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媒人
晚上六點多,陰雲籠罩了整個城市,天空上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
沈君辭回到市局,匆匆吃了幾口飯,他把所有事務處理好以後來到了刑偵樓。
戴夏榮已經被帶到了市局,被關在審問室裏。
觀察室內早就坐了幾名刑警。丁局對這個案子也是非常重視,親自過來聽審問的過程,他坐在正對面,滿臉嚴肅,凝眉看着審問室內坐在椅子上的戴夏榮。
沈君辭進入後安靜站在了一旁。
那位戴夏榮看起來四十多歲,人有些幹瘦,膚色棕黑。他看起來有些木讷,給人一種老實巴交的第一印象,說起話來卻全然不是那麽一回事。
開始的時候,戴夏榮還在嘴硬,對所有的犯罪事實一概否認。
顧言琛把在左俊明住所搜出來的那些名冊拿給他看:“戴夏榮,這裏面有人是在你那邊火化的吧?而且有好幾個都是你親手操作的。”
戴夏榮狡辯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顧言琛問:“你沒做小動作?”
戴夏榮嗯了一聲,有些心虛地低下頭。
顧言琛早就等着他這麽說:“我們已經把火葬場的監控全部導出。你在火葬的過程中有諸多違規操作。”
他把幾張監控截圖的照片放在桌面上,在那些照片之中,戴夏榮正在鬼鬼祟祟地調包骨灰。
戴夏榮見警方有了證據,愣了一下,他改口道:“陰婚又不是什麽稀罕事?最早商朝就有,宋代就出現了專門的鬼媒人。甚至還有專門算是否般配的先生。這是傳統……”
“你這算是盜竊骨灰,亵渎屍骨,擾亂社會秩序。”陸英懶得和他廢話,直接指給他念了法律法規,“不光要判刑,還要沒收非法所得的,你要是早點坦白,也許還能舉報有功,争取個減刑。”
戴夏榮沉默了片刻,又開始裝可憐:“我們在火葬場工作,工作又忙又累,還晦氣。掙的工資一個月才幾千,我也是被問得多了,所以才稍微做了一點……你們身邊就沒人有這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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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他壓低了聲音,往前探頭:“警官通融一下,如果以後你有需要可以找我,給你打折。”
聽到這裏,坐在觀察室裏的丁局嘴角抽動。
沈君辭也伸手撫了額頭。
顧言琛卻繃住了,面無表情地側頭叮囑一旁的記錄員:“賄賂警員,把這一條也記上。”
戴夏榮忙擺手:“別別別,開玩笑的,警員我也就是賣了幾單。”
顧言琛問:“你老實交代,究竟賣了多少?”
戴夏榮有點結巴:“也就十單吧。”
陸英指着戴夏榮的資料道:“只有十單?你前年買了個房子,今年買了新車,這些都是你非法所得吧?”
戴夏榮的銀行賬戶信息早就被打印了,前前後後的大額非工資存款一共幾十單。一條一條被标了出來。
戴夏榮明顯不是顧言琛的對手。
被問到後來,整個人終于是蔫了,把行業的一些內幕全盤托出,試圖換個寬大處理。
一般來說,這骨灰有明買的,就是從死者的父母親屬手裏購得。很多親人并沒有世人想象的悲痛,少到一兩千,多則三五千,就可以買到一個女人的骨灰。
若是對話試探對方不想賣,他們也有辦法,那就是暗中做手腳。
在火葬前,取下女屍的頭發,指甲,貼身的衣物作為憑證。再去登記冊上抄下來姓名和身份證號,以祈福為由打聽生辰八字。
在火葬之後,一般工人會收撿骨灰,為了安全,一般家屬是不許接近焚化爐附近的。
提起撿骨灰,裏面的門道不少。
有的人胖一些,收的骨灰多,一個骨灰盒都裝不下。
還有屍體被燒完了,多少都會留下殘骨灰,火葬場也會把殘骨灰收集起來。
他們還經常遇到一些公益性焚燒,比如流浪人員,福利機構的殘障人士,獨居孤寡老人,死刑犯人,這些人死亡後,屍體沒有親屬認領,街道和警局排除他殺,開了死亡證明後,一般也會拉來火葬。對于這些人的骨灰,火葬場也可以随意處理。
骨灰就是粉末,上面沒有寫名字。
于是工人們都練得一手偷梁換柱的好法子。
親人進去燒了,手續完成給你個壇子,至于裏面是不是你親人的骨灰,這個事情也就難說了。
于是,真正女屍的骨灰就會被他們用其他的骨灰頂替。
他們再把準備好的骨灰拿來販售,留好進出視頻,加上之前的一堆東西作為憑證。
這種惡習由來已久,只不過過去土葬多,大部分是要收女屍。
現在火葬多了,很多人家就開始收骨灰,開始年輕女人的骨灰也不那麽值錢,需求也少,這些年水漲船高。
買家多了,弄得這些做灰色生意的人也有錢起來,最後甚至形成了一條産業鏈,逐漸催生出一個新生行業來。
賣的那些骨灰在他們的黑話裏叫做“壇子”,那些中介的拆家媒人叫做“鬼媒人”。
這些本來是有些聳人聽聞讓人難以想象的事,卻被戴夏榮就這麽供述了出來。
戴夏榮一邊講着,一邊振振有詞:“你們為什麽不去抓買的人?如果沒人買,我們有病才賣這個東西。那些有錢的人一個一個跪下來求我們。我們是看他們可憐,發了善心才賣給他們的。”
“你們去查查看,各處上下這麽多火葬場,哪個不做這門生意?”
