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清水
深夜,槟城北。
一條街道上,已經是華燈初上。
丁玥染走下了一輛夜班公交車,他已經換好了一身衣服,把頭發梳了起來,還帶了一頂帽子,看起來就好像是出門旅游了幾天。
根據他的經驗,他之前雖然被看守所着重看護,但是他只是案件從犯,不是重型犯。那些年輕獄警并沒有對他有太多防範。
警方的響應,像是一個龐大冗雜的機器。
整個系統從啓動到下令抓捕,至少需要幾個小時,他下車以後,選擇了一條攝像頭最少的路,能夠避開天網的監控。
在一段時間內,他都是安全的。
熟悉了整個流程,他就知道有那些漏洞可以鑽,自己可以連夜逃走。
可是他走着走着,看着面前陌生的街道,臉上顯出了一絲迷茫。
他無依無靠,沒有親人,甚至很少有認識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往哪個方向走。
這條路上的車很少,行人卻有幾個。
在他的面前忽然出現了一輛車,打着大燈,那輛車違反了交規,忽然轉彎沖着他迎面開來。
那架勢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撞死在車輪下。
丁玥染擡頭看了一眼,那是沐譽為的車。
他停住了腳步,那車就沖着他行駛過來。
丁玥染一動沒動,連眼睛也沒眨。
他在賭,賭的是就算沐譽為再喪心病狂,也不可能在這裏當街撞死他。
果然,車急剎了,發出呲的一聲,就停在距離他十幾公分遠的地方。
路上的行人都吓了一跳,張望着望這邊看,不知道這車這人是在鬧哪一出。
車窗搖下來,沐譽為探出頭按了一下喇叭:“上車。”
他的語氣不好,明顯壓抑着怒意。
丁玥染沒有理他,雙手插在衣袋裏,繼續往前走。
沐譽為開着車調轉了一個頭,慢慢地開在他的右側,把車速壓得很低:“我不是有意騙你的,實在是沒有時間把事情和你說清楚。”
丁玥染還在往前走,他的腳步很快。
沐譽為說:“你能去哪裏?就你這樣的一個人,你覺得你可以隐藏掉你的身份?你今晚住哪裏?那些人拿到了你的照片,很快你的通緝就發出來了,沒有公司的幫助,你寸步難行。”
丁玥染還是沒有理他。
沐譽為繼續苦口婆心地說:“只有我是和你一起的,只有我是你的家人,你不屬于普通人的世界。”
這看起來就像是一出父親規勸叛逆兒子的戲碼。
沐譽為又說:“不過就是一單生意,關于這件事我去和商會解釋,如果你回去,那條狗的事,我也可以既往不咎。我們就當做什麽也沒有發生過。”這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俗話說得好,先禮後兵,如果丁玥染還不同意,他就只能殺了他了。
丁玥染停下了腳步:“你讓我回去?你知不知道我對警方說了什麽?”
沐譽為耐着性子微笑了說:“我知道你沒說太多,否則警察早就抓過來了。”
他頓了一下又道,“我們是家人嘛,父母和叛逆的兒子就算是再有摩擦也不可能會有隔夜仇,我還能不要你嗎?那個人都死了幾年了,我們不要因為一個死人來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
這當然是徹頭徹尾的謊言,他怕丁玥染對其他人說出更為核心的內容,也怕自己沒了這個手下,以後做不出滿意的策劃,無法向商會交代。
在直接殺了丁玥染,還是和他表面示好先穩下來再說,這兩種選項之間他猶豫了很久,最終選擇了暫時和解。
雖然現在撕破了臉,但是兩個人似乎都還留了最後一絲緩和的餘地。
沐譽為覺得一切還沒有那麽糟糕,眼前的人只是臨時脫軌,稱心的下屬難找,他甚至可以想辦法,把他再籠絡回來。
丁玥染問:“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沐譽為笑着道:“拘留所直送的醫院是三院,一般是會把人拉到急救科,這一切你早就讓人演練過了吧?開手铐我專門讓人教過你。那幾個小警察不是你的對手。三院你也早就踩過點了。你把衣服藏在了裏面。從三院後門出來正好有個公交車站,從那裏我就盯上你了。”
他們合作了那麽多次,沐譽為作為老板,熟悉他的策劃。
