
“我從來不覺得那樣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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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這不,終于有一天下晚自習,大家回到宿舍在床上躺着,你徐老師就偷偷把我那件校服洗了。”
“我發現的時候,已經被她用漂**洗得不能再幹淨了。”
鄧川歪了下頭:“那姐姐你當時是什麽反應?”
“我——呵呵——我能有什麽反應,當時大家壓力都挺大的,我害怕她是每天都看見我那件花裏胡哨的校服,精神壓力驟增,所以最後才忍不住洗了,所以我就沒敢說話,怕刺激她,她洗完之後,我還主動接過來把那件外套晾了。”
楊靜說完,終于騰出嘴來,吃了口豆皮。
鄧川呆了一下,就聽見徐薇有些無語地問道:“為什麽你還記得這種事——”
“我必須記得哈,這是你高中三年以來做出的最人設崩壞的事情。”
她沖着鄧川眨了下眼睛。
“你們徐老師平時是不是很淡定,很處變不驚,完全看不出會做出這種狂躁的事情?”
鄧川點了下頭。
徐薇垂着眼,朝筷子上的毛肚輕輕吹着氣。頓了頓,又解釋:“我是有點強迫症……”
“你不是純粹的強迫症,你只是希望周圍事情都按照你順心的來呈現。”楊靜說。
徐薇輕飄飄地說:“可能吧。”
又不露聲色地夾了一筷子生菜堆到她碗裏:“辛苦你還記得這種事情,多吃點。”
楊靜碗裏已經被菜堆滿了,她一邊笑,一邊低下頭說:“哎呀,這就是有小朋友一起吃飯的待遇嗎?”
“不然,你以前幾時夾過菜俾我啊?”
“……”
這是楊靜整頓飯最快樂的時候。
因為在這之後,對面兩個人又開始把她當茶杯了。徐薇沒吃多少,很早就放了筷子,專心地幫鄧川撈蝦滑。
後來便漸漸發展成撈牛肉,撈筍片,燙肥牛,燙鱿魚。
鄧川的碗裏逐漸堆起了一座小山。
在徐薇給她剝蝦的時候,楊靜終于忍不住了,開口說:“你這是真當做小朋友在照顧呢?”
這話傳到鄧川耳朵裏。鎮定了一個晚上的小朋友終于不好意思了。她的耳尖悄悄地紅了,并有點高興,又有點害羞地開口說:“我自己來吧。”
徐薇沒理會楊靜的話,也沒接受鄧川的拒絕,只說:“你還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吃點,沒準還能長高。”
鄧川卻說:“現在這麽高也夠了。”
只比她高出一點點,站在一起就已經很合适了。
徐薇笑了一下。
楊靜飯吃到現在,只吃了一肚子的生菜和豆皮,真的很想告訴她們,飯桌就這麽大,就算壓低聲音說話,她也能聽見。
但楊靜是個聰明人,她十分努力地忍住了,并化悲憤鄙視為食欲,成功地再添了兩盤手切羊肉上桌。
吃完這頓火鍋,第一節 晚自習都上了一半。
楊靜漂亮的卷發被火鍋熏得失去造型,耷拉在臉側,一進停車場,她立刻潇灑地一揮手,沖徐薇說了一句“晚點再聯系”,就跑了。
鄧川注視着她開的車駛出路口。
徐薇把車開過來,按了下喇叭,示意她上車。
回程的路上挺安靜,火鍋溫馨的氛圍仍在。也許是空氣中的空白太擾人心魂,徐薇按開了音響。
女歌手低吟的沙啞聲線飄出來,像一層砂紙,摩擦着生活裏的另一層反面:
Aren't you somethin‘ to admire,
Cause your shine is somethin’ like a mirror,
And I can't help but notice,
You reflect in this heart of mine.
歌聲勻速,車速勻速,呼吸心跳也勻速。
路燈映亮車內兩個人的臉龐。
她們都容貌漂亮,神色平靜,全身上下都很妥帖。可在這樣的歌聲,這樣的路燈,這樣的沉靜中,有什麽不能為人所知的秘密冒出了頭,她們兩人都察覺到了它的軌跡。
她們都不約而同保守了這個秘密。
這是和平靜的生活,平靜的工作和學業截然不同的東西。但它出現得如此自然,仿佛一滴鼓脹的水珠融入大海。
鄧川年輕的心在歌聲中鼓脹着,仿佛不堪承受,她閉上了眼。
音樂仍在緩緩淌着:
Show me how to fight for now,
And I'll tell you, baby, it was easy.
