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一秒,就聽見鄧川說:“是嗎?那這個再給你幾個。”
吳傅武沒忍住笑。
徐薇無意去看蔣夢的臉色,只輕輕敲了敲鄧川的桌子。
“鄧川同學。你身體恢複得怎麽樣了?”
鄧川略微睜大了眼睛,好像被她吓到了。徐薇理解,稍稍往後退了一步,只用手扶住她的桌面。
“謝謝老師。我已經沒事兒了。”
徐薇盯着她的臉,“筆記什麽的,可以找同學們借一借。你基礎好,不會落下很多的。”
鄧川仰頭望着她,說:“我已經向蔣夢同學借了。”
徐薇這才看了一眼蔣夢,蔣夢也看着她,臉色如常:“那就好。身體有什麽不舒服,要及時反映。”
鄧川微微笑起來,跟證件照裏一模一樣:“嗯,好,謝謝老師。”
徐薇沖着鄧川點點頭,轉身走回去。高三下午三節課,今天最後一節課還是數學課。
鄧川望着她有致的身形,滿腦子是剛才徐薇扶在她桌上的手,白細的手腕,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現,腕骨凸起來一小塊,有種孱弱感。
明明人瞧着氣場那麽強。
這個念頭也只是自她心裏一閃而過。鄧川沒在意。周圍的人都安靜下來準備上課,她也重新把筆記本翻開,微低着頭寫起來。除去補筆記和卷子的校對整理。今天她還打算再列一個學習計劃,時間可能不夠用,今日事今日畢,她不能再耽擱了。
徐薇接下來一整節課都看不見鄧川的正臉,只瞧得她專注的側顏,她不在意,自律的學生是最不需要集體活動來管束的。她無所謂鄧川借她的課做什麽,因為知道她會有自己的打算。
鄧川的專注一直持續到下課,又過了一會兒,蔣夢見她擱下筆翻動筆記本查看,才喊她:“川川,吃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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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裏已經走空一大半,整齊排列的桌面上試卷和書本橫七豎八,鄧川看了看蔣夢,不清楚她是特意等自己還是也忙到現在。應了聲好。
兩人沒帶什麽書,食堂用餐的人潮已經過去了,鄧川沒什麽胃口,随蔣夢找了個飯菜的隊伍排着。
有個男生端着餐盤,阿姨打飯手法不好,餐盤邊緣都是黏糊糊的菜湯。他試圖穿過隊伍,人流有些晃動,都怕沾上。蔣夢原本站在鄧川前面,為了避開男生直沖沖的餐盤,往後靠了一下。
鄧川沒在意,手在她腰部虛虛攬了一把,借力幫她躲開了。男生從她身側穿了過去,鄧川剛把手放下來,就聽見蔣夢低聲說了一句什麽。
她沒聽清,便問道:“什麽?”
蔣夢身材嬌小,比她低半個頭左右,鄧川俯下身,蔣夢說話時吐出的氣息撲在她耳側,有些濕|熱。
蔣夢說:“住院那麽久,你有沒有想我們?”
鄧川不明所以,只覺得這話說得很怪,但怪在哪兒,她也說不上來,便随口應道:“嗯。在醫院什麽都挺好,就是有點無聊。”
蔣夢咬了咬唇,不做聲了。一直到打完飯菜,她也沒開口說話。
鄧川雖察覺到蔣夢的狀态不對勁,但也沒太在意她的情緒變化。再加之吃飯的時候,蔣夢已經結束別扭,神色如常地開始跟她聊天,語調柔和:“要不要吃魚?”
“嗯——”鄧川咬着筷子沖她搖頭。“我不吃。”
“好吧。”
禮尚往來,鄧川問她:“要不要吃小炒肉?”
“嗯——我吃一口就行。”
鄧川夾了一筷子給她。
“唔,謝謝。”
兩個人吃完晚飯,又去超市買酸奶。蔣夢還得回宿舍洗澡。等鄧川自己回到教室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下來。
教室裏白熾燈很亮。
鄧川從座位上坐下,取出還沒整理完的筆記。她很快進入專注狀态,連身邊的同學什麽時候坐下都不知曉。
等到她整理完這幾周的文綜筆記,輕輕松一口氣權當休息時,才發現教室裏的人差不多已經來齊了。
距離晚自習還有半個小時。
同學洗漱過後的香味和水汽感充盈着整間教室。鄧川有些不自在地皺眉,水蒸氣含量過高的空氣讓她胸口發堵,臉上也有些油膩感。
她站起身去洗了把臉,鏡子裏的自己眉梢發尾都在滴水,可是眼神依舊透亮,不見懶散,也沒有疲憊和頹喪。
鄧川對着鏡子,确認完畢自己的狀态,這才回到座位上坐下。時隔幾周第一天上學,她能夠容忍自己的狀态在她所把握的起伏區間內上下。
她定定神,抽出一張濕紙巾擦臉。
徐薇走進教室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鄧川捏着一張濕紙巾擦臉,她閉着眼,薄眉寸刃,眉眼意外的有些英氣。擦過起伏的鼻梁,嘴唇稍稍抿着,下唇飽滿,再往下,是瘦削的下巴。
她皮膚白,再這麽擦拭一通,在徐薇眼裏竟有種奇異的淨化效果。整張臉在白熾燈下仿佛會發光。
這一切都只發生在短短的兩三秒間,徐薇的腦海裏也沒有讓這個念頭保留。她只是随便地那麽一想,便抱着書在講臺上坐下。晚自習的鈴聲打過,教室裏安靜下來,只餘下沙沙的寫字聲和翻書聲。
要背誦的同學,便自覺地往外頭走,尋一個沒什麽人的角落低聲默背。這是在一中允許範圍內的。
甚至從教室向左直走,再往右轉彎,便是一條長而寬的走廊,連接着前後兩棟教學樓。燈盞有些老舊,不太亮。但晚上若有學生覺得在教室學得氣悶,也可以自行帶着臺燈和書到這裏自習。
鄧川微低着頭,她不像其他學生一樣不自主地翹着腿或抖腳,坐姿拍張照标準得能做《中小學生行為守|則》封面,教室裏有點熱,她脫了外套,平直的肩膀,肩胛骨在衣服背面凸出淺淺的輪廓,一眼望過去,像春天裏剛長成的一棵小樹。
前桌的餘曉轉過頭來,小聲說:“川!你看看這道題,我怎麽算了好幾次結果都跟答案不一樣。”
鄧川接過練習冊,題目整整齊齊地篆抄在紙上。沒做過的題。
她翻開草稿紙,又聽見餘曉問:“你們要吃聖女果嗎?”