在公司裏,丁玥染的代號是清水。
他被商會的人贊不絕口,很多人花重金想要買他的策劃。只是他對做策劃要求苛刻,有些任性。
因此,沐譽為一直很重視他,還把他選為自己的接班人。可沐譽為也沒想到,丁玥染這次會出了岔子。
一切都是因為那個該死的警察。
話說到這裏,丁玥染這才打開了車門,坐了上去。他坐在後排,扭頭看向窗外。
沐譽為發動了車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瞞着你的……”
丁玥染懶得和他說這些:“我想去歷仲南過去住的那間房間。”
沐譽為沉默了片刻,妥協了:“我帶你過去。”
車開了一會,停在了一棟別墅前。
沐譽為道:“你先歇會吧,等你想和我說話的時候,我們再談談。”
他對丁玥染的态度特別好,再次強調:“你要知道,你就是我的兒子。我的公司,遲早都是你的。”
沐譽為把車開走了,丁玥染還是沒理他。
他走入別墅區的地下室,裏面是一間囚室,這裏只有一張床,沒有陽光,通風都要靠換氣裝置。
丁玥染沒有開燈,他是生于黑暗之中的人,母親生他是在十一月五號的深夜,沒有人因為他的降生而喜悅。他的眼睛從小就很适應黑暗。小時候他經常一個人躲在沒有光亮的角落,聽着那些男人的笑聲,還有母親的悶哼。
此時他坐在地下室冷冰冰的地面上,伸手撫摸着床上的栅欄:“歷警官,我終于做到了當年答應你的那件事。”
他呆在黑暗裏,像是在和人對話一樣。
丁玥染輕聲道:“我告訴了警方的高層,讓他們知道了公司的存在。”
停頓了一下,他又說。
“你不用擔心我,我暫時沒有什麽危險。”
呆在陰暗的地下室,坐在床邊,丁玥染想起了他第一次看到歷仲南的時候。
他記得,他在前天晚上殺了人,躲到了母親的墳墓前。
他想媽媽。
用柴刀砍殺人的感覺并不太好。
他餓,而且冷,滿身血污,被大雨淋得渾身透濕,他的懷裏緊緊抱着那把刀。
他覺得自己應該會被人發現,說不定也會被殺死。
後來很多人來了,有村子裏的警員,也有他不認識的人。
他瞪着眼睛,随時戒備着,甚至不敢眨眼。
那些人也罵罵咧咧地,圍在十米以外,不敢靠近他。
有人向他舉起槍,似乎準備把他殺死在當場。
随後歷仲南出現了,那時候男人還很年輕,向他伸出手說:“別怕,你把手裏的刀放下吧。不會有人傷害你。”
他看着眼前的那只手,放下了手裏的刀,站起身來。
他拉住了歷仲南的手,感覺那溫度很溫暖。
他被铐在了車上,那些人就開始挖他母親的墳墓,母親的屍體被埋了七天,依然可以看出來遍體鱗傷。
他聽着歷仲南罵了一句:“那些人真該死。”
那一個警察,對他露出了不該有的同情。
他記住了其他警察稱呼男人的名字,他叫做歷仲南。
這是他所在陰暗生活之中,除了母親,接觸到的唯一的一個好人。
後來他在少管所的時候,歷仲南來看過他兩次,讓他在那裏好好學習改造。
歷仲南第一次來的時候給了他一封信,他讓管教給他念了,自己背了下來。那封信的意思是考慮到對方對他以及他母親的傷害行為,他可能能夠獲取減刑。信中安慰他,他的人生還很長,還有機會重新開始,一定要好好學習,回歸社會。
他記得那封信上有一種好聞的味道,像是陽光照在了草叢中發出的味道。
歷仲南第二次來則是給了他一張名片,說如果他出來遇到困難,可以來找他。
他把上面的地址倒背如流。
他在做夢的時候會夢到歷仲南,夢裏那個人的身上帶着光,光很暖,讓他自己都能感覺到被救贖了。
他因為表現良好,出了少管所的時候也才剛滿十八歲。他在裏面和其他的孩子有點格格不入,管教也有點害怕他,他沒有交到什麽朋友。不過,他在少管所裏學習了讀書寫字,也長高了一點,終于不再像小時候那麽瘦小。
他收拾東西,幾乎沒有什麽要帶出去的,只有那封信和那張名片,被他夾在了學習手冊裏。
那時候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他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去找歷仲南。
他想,他會洗衣服,做飯也挺好吃,只要歷仲南不讨厭他,他就在他那裏借宿一段時間。
可是他卻沒有找到歷仲南。
“那個男人,似乎是不做警察了吧?”
