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期末考前的一周過得出乎意料地快。
周日晚自習鄧川來得晚了些,她媽難得在家,要給她做飯吃,一來二去出門便遲了。她們班是畢業班,同學們很積極,還未上課,班上人已經差不多盡數到齊。
故而她進門的時候,全班都看過來,徐薇也不例外。她站在講臺上,頭發紮起來,明亮的燈光下眉目清晰,十分美好。由于是在室內,她沒穿外套,穿一件襯衣,又穿一件薄薄的毛衣開衫,深色的長褲妥帖地垂墜下去,襯得人氣質極好。
見鄧川進門,徐薇沒動,居高臨下,投來淡淡地一瞥,然後若無其事地将目光轉開。
鄧川心底裏被這一瞥弄得有點亂。
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鄧川卻反而有些膽怯起來。索性低下頭,不看對方,任兩人在講臺上擦肩而過。路上走得急,她額上挂着些薄汗,羽絨服擦過徐薇的手臂。對方站得很穩,衣服陷進去,又鼓起來。發出輕輕的一聲摩擦聲,像點燃了一束小小的煙花。
她能感覺到徐薇的目光落在她側臉,又落在她背後,後脖頸泛着些微微的癢。
徐薇靜靜看她,沒說什麽。
鄧川脫掉外套,又在座位上坐下來,面對着過了一個周末卻又堆滿試卷的桌面冷靜了一下。
不由得又在心底裏強調一遍:
現在最要緊的任務,是高考。
再聰明的人都難以處理年少時的第一次心動,鄧川也不例外。這些日子,她明顯地感覺到徐薇引領了她的情緒變化,這對于需要保持心緒寧靜的學習生活似乎不是一件好事。
現在是高三第一學期末,距離高考還有短短幾個月,十二年不見刀光劍影的億萬人厮殺,在幾個月後見分曉。
在遇到徐薇之前,高考一直是鄧川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目标,高考,前程,人生價值的實現。這是一個非常清晰易懂的邏輯鏈。小小的鄧川早就能夠理解。
也正是因為她對于這一點的認可和理解,才促使她成為如今的自己:內心平穩,沒什麽多餘的愛好,會在除夕一個人去圖書館,也沒有出格的言論和叛逆期。比起其他人青春期的躁動,她的成長平靜無聲,活像一潭波瀾不驚的湖水。
但徐薇讓她的平靜的心湖掀起了些許波瀾。鄧川并非不熱愛生活的人,可徐薇的出現,讓她對人生有了更生活化的渴望。那似乎是比理想,人生價值,自我目标的實現,更豐富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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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波瀾掀得毫無作用。這個周末裏鄧川無數次回想起這幾個月大大小小的接觸,她們的距離始終不遠不近,只纏繞着些似有若無的細線。就像她們之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和徐薇隔着三尺講臺,隔着不能久握的指尖,隔着說不出口的話,一切的一切,因為缺少的年齡和閱歷而不平的天平,無疑需要鄧川為自己增添更多的籌碼。
鄧川十八年的人生裏只剩下一件事來增添籌碼了。
鄧川在思考的這一兩分鐘便裏把“贏得高考”和“徐薇”劃上了等號。
這個結論讓她倍感激勵。
她的耳邊響起小姑姑的笑言:要成為一個大人,可沒有那麽簡單。
可要成為一個大人尚且虛無缥缈,通過高考來增添能和徐薇并肩籌碼的事實卻是觸手可及的。
這樣一看,似乎一切都很明朗了。
鄧川靜靜地深呼吸,有條不紊地整理好桌面上剛分發下來的試卷,又掏出紙筆。書寫兩三分鐘後,晚自習開始的鈴聲響了起來。
徐薇簡單宣布了一下放假安排。對于畢業班的學生來說,寒假放假的天數也不是什麽懸念,她說完便出了教室,門外有拿着試卷等她的學生。
她們一同消失在教室門口。天冷,分析試卷的場所已經挪到辦公室裏。
現在看着徐薇,鄧川既不慌亂,也不躲閃了。
她對高考很有信心,所以對徐薇也很有信心。在現在的她心裏,徐薇和她的未來并在一起,一同閃閃發光。
規律性的生活使人喪失對時間的把握。高三第一個學期最後的兩周過得非常快。
裴青玉周三晚上來了學校一趟。
晚自習已經過了有一會。教學樓快要熄燈。她和蘇眠提着夜宵到教學樓下等鄧川下來。
時隔幾個星期,再次見到裴青玉,她似乎沒有什麽變化,寒風中露着腳踝,褲子外套倒很厚。臉被外套領子蓋住,又戴着帽子,夜色裏,只露出一雙含着笑意的眼睛。
食堂也熄燈了。三個人往蘇眠她媽宿舍走,計劃在那裏抓緊時間解決夜宵,好放鄧川回宿舍。
走到樓下,便遇見也剛剛從教學樓回來的徐薇。
徐薇看見她們,輕輕地“嗨”了一聲。她散着頭發,往耳後挽着,路燈下,露出的耳朵瑩白如玉。
夜宵的香味萦繞在她們中間。鄧川跟徐薇并行,還能分出一點心神,去想:
裴青玉提的這是什麽夜宵?是熱湯面,是紫菜蝦皮馄饨,還是皮蛋瘦肉粥?