橙黃的路燈一直矗立到遠方,車如水馬如龍,連綿的車流尾燈,由遠及近,組成閃爍的星河,天空卻一無所有,黑得能把人吸進去,一輪白而亮的月亮,挂在天際。
她們在這樣的月光下驅車,穿越星河,駛向深邃的地平線天際。
到學校的時候,正值第一節 晚自習下課。
徐薇鎖車的聲響好似一聲恰到好處的提醒音。
鄧川即刻從剛才的狀态中驚醒,她感受着校園空氣中那淡淡的緊張氣息,學習的狀态也被随之喚醒了。
她一邊調整着呼吸,一邊随着徐薇踏入教學樓。
期末考前的複習夜,緊張和狀态不佳的人格外多,幾乎每一層都有學生抱着書,獨自一人坐在樓梯上,靜靜地垂頭複習。連那片入冬後因為太冷,被閑置的自習區域,也星星點點地亮着學生們自帶的臺燈。
雖然是下課,氣氛依然緊繃而安靜。
徐薇把鄧川送到教室門口,就領着一群帶着問題的學生往辦公室走了。
鄧川在座位上坐下來,心如止水,心無旁骛地複習了整整兩個小時。
到晚自習結束的鈴聲響起,她才從全神貫注的學習狀态中脫離出來,但她沒有立刻離開教室,而是随着大家一起,磨蹭到了教學樓徹底熄燈,才跟着大部隊往回走。
教室裏的門窗是她檢查的,燈也是她關的,門也是她關的。
徐老師并沒有來。
好吧。鄧川想,但今晚已經夠了。
那些距離,笑容,秘密,和月光,她留到考完試的夢裏去回味。
期末考的兩天裏,下了一場小而長久的雪。
雪花紛紛揚揚地從天上飄落,正如鄧川的筆尖落在試卷上,沙沙作響。
考場是按年級排名分的,裏面大部分都是熟面孔。第二天考完試,監控老師還站在講臺上整理試卷,封訂。鄧川坐在座位上收拾東西。便看見吳傅武正往外走,後面還跟着一個餘曉。
他們沖她招呼:“鄧川!明年見!”
鄧川不由自主地也露出了笑容,走廊上,少年們的聲音此起彼伏地回蕩在冬風裏:
“明年見!”
“新年快樂!”
“高考加油!”
蔣夢也笑了,她的笑容一如初見,她也說:“鄧川,明年見。”
要收拾回家的其實沒有多少行李。鄧川把被套和外套帶回了家,還收拾了數學複習題冊和英語單詞本等等學習資料,塞了一書包,沉甸甸地背了回去。
剛放假的頭兩天,唐麗鵑下了班便準時回家,變着法兒給女兒炖湯喝。這份愛意太過沉重,傳說中來自廣東的食補菜譜炖出來的湯口感不是太過濃厚就是實在寡淡。
鄧川還準備借此話題,跟徐薇聊聊,結果徐薇很坦白地說:“我也不愛喝補湯。”
好在唐麗鵑的熱情沒有持續多久。她難得地堅持了三天有餘,見鄧川實在不愛喝,想想也算了,空閑時間還是留給自己在網上激戰國粹,權當放松。
年關越來越近。楊靜和徐薇自駕游去了西安,徐薇還給她發了幾張照片。感嘆天氣太冷,油潑辣子面好吃。
她們倆的聊天記錄停留在前一天晚上。鄧川問她,從西安回去了嗎,到家了嗎。
徐薇說:回家了。剛下飛機。
又催她睡覺,說不要為了學習熬夜,得不償失。鄧川躺在被窩裏,打字問她,餓不餓,有沒有去吃夜宵。
她這段時間看了很多去潮汕的游記,知道潮汕被稱為“美食界的荒島”。對這個徐薇的家鄉充滿了強烈的向往。
徐薇好一會沒回複。直到鄧川半夢半醒之間,聽見手機傳來一聲消息提示音。
她迷迷糊糊抓起來一看。
徐薇拍了一張夜宵的照片,煎蛋金黃,鹵汁香濃,香菜翠綠。跟她說,在吃夜宵了。你應該睡着了吧,晚安。
晚安。
鄧川在心裏悄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