“是啊,每天不知道在做什麽,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了。”
“家裏也是空着的。還有人說他……”
那一天下着雨,他感覺自己失魂落魄的,就像是第二次沒有了自己的家。
或許,他從未有過一個家。
他對這件事很不甘心,一邊打工,一邊在各種地方打聽歷仲南的下落。
随後他流落到了一家酒吧,再往後他就遇到了老板。
老板和他透露了一些,對他這樣刑滿釋放的狼崽子非常滿意,那時候公司急速擴張正缺人手。
老板把他和其他幾個年歲相當的孩子領入了公司的大門。
當他發現一切不對想要逃跑時,已經被老板軟禁了。知道了公司的秘密,老板再也不會放過他們,想要出去,就會受到毒打和死亡威脅。
“時代在與時俱進,你們卻什麽也不懂,為了給你們加以培訓,我給你們請了最好的老師。以前殺人放火要靠膽子,以後要靠腦子。”
進門的第一步,就是要洗去指紋,先用化學品把指紋燒掉,再把手指頭泡在水裏,一直泡到手上的皮像是手套一樣被剝下來。
十指連心,其他的孩子連連慘叫,他卻一聲沒吭。
老板對他非常滿意,看着他道:“這孩子有點意思。”
他後來才知道,老板的名字叫做沐譽為,是幫有錢人殺人幹活的老手。特別是在許承煌那夥人被端掉以後,老板幾乎壟斷了整個槟城的相關業務。
老板非常有錢,手下養了幾只忠心耿耿的狗。
獵犬就是其中一個,肯為了老板殺人放火,做一切事。
他們把殺人叫做處決,方法也多種多樣。殺魚是開膛,殺雞是扭斷脖子,殺牛是電擊,殺豬是刺心,殺羊是放血。
老板時常嫌棄他的那些狗沒有長腦子,并不會讓他的狗們參與管理和計劃,所以才開始培養他們這些小孩子。
小孩子養大了,就會根據所長,分去對應的職業。
他們培訓的課程很多,其中有一門,就是刑偵。
他們所學的資料,有一些就是警校的教材。只不過他們的學習方式是反着來的,如果警方用這樣的方式探查,他們需要怎麽抹去痕跡。
他們還會買一些警方的內部資料以及雜志來看,他記得上面有好幾篇文章,署名都是歷仲南。
老板認為,好的野獸如果想要躲過獵人的追捕,最好的方式就是學習一遍獵人的所有課程。
他在這方面很有天分。
他想,如果他沒有童年的那段經歷,好好學習,是不是有可能去考上大學,做個警察。
可惜,沒有如果。
他的成績很好,随後就被老板培養成了策劃師。
他開始跟着其他的策劃師學着接策劃,他知道那些文字和薄紙的後面,可能是一條一條血淋淋的人命。
他會挑選策劃,借由這種方式懲罰應該懲罰的人。他接了一些任務,也逐漸在策劃師裏有名起來。
只要是他交出去的策劃,那些布景師毫不懷疑。
工作做得久了,他很奇怪,為什麽人與人之間有那麽多的殺意存在。
金錢,秘密,争鬥,有時候殺掉一個人成為了最簡單,最便捷的解決方式。
再後來的有一天,他聽說老板抓了一個人回來,就關在這間地下室裏面,那個人以前是個警察。
他那時候就有點隐約的預感,後來他終于确定了,被抓來的,就是歷仲南。
他了解到了一些信息,歷仲南是被老板囚禁在這裏的,原因是他在警隊的時候,勘破了兩起精心布置的案件。後來歷仲南辭職出了警隊,還想要追查這些人的蹤跡。結果他被老板抓到了這裏。
老板讓獵犬把他打傷,卻偏偏留了他一條命。
老板還故意派人散布了不好的信息,讓別人懷疑歷仲南是黑警,畏罪潛逃了。
可是丁玥染知道,歷仲南不是那樣的人,他是個鐵骨铮铮的好警察。
因為想要逃走,他的腿被打折了,肋骨也斷過幾根,每一個腳趾都被夾斷過。
有一次,丁玥染趁着沒人的時候,引開了看門的人,來到了這間地下室。
歷仲南十分虛弱,整個人瘦了很多,他的手腳都被铐着。
距離上次見面相隔幾年,歷仲南擡起頭還是一眼認出了他,他小聲叫了他的名字:“丁玥染,我記得你。”
那時候已經很久沒有人叫過他的名字了,他們都叫他清水。
他的心髒撲通撲通跳着,對他說:“歷警官,我也記得你。”
歷仲南看着他很久:“你是怎麽到這裏的?”