她推過來一盒洗淨的聖女果,也敲敲蔣夢的桌子。
蔣夢吃了一顆,鄧川輕輕搖了搖頭。很快把解題思路在草稿紙上列開,一口氣解完,皺皺眉,重讀一遍答案,發現了問題。很巧妙的設計。
鄧川把寫着答案的草稿紙遞過去:“到第三步要用替代法代入,用原來數字代入之後有誤差會影響結果。”問:“這是哪裏的題?”
餘曉對着草稿紙想了一會兒:“原來是這樣。”聞言也沒藏私:“這是徐老師給我出的題,我昨天找她分析試卷,她給我出了加強練習的。”
“這樣。”
“嗯嗯。”餘曉拿着聖女果和草稿紙轉過去,“謝啦。”
“沒事。”鄧川沒在意,心裏默默感嘆:這位老師還蠻有水平的。等第一次月考完,她也可以去找她分析一下。
到第一節晚自習下課。鄧川便把開學以來的筆記大致按照知識的重難點和自己的薄弱點整理完畢,也算是檢驗和梳理了自己的學習進度。她一直認為,記筆記的重點不在于記憶,而是記筆記的過程。
她見自己桌面上的水杯已經空了,便站起身打算去飲水機接水。
正在做題的蔣夢見狀也拿起水杯:“謝謝川川~”
鄧川接過來:“要熱的還是涼的?”
蔣夢看着她:“溫的。一半熱一半涼。”
吳傅武嘿嘿笑着遞過水杯:“俺也一樣。”
鄧川點點頭,拿着三個水杯轉身走了。
飲水機附近沒什麽人。鄧川有條不紊地把三個水杯裝滿水,忽然肩膀被拍了一把,她轉過身一看,蘇眠咧着嘴沖着她笑。她也笑了。
蘇眠上高三把長發剪短了,她有一雙飛揚的鳳眼,現在瞧着卻一幅日系少年的模樣。她跟鄧川差不多高,兩人從小學到高中都是同學,家裏關系也密切。
“你下午剛回來?”
“嗯。”
“感覺還行?”
“就那樣。”
“行吧,那我走了。”
關系好的朋友,不需要額外敘舊。蘇眠幫鄧川把三個水壺在她懷裏安置好,轉身走回隔壁班。
三個裝滿水的水壺有些重量,鄧川一手抓着一個,另一個抱在懷裏,拿下巴支着。
下巴向下使力固定着水壺,頭不由自主地往下低,視線有些受阻。走廊教室都有同學進出,鄧川滿心的注意力全在水壺上。
肩膀被輕輕帶了一下。
“小心點。”女人聲音很溫和,指尖落在鄧川的肩頭,隔着衣服的布料,透過像一片雪花在掌心融化似的微涼。
聲音有些耳熟。
鄧川轉頭一看,徐薇比自己個子矮些,白淨的臉正好落在她目光的高度。她許是也已經洗過澡,換了一身衣服,身上散發着淡淡的清香。
徐薇的手一觸即分,克制有禮的模樣。她微斂着眼皮,目光在鄧川臉上劃過,溫聲道:“快上課了。進去吧。”
仿佛是為了應和她的話。上課鈴在這個時候響起來。鄧川以前從來沒發現,學校的鈴聲音量居然這麽大,震得她有些心悸。
鄧川反應過來,抿嘴一笑:“謝謝老師。”
徐薇沖她微不可察地點點頭,向着在走廊裏拿着試卷等她的學生走去。
剛才發生的事情只算是一個小小的插曲。
鄧川回到座位上坐下,埋首進練習冊和課本。
她及其專注,忘記了時間,直到晚自習結束的鈴聲響起。鄧川算完最後一筆,沒有久留,收拾好桌面便準備先回宿舍。見她起身,蔣夢問她:“我好餓,你餓不餓,要不要去吃夜宵?”
鄧川猶豫了一下:“不了,你們去吧。”
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風沙沙的吹着校道旁的銀杏樹。夜空高懸,星星沒有蹤跡。耳邊下課回宿舍的人聲沸騰,鄧川忽然想到,如果把人群的聲響劃歸環境,此時此刻的校園一定格外寂靜。
她也忽然覺得有些寂寞。
洗漱完畢。她躺在床上,閉上眼睛複盤今日。這是她一貫的習慣,睡前的大腦風暴有利于她更好的梳理和把握自己的行為和學習進度。
今日。久違的校園生活,熟悉又陌生的同學和老師。難得不平靜的心境。隐隐的燥意。
宿友們紛紛爬上床,風扇嗡嗡地吹着。
鄧川阖着眸子,不知不覺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