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掏舌頭
槟城市局,法醫物鑒中心。
無影燈光照着,今天為了進行屍檢,沈君辭專門申請了整個市局裏最大的一間解剖室,三個解剖臺并排陳列着,每個解剖臺上都放置着一具焦黑的屍體。
那漆黑的燒焦的屍體,面目難以辨認,聞起來有一股糊味兒,雖然沒有腐屍沖擊性大,看起來卻有點吓人。
從左往右依次是父親,母親和女兒。
沈君辭在解剖臺間穿梭,聲音冷靜道:“女兒的屍體最關鍵,留在最後,我們先檢查其他兩具。”
他們先從第一具男屍開始,沈君辭面對着屍體,按下錄音筆,進行錄音:“喬龍樊,年齡49歲,身高一米七四,屍表除背部和大腿內側皮膚未燒焦外,其餘均屍表炭化,左腳骨炭化殘缺,小腿皮膚和胸口見因幹燥形成皴裂痕跡,還有因火災留下的傷口……”
戚一安也跟着檢查,身上的傷口很容易區分,一般火災燃燒留下的傷口都比較淺,創壁也不光滑平整。
随後沈君辭觀察了死者的鼻腔,再撬開了死者的口唇看了看:“可見部分煙灰。”
戚一安打着照明工具來看:“那這麽看,很有可能是燒死的了?”
呼吸道裏是否有煙灰和炭末是判斷死因的重要依據,如果死者死亡前有呼吸能力,很有可能是死于大火,而死後焚屍只會在屍體的口鼻處沾有少量煙灰。
沈君辭謹慎道:“不要妄下結論。”
他又看了看死者的頭部:“顱蓋骨骨折,骨片放射狀膨出,應該是顱內氣體膨脹造成。”
高溫焚燒過的屍體,有時候會形成這種傷痕。
簡單來說,這就是因為顱壓,從內部爆頭。
炭化的屍體形成了一層堅硬的外殼,非常難切,解剖刀幾乎無法劃開。兩個人合力,使用了各種工具,連切帶撬,才把屍體的表層切開。
進行了檢查以後,沈君辭整理了一下手套對戚一安道:“準備掏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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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掏舌頭”是個法醫術語,指的是去除胸骨後,從下颌處劃一道口子,把舌頭,會厭,喉頭,食管等掏出來,娴熟的法醫甚至可以完整地取下死者的一套內髒。
做好了準備工作,沈君辭道:“我先示範一次,等下母親的那一具你來操作。”
随後他整理了一下手套,把手指準确伸入死者下颌處的切口,指尖和喉嚨相觸,發出撲哧一聲輕響。
無影燈下,沈君辭清秀的眉目神情專注。
戚一安見他修長的手指一動,猶如扣動了什麽機關。屍體的喉嚨間一鼓,舌頭和會厭就露了出來。
沈君辭順着往下,似乎是輕而易舉,一整串的舌頭連着呼吸道都被拉了下來,所有內髒都一一和身體分離。
雖然外面被燒焦了,裏面的器官卻沒有受到多少影響,內髒的質感像是柔滑的果凍,拿在手中一串沉甸甸的。
這下可以看得清晰,死者的呼吸道裏也有少量的充血和煙灰。
戚一安說:“有煙灰,能夠确認了吧?!”
沈君辭依然搖頭:“量很少,不能排除是在微弱呼吸或者是臨終狀态下吸入粉末,随後被火燒死的。”
他又指着死者的髒器對戚一安講解道:“活着燒死的人體內會産生大量的一氧化碳,在體內和血紅蛋白結合,形成碳氧血紅蛋白,內髒器官的顏色會更加鮮紅。”
戚一安舉一反三:“這個課本上學過,一氧化碳中毒的話,屍斑也是鮮紅的。”
沈君辭指給他看:“那現在你判斷呢?”