他聳了一下肩膀:“我沒有親人了,也沒有地方可以去。”他很想說,“歷警官,我曾經找過你。”可是他的嘴巴張了張,沒有說出口。
歷仲南猛然想起了什麽,眼神暗淡了下來:“對不起,我沒有幫到你。”
他簡單和歷仲南說了一下這幾年他是怎麽過的。
歷仲南看着他道:“我覺得,你雖然犯過罪,但是你和這裏的很多人是不同的。你的良心未泯,還有善念。”
善念?或許這種東西,曾經存在吧。
清水那個名字是他自己取的,他是人類的原罪,有個肮髒的靈魂,可是他偏偏向往那些幹淨的水。
歷仲南又問他:“你還是個好人吧?”
丁玥染道:“歷警官,怎麽說呢,出來以後,我再也沒有親手殺人。死在我策劃裏的人也都是一些罪有應得人。但是我覺得,好與壞這兩個字,早就不能單純地形容一個人了。特別是來形容我。”
那時候歷仲南低垂下頭,對他道:“你相不相信,因果輪回,善惡有報?”
以前他也聽歷仲南說過這句話,這似乎是他的口頭禪。他相信努力就會有回報,也相信會有清算的一天。
他說:“我信。”
歷仲南顫聲道:“還有,別殺警察,無論如何,你做策劃別殺警察。”
那瞬間他的眼睛特別酸:“好,我盡量不去傷害無辜的人。”
他都堕落成這種樣子了,還有個人從懸崖上伸出手,總是想要拉住他。
他曾經想過要怎麽才能救出歷仲南,可是他破不開老板的層層守衛,只能給歷仲南配了一把打開手铐的鑰匙。
從那以後,只要看守不注意,他就會偷偷過來,和歷仲南說上幾句話。
他信任歷仲南,甚至對這個男人,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情。
在那段日子裏,歷仲南的眼睛裏也逐漸有了光,似乎是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些叫做希望的東西。
有一天,歷仲南終于和他說出了自己的目的:“丁玥染,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什麽忙?”他開口問。
“把公司的存在,還有裏面的具體情況,透露給警方。”歷仲南小聲說。
丁玥染愣了一下:“你是希望有人來救你嗎?”
歷仲南道:“我也許等不到那一天了。沐譽為可能會殺了我。我被關在這裏,并不了解公司的情況,只有你知道這裏是什麽樣子的,是怎麽運作的。你不用提起我,把消息告訴警局裏靠得住的人就可以。”
他有點猶豫,心裏有一個聲音在叫着。他在那一個瞬間想,自己是不是在被當槍使。
可是仔細考慮,他又似乎覺得,這麽做可能才是正确的。
歷仲南望着他,看他有點遲疑,他又說:“如果你不願意沒關系,畢竟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他那時候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勇氣,開口答應了下來:“好,我答應你,如果有機會,我會幫你把消息傳遞出去的。”
可是後來,他卻迷茫了。
怎麽告訴警方?
他們幾乎每時每刻都在老板的監視下,所有的通訊設備都會被收,各種證件會随時換一套,老板狡兔三窟,也不知道會在哪裏。
有一次,他半開玩笑地問和他一起進入公司的阿進:“我們怎麽才能遇到警察?”
阿進以為他在開玩笑,猶豫了片刻道:“那除非是被抓了吧。”
他恍然大悟,被抓了才能看到警察。
随後阿進說:“不過被抓了以後,應該會被組織做掉。以前有位布景師落了馬腳,還沒出審問室,就心髒病發死在了市局裏。其實,是被毒死的吧。”
他細細盤算着,那就是在被捕到被殺的這一段時間,會有一個小小的時間差。
如果他要幫歷仲南傳遞消息,就只有這個機會,随後到來的,就是他的死期。
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反而覺得,這是一件很刺激的事情,他的人生有了一個目标。
他思考着這個過程,需要對誰說,那些人會不會相信他的話。
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去被警察抓走,就先被沐譽為發現了一些端倪。
有一次老板把他叫過來說:“你是不是經常去看地下室裏的警察?”