“我們這行,不這麽操作的是傻子,你們要是把我們都抓進去,回頭誰來幹這工作?”
丁局聽到了最後七竅生煙:“查!給我使勁兒的查!我就不信了,由着他們亂搞。”
誰家沒有個親人過世,特別是丁局家裏還有女兒。
一想到這些事情在槟城幾乎日日都有發生,丁局就覺得胸口憋得慌。
聽了一會,丁局又氣呼呼地去給市裏領導打了電話,說是要整體整頓槟城的殡葬行業。
行業內幕問得差不多,顧言琛也把審問的主題拉到了左俊明的案子上。
戴夏榮道:“左俊明他是這個行當裏一個有名的鬼媒人,整個槟城想要出好壇子,就繞不過他,他認識很多有錢人,也認識一些算風水的,在那些圈子裏都有名,大家叫他左神仙。普通的生意也就是三萬十萬的,可是左俊明有能力能夠賣上價。”
這也和顧言琛之前查到的事情相符,他繼續問:“那最近呢,左俊明有沒有得罪什麽人?”
戴夏榮想了想,眼睛忽然睜大:“是……是有件事,他做的時候我就覺得有問題,可他當時鑽到錢眼兒裏了。”
顧言琛道:“你把事情詳細說說。”
戴夏榮這才開口:“這骨灰還分個三六九等,年輕的,貌美的就價格貴,甚至說生前是處女的,學習好的,更是有人高價求。那是上個月,我們槟城出了個極品的金壇子。就是那個苗以何。”
顧言琛皺眉問:“那個女學霸苗以何?”
戴夏榮點頭:“對對,就是她。”
沈君辭對這個名字也有印象。
苗以何今年才23歲,人長得好看,出身高知家庭,她學習很好,精通六門外語,這女孩上了一檔綜藝節目,以高智商奪冠,之後她就有了衆多的粉絲和追求者。甚至還有豪門對她伸出橄榄枝,就在人們猜測她是否能夠嫁入豪門之時,苗以何卻在家中突發哮喘,不幸離世。
戴夏榮解釋道:“是病故不是橫死,屍身完整,身高,體态,才學,樣貌,樣樣精品。在上個月有好幾家有錢的為了給苗以何配冥婚搶破了頭。”
顧言琛問:“那這婚事價格很高?”
“何止是高。”戴夏榮嘆了一口氣,“我只恨那屍體不是在我這裏燒的。”他說完比出了三根手指。
陸英擡頭猜:“三十萬?”
戴夏榮搖頭:“到最後價格甚至飙升到了三百萬。可是苗以何家不缺錢,聯系了幾次都不賣。老左就只能買通了火葬場,自己動手。”
這個價格,實在是離譜。
怪不得左俊明會铤而走險。
這些骨灰販子就這麽背着女孩的父母親人,決定了她死後的去向。
這錢不管多少,都沾了血。
可這戴夏榮卻用了一種羨慕的語氣說出來,讓人作嘔。
講完了過程,戴夏榮又道:“不過這價格也不算高,你看現在的骨灰盒,墓地都被炒成了天價,結個陽親至少千萬的排場。不過幾百萬結個陰親,在那些有錢人看來,是九牛一毛。甚至他們覺得,花得錢越多,越值得。”
顧言琛問:“後來呢?”
現在左俊明已死,這就說明這一旦生意可能是出了岔子。
戴夏榮嘆了口氣:“後來剛準備賣掉,付了定金,就又有一家找過來,點名就要娶苗以何,而且出的價格比上一家還要高。老左在這一行也那麽多年了,聲譽一向很好,可是我也沒有想到,他這一次為了錢竟然做出了那種事……”
陸英皺眉問:“他不會賣了假的吧?”
戴夏榮點頭:“他看到價格太高,起了貪念,又不敢找燒苗以何的那家火葬場,怕留下把柄和痕跡,導致事情敗露。于是他分了點錢給我,讓我找了一些殘骨灰,把苗以何的骨灰混進去分為了兩壇。一女二嫁,破了陰婚的規矩,這是大忌。我那時候提醒過他,不要這麽做,他卻說那兩家應該不會知道……”
可這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說到這裏,戴夏榮擡起頭來看向顧言琛:“我覺得老左這是遭了報應了。”
“報應”這詞從他嘴巴裏說出來,有點諷刺。
顧言琛問:“你知道是誰在買苗以何的骨灰嗎?”
戴夏榮搖了搖頭。
觀察室內,沈君辭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他連忙走到外面,接了個電話,過了一會,等他回來,審訊已經快要結束了。
顧言琛問到後來,終于把所有的線索連了起來。
左俊明這個案子,表面上看,像是家暴妻子的報複案,可背後卻可能是陰婚買家發現自己被騙之後惱羞成怒,雇兇殺人,随後試圖把事情嫁禍給左俊明的妻子章可北。
殺害的過程不光是為了把這個案子僞裝成複仇案,更是一種審問折磨。
對方想問的,應該苗以何另一半骨灰的下落。
一場審問結束,顧言琛來到觀察室中。
他看到站在一旁的沈君辭,沖着他一點頭。
“還好你們多留了心,才查出這後面的事。要不是親耳聽說,我都沒想到這行業亂到了這種程度。”丁局嘆了口氣,“這案子你們要盡快查清。”
顧言琛點頭:“槟城裏能夠出得起幾百萬結陰婚的人,應該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