戚一安看着眼前屍體的器官:“心髒,胃部,肝髒,腸髒,顏色看上去是比以前所見的鮮豔,可是卻又不那麽鮮紅……”
小法醫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下結論。
沈君辭沒有難為他:“死者吸入了一氧化碳,但是量并不多,直接抽取心血吧,随後做個安眠藥物和毒理測試。我懷疑死者有服用安眠或者是導致昏迷的藥物。”
如果是在昏睡之中吸入了一氧化碳和有毒的氣體會導致身體僵直,在睡夢之中直接死亡。
這樣死亡的人,自然不會掙紮。
戚一安取了心血,食糜,尿液以及內髒切片,送去毒理室進行化驗。
随後他們又開始進行第二具屍體的屍表檢查,這一次是喬思維母親的屍體,也就是被燒毀最為嚴重的那一具。
檢查完後,沈君辭指了指屍體道:“你來掏舌頭吧。”
戚一安過去上課的時候也學過這一段,可是那時候屍體有限,整個班的同學圍在一起,看着老師操作一次,根本沒有機會做練習。
如今是個大好的機會,戚一安開始還挺躍躍欲試的。他看着沈君辭之前掏舌頭一氣呵成十分輕松,等到了他這裏,卻不那麽簡單。不是切口切得太小掏不出來,就是連帶的筋膜沒有切斷。
掏舌頭需要用的是巧勁兒,戚一安怕破壞屍體,不敢用蠻力,急得汗都出來了。
沈君辭在一旁站着,安靜地看他忙活,只有在他遇到難點的時候給他提醒着各種要點,完全沒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戚一安就和死者的舌頭死磕。
連續取了足足二十分鐘,他才把舌頭完整掏出來,拿在手裏,感覺像是一大串沉甸甸的葡萄。
戚一安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長出了一口氣
這一具屍體的情況和喬父的屍體狀況類似,連續解剖完了兩具屍體,沈君辭顧不得休息,又站到了喬思維的屍體前。
他觀察了一下屍體的口腔,咦了一聲:“這一具屍體比較特別,口腔裏的煙灰最少。”
随後他檢查過表面後劃開了炭化的屍體:“腹腔內有積血。”
随後他在腹腔內撥動着內髒仔細尋找,過了片刻發現了出血點:“死者的肝髒上有一個小缺口,看大小,像是改錐一類的尖利物刺傷。很可能在失火前,她就已經重傷了。”
因為傷口非常小,現場又被火燒過,死者的腹部有一些高溫皮膚收縮形成的皮膚創口,讓之前的傷口隐藏其中,難以發現。
直到現在解剖才辨別出來。
為了抓緊時間,這次沈君辭沒讓戚一安再練習,自己掏出了喬思維的舌頭以及髒器,果然如同他之前的推斷,屍體的呼吸道裏非常幹淨,沒有多少充血以及煙灰痕跡。
“死者死于肝髒破裂導致的出血,是死後被縱火焚屍的,這場火連帶燒死了喬思維的父母,這是一起故意殺人案。”
一旁的電腦滴滴響起了提醒,戚一安去看了一下:“父母兩人的心血以及尿液裏都含有艾司唑侖。怪不得着火他們也沒有醒來。”
艾司唑侖是一種常用的安眠鎮靜藥物,服用以後,人就會睡得很沉,藥效可以持續整晚。
沈君辭道:“你再去一趟毒理室,如果三個人的體內都含有藥物,那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下藥了。”
與此同時,顧言琛帶着白夢,正在和喬思維在複讀班上的同學進行談話。
他聯系了喬思維生前的班主任後,叫來了班上的學習委員。他們先和老師聊過,又開始和學習委員詢問情況。
學委是位戴眼鏡的小姑娘,看起來就聽話文靜。
“我們是高三班,學業很重,平時沒有什麽活動。喬思維也就和班上的女生有些來往。除了問我學習題,她和我交流不多。”
“喬思維人很好,很開朗,人緣很好,在班上有很多朋友。”
“校外的人?她幾乎不認識什麽校外的人……”
“男朋友?這絕對沒有。她有喜歡過一個小明星,收集了一些他的照片,還有雜志,有時候會安利給其他女生。學校裏的男生她根本看不上。”
“她舅舅曾經在下學的時候堵過她,那天我遇到了。喬思維讓我不要告訴其他的人,怕被同學說閑話。”
顧言琛聽了一會,開口問:“秋曉雪也是你們班上的?”
提到了秋曉雪,學委的表情忽然變得有點奇怪,那表情就像是吃了一口很酸溜溜的東西:“我和秋曉雪不熟,高中三年幾乎沒有說過幾句話。”
顧言琛敏感發現了:“喬思維和秋曉雪關系怎樣?”
學委低下頭:“她們關系還挺好的,有次作業合作分組,他們在一個組裏,兩個人因此就成了好朋友。”
顧言琛問:“關于秋曉雪,你還知道些什麽?”