她腦子裏有點亂,徐薇的臉在離她不遠處,餘光中她稍稍垂着眼,好像有點疲憊。
鄧川的心頃刻軟成一灘水。
蘇眠在跟裴青玉說話,周圍很安靜,她壓低了聲音,說:“我最近嗓子好疼……”
裴青玉說:“我最近也上火,牙痛。”
“那你要不要喝沖劑?蓮花清解毒,我待會拿給你。”
裴青玉答應了。
蘇眠沒問鄧川要不要,不管鄧川要不要,待會她給了裴青玉,總還是要塞給她幾包的。
一直沉默着的徐薇忽然開腔說:“平時要多喝水。”她擡起眼看向旁邊,又說:“沖劑沒什麽用。冬天幹燥容易上火,平時要多注意補充水分。”
蘇眠很配合的點頭:“是的是的。我就是不太愛喝水。”
裴青玉還是第一次見徐薇。眼神看過去,卻見徐薇沒在看她。
倒好像是在看她旁邊的鄧川。
她不好側頭望鄧川,那樣太明顯,便收回眼神,作罷。
鄧川捏了一下鼻梁,沒說話。
不知不覺間,走到樓梯口,徐薇禮貌地跟她們道別。往走廊裏走。
昏黃的燈光下,背影窈窕。
她們一同伫立在原地看了一眼。
“徐老師真好看。”蘇眠說。
鄧川習慣性地嗯聲,又感覺她話說得很讓她別扭,憋了一會,望向走廊外的夜色,腦子裏卻浮現出剛才短暫的對視。
那麽近,燈光的色調那麽柔情,讓徐薇的眼睛看上去也顯得別樣柔情。
徐薇維持着一擡眼的風情,眉宇間浮着淡淡的倦意,讓她看上去有些脆弱。這種脆弱讓她看起來格外沒有威懾力。
仿佛,非常容易靠近。
短暫的幾秒鐘裏,鄧川注視着這雙眼睛,感覺到一種吸引力,和徐薇嘴唇的吸引力如出一轍。
這個發現讓她燥意頓生。
幸好燈光昏黃,不然大家一定會看見她燒紅的耳根。
但徐薇一定從她的目光裏發現了她的心思。不然她怎麽會率先垂下眼簾,像是承受不住她目光的重量,主動先別開了眼。
兩人各懷心思,走到樓梯口,彼此都沒敢再對上眼睛。
鄧川心想:我怕,是因為我喜歡她。徐薇在怕什麽呢?
答案其實呼之欲出。但她不敢去想。
禮物總在被拆開之前擁有最美好的期待。
鄧川現在不願意去破壞那份美好了。現如今,她已經用冷靜地思考和滿腔情熱說服自己,義無反顧地朝那個閃閃發亮的未來奔跑着。
。
上午的課總是格外漫長,從天剛蒙蒙亮上到大課間,才過一半。
數學課剛下課,後頭的男生紮堆問問題。手舉得高高的,徐薇緩步走來,站定。
重點班,除去學校的練習題,學生們紛紛各顯神通,在課後各個途徑搜羅試卷和類型題,五三,天利三十八套都算正常,不知道從哪個補習班和所謂名師手裏捎過來的試卷才算頭疼。
徐薇不知道怎麽跟學生解釋高考難度下不會出現這種試題,只能盤算着,如何以他們能理解的程度講解。
臨近期末,學生們搜羅的課外試題也格外的多。徐薇從上午一直上課到現在,有點累了。盯着試題上的白紙黑字,思緒卻有些渙散。
她聽見吳傅武前面的鄧川在喝水,喉嚨發出明顯的一聲吞咽聲。
徐薇側目,目光不自覺落到她仰起來的脖頸上。鄧川瘦且挺拔,下颔線顯出很好的骨相,皮膚緊繃着,白而細膩,線條也不像男生的喉結那樣誇張,微微的起伏,教人無端的想到春天的嫩芽,或是攀滿牆的爬山虎。
她又喝了一口水,喉嚨也随之一動。
徐薇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當然,徐老師看得很隐蔽,除了她自己,大概沒人會發現她不經意瞥過的目光裏,藏着這麽仔細的觀察。
見她沉吟着,不說話,吳傅武以為題目很有些難度,貼心道:“要不老師把試卷帶回去看,晚上再給我們講。”
徐薇回過神,說:“不用了。”拿起筆便在複雜的空間幾何體上畫了一根輔助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