他愣了一下,思考着是誰去告的密。
老板說:“我可以殺了他,但是我想先問問你的意見。”
他明明知道,這是老板的試探,可他想象了一下如果歷仲南死了,就覺得很難受。那是一種鋪天蓋地的黑色壓了上來,就像是母親死亡的那一夜,那暗淡無光的天色。僅是想象,就讓他透不過氣來。
猶豫了片刻他說:“別殺他。”
然後他意識到,也許事情更加糟糕了,因為沐譽為終于找到了他的一處軟肋。
老板笑了:“那我們做個交易怎麽樣?我不殺他,你也別去看他了,好好工作。”
從那天起,歷仲南就成為了老板拿捏他的人質。
他會在策劃裏留下一點點的痕跡,就像是他的個人簽名,那是一把鑰匙,帶着他的個人風格。
他希望有警方可以發現那些痕跡,把他抓起來。
他努力地為老板工作,而老板也在把他當做接班人培養。
戲演了那麽多年,連他自己都信了。
此時,丁玥染看着空蕩蕩的房間,仿佛裏面還住着那個人。
“最近我用了點手段,殺掉了老板最忠心的狗,就是那時候打斷你腿和肋骨的人。”
“為了安全,策劃師和布景師之間是不能見面的。在這之前,我只和獵犬在網上說過話。見面時,他以為我是個新加入的布景師。我用清水的身份在網上給了他完整的策劃案,他可能到死時還相信我的計劃萬無一失,怎麽也不會想到樓上的狙擊手是替他準備的。”
“我見到了警局的高層,和他們透露了一些信息。希望那些愚蠢的警察,不要辜負你的良苦用心。”
說到這裏,丁玥染的手壓在地上,整個人蜷縮在黑暗中。
“我知道,你期盼着什麽。”
他一直以為,歷仲南就在這裏。
直到一周前,沐譽為出國,他打開了這扇門,然後他發現了早已經空了的房間。
這裏有很久沒有住過人了。
他這時候才知道,原來沐譽為是為了控制他。所以才編造着歷仲南還在這裏的假象。
他猛然驚醒,修改了手上的策劃案,引來警察,殺死了獵犬,借此出逃。
他兌現了當初對歷仲南的承諾。
他也好像差一點就可以逃出沐譽為的控制了。
可是他最終回到了這裏,因為他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
丁玥染從地下室走了出來。
別墅外面的沙發上,雅正坐在那裏,她看到丁玥染走出來,伸出手向他打了個招呼:“恭喜你從看守所裏出來。”
丁玥染笑了:“你巴不得我死在裏面吧。”
雅正道:“怎麽會呢?我們畢竟是一夥的,我是你的擁護者。”
丁玥染:“我不需要擁護者,我只希望你不要多嘴。”
雅正的表情有點委屈:“不是我告訴爸爸的,還有,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然後她解開了外面的衣服。
她是個好看的女人。
丁玥染知道她的動作代表着什麽意思。
他挑起她的下巴:“是沐譽為讓你來的?”
他很快明白過來:“因為他覺得沒有了我的軟肋,所以讓你來和我接近?想讓我對你産生感情?別做夢了,你回去告訴他,雖然我回來了,但是他再也掌握不了我了。”
雅正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坐到了他的身邊:“說正事,我們的賬號最近被封了不少個,你知道背後搞鬼的人是誰嗎?”
那是他們用來引導輿論所養的水軍,有的號已經孜孜不倦養了數年,有了一定的號召力。現在很多號被封,讓他們的網絡控制力有所下降。
丁玥染搖搖頭:“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是有那麽一些人在做着努力,你們的好日子不多了。”他頓了一下又說,“不過這些和我沒有關系,你應該去和其他人商量。”
他不想再做回公司裏的策劃師。
他回想了一下,他好像一直在被命運推着走,從始至終沒有人問問他自己想要怎麽做。
除了歷仲南。
現在,他沒有了想要的東西,他無所畏懼,也沒有了留戀的人。
這裏只是他的栖身之所,是他的又一座牢房。
丁玥染看着眼前的女人又問:“你告訴我,歷仲南,他到底有沒有死?”
從最初的震驚,憤怒之中清醒過來,丁玥染有這種疑惑。他當時給過厲警官手铐的鑰匙,他那麽聰明,說不定可以從層層牢籠之中逃脫出去。
沒有看到屍體,單憑沐譽為的一句話,他覺得這件事還有疑點。
“我不知道。”雅正看着他說,“我只知道,你如果胡來,河圖商會不會放過你的,爸爸也不會放過你的。”
丁玥染笑了一下,露出尖尖的虎牙:“他才不是我爸,我爸早就被我殺了。”
如果可能,他希望自己能夠叫爸爸的人不是沐譽為,而是歷仲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