學委開口說:“秋曉雪……她的父母好像是重組家庭的,但是家裏挺有錢,她不想住在家裏,就在學校附近租了一處房子,她自己一個人住,其他的我不太清楚了。”
她頓了一下說:“喬思維和她關系很好,平時就形影不離的,體育課的時候會待在一起,放學也要一起走。有什麽好東西都會互相分享,她們連衣服都會買同款。不過好像之前兩個人有吵過架,也發生過一些什麽事。我看到喬思維好像和秋曉雪關系不太好了,可是過一段,她們又在一起了。”
顧言琛又問了學委一些問題,她為難地說:“我實在是不太清楚她們之間具體發生了什麽。”
顧言琛問:“那你們班上有沒有什麽人和喬思維或者是秋曉雪關系好的。”
學委想了想:“有,之前喬思維的同桌可能知道一些,不過她的大學開學早,好像已經去外地報道了,回頭你們電話問問她吧。”
那女生名叫石潔,白夢打電話過去,幾經輾轉才聯系到了她的班主任,女孩已經開學了,而且最近正在軍訓,只有下午五點以後才能夠接電話和他們聊一下情況。
這邊問完了,顧言琛道:“我們先回市局吧,看下法醫那邊的驗屍結果。”
下午兩點,槟城市局裏。
顧言琛吃過午飯,來到了法醫辦公室,驗屍報告和檢查結果都已經出來了。
沈君辭遞給顧言琛簡易的驗屍報告:“喬思維死于肝部重傷,屬于死後焚屍,另外兩具屍體是死于火災造成的合并死因。三個人都服用了同一種安眠藥物,而且劑量不小,我取了他們的胃容物,三個人的胃裏都有一些未消化的酸菜魚片,很可能藥是下在外賣裏的。”
顧言琛去查了喬思維的外賣訂單,馬上在信息裏找到了一份酸菜魚,時間正是昨天晚上六點半。
電子信息一切記錄都可以查找,警方聯系到了制作酸菜魚的那家飯店,随後又順藤摸瓜,找到了昨晚負責送餐的外賣員。
白夢去打了個電話,聯系他來趟市局。
外賣員正好在附近派送,送完了一單,就直接趕來到了特刑科這邊。
由于就是昨天的單,外賣小哥還有印象:“我知道這一家,他們經常點酸菜魚的外賣,每一次都是讓我放在門口的臺子上,然後他們來取。”
白夢又問了詳細情況,喬家是獨門獨院的自建別墅,院子外牆處有一道大門,裏面有一道家門。
通常情況下,外面的大門只有在晚上睡覺前才會關閉,外賣員就是進了大門,把餐送到了家門外的一個臺子上。
白夢問:“你确認外賣包裝無損地送到對方手裏了嗎?”
外賣搖搖頭:“這個我沒注意,那時候我還有好多單子,就給他們家裏撥了個電話。他們說馬上過來。我把外賣放在指定的位置,随後就離開了。他們什麽時候來取的我并不清楚。不過,那家酸菜魚包裝很好,他們收到的時候,應該可以看得出來是否有人動過。”
白夢記錄下外賣員的口供,送走了外賣員,特刑科的衆人來到了會議室開會。顧言琛把受害人的信息寫在左邊,右邊寫上了魏應天還有秋曉雪的名字,這是警方目前的主要嫌疑人。
在兩端之間他畫了一道連線,旁邊寫了三個字:“酸菜魚。”
陸英推斷道:“假設那藥物就是下在酸菜魚裏,外賣員把外賣送到樓下,喬思維家的人出來取餐,這中間很可能有一個時間差。如果有人在他們取餐前,把藥下在外賣裏,就可以完成下毒。”
道理是這樣沒錯,可是還有很多細節說不過去。
白夢皺眉,有點不解:“這家酸菜魚我知道,是一家連鎖店,他們的包裝非常好,最外面的袋子是用訂書機釘住的,還有個貼條。外賣打開來是雙層的,外面一層保溫袋,裏面是個塑料盒,為了湯汁不漏出來,裹了好幾層的保鮮膜。外賣員說他到了以後,打了電話通知這家人下樓取餐,這兇手如果想要在中間的那一段時間裏下毒,不太現實。”
戚一安也在一旁道:“對啊,而且喬家人也不傻,如果外賣包裝破損了,肯定不會吃的,藥還要攪合均勻,否則可能會被嘗出來,兇手有那麽長的時間做這些事情嗎?”
聽到這裏,沈君辭在一旁若有所思:“直接往裏面下藥,這樣的方式太笨拙了,也有很大的風險。”
如果被抓個現行怎麽辦?
喬思維一家可是會随時出來拿外賣的。
顧言琛皺眉瞬間,想通了其中的環節。
他開口道:“臨時下藥來不及,但是換外賣來得及。”
随後他解釋:“兇手應該非常熟悉喬思維一家習慣,知道他們經常點這一家的酸菜魚。所以他可以提前買一份酸菜魚的外賣,把包裝小心打開,貼紙也仔細不弄破,随後他在裏面下了藥物,再用保鮮膜完整複原好。他把酸菜魚拎到了喬思維家的門口,等到外賣來放下外賣,快速調包,他只需要帶着一個訂書機,把單子重新釘一下就可以了。”
這樣整個的過程,不過數秒就可以完成。
偷梁換柱之後,喬家根本不會發現酸菜魚被人動過,酸菜魚味道重,掩蓋了藥味,他們就會把安眠藥不知不覺地吃進去。
白夢道:“那我讓這家店鋪導出一下昨天的外賣單,說不定兇手就在裏面。”
顧言琛提醒:“晚上六點以前,幾家連鎖店的外賣單都調出來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