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博弈
問題問到了這裏,廖應焓覺得自己的嘴巴很幹。
他急于想要掙脫開這種壓抑的氣氛,顫聲開口道:“我可以喝點水嗎?”
顧言琛從耳麥裏和白夢說了一聲,白夢起身給廖應焓倒了水,敲了敲審問室的門,送了進去。
廖應焓接過杯子,在那裏低頭喝着水,顧言琛也沒有急着推進。
他看了看手機,站起身和一旁記錄的警察耳語了幾句,随後走出了審問室。
顧言琛徑直走到了一旁的觀察室裏,丁局和他打了個招呼:“顧隊,問得不錯,你也稍微歇會。”
顧言琛卻擺了一下手:“等問完再說吧。”
他拿起早就準備好的文件夾,這裏面是他昨晚整理好的資料,事無巨細。
顧言琛又轉向沈君辭,沈君辭把照片給他。
拿齊了東西,等了五分鐘左右,顧言琛再次進入審訊室。
看到主審的警察又進來了,廖應焓擡頭看過去,然後他就看到了顧言琛手中拿着的文件夾。
廖應焓剛剛放下來的心又懸了起來,那麽厚的一疊資料,裏面會有什麽,他完全不知道。
顧言琛一改剛才的溫和,嚴肅走到了廖應焓的桌前。
他把那一疊資料壓在了桌子上:“廖應焓,我們從法醫和搜查人員那裏又拿到了一些最新的證物。你剛才并沒有告訴我們真相。”
這一句話問出來,代表審訊進入了施壓階段。
這是直接對犯罪嫌疑人進行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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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應焓肉眼可見地出汗了:“我沒有說謊,我說的都是真的……”
顧言琛打斷了他的話:“這是一起精心策劃的謀殺案,你殺害了鐘小可,目的是為了騙取高額的保金。我們作為警察,見過太多的案件了,很多嫌疑人會覺得,所做的事情沒有別人知道。可實際上,警方會檢查所有的物證,也會檢查屍體的各個細節……我從中判斷出,你在說謊,你就是殺害你妻子的兇手。”
說完這些,顧言琛沒有繼續說話,保持沉默,盯着廖應焓。
廖應焓不自覺地擡頭聆聽着顧言琛的話,随後開始思考。
殊不知,如果他的妻子真的死于意外,他現在應該變得情緒化,失去理性。
一個正常人會對警方的指責表示氣憤,會聲嘶力竭地喊自己冤枉,說這只是個意外。
可他現在已經被審問牽住了節奏,開始思考其中的邏輯,跟着顧言琛的話回想自己是不是遺漏了哪些細節。
這就是犯罪者的思維。
他這若有所思的反應,越發讓警方鎖定了他就是兇手。
随後廖應焓忽然發現,對面的警察沉默了,屋子裏一時安靜了下來,只能聽到滴答滴答鐘表秒針的聲音。
廖應焓感覺到了一種壓力向自己襲來。
他從來不知道,安靜的空白是這麽難耐。
只能聽到心髒咚咚的跳動聲,有一個瞬間,他甚至忘了呼吸,不自覺地閉住了氣,直到因為缺氧,他連聲咳了起來。
咳嗽聲終于打破了沉靜。
廖應焓覺得自己一定要說一點什麽,腦子亂亂的,他開始為自己脫罪:“我和妻子的感情一直都很好,這一次出海前,我完全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這真的只是一次意外,我們……”
顧言琛取出幾張屍體的照片,擺放在他的面前。
廖應焓低頭去看,照片上的女人非常凄慘,口鼻流出鮮血,這樣的照片一下子又把他拉回幾天前的那個早晨,在深海裏,在沙灘上。
廖應焓只看了一眼,就捂住了眼睛,像是不敢再回憶當時的場景。
心跳在重壓下轟然加速,他慌了。
顧言琛又開口:“我知道你剛才沒說實話,你必須告訴我那天在水下發生了什麽。”
“在水下……在水下……我那時候……”廖應焓的聲音開始顫抖,“我沒做什麽,我真的很愛我的妻子……這是個意外。”
“你是一個體貼入微的丈夫,為什麽會讓你的妻子在你的眼前發生這樣的事?”顧言琛重複了之前的審問問題。
那些話都是廖應焓重複過的。
塑造了他的完美人設。
而此時,這句反問就像是繩索,緊緊鎖住了他的喉嚨,成為了他的桎梏。
廖應焓發現自己的大腦開始不受控制,他在一遍一遍地回想着那一天妻子死亡的過程。
女人驚恐,顫抖,随後開始吐血,還有她最後望向他的那一眼……
廖應焓就算再沒心沒肺,也做不到對一個人的死亡完全無動于衷。
那些畫面就像是恐怖片的鏡頭,不斷侵蝕着他的大腦。
這是一種精神摧殘和折磨。
他感覺到了不适。
顧言琛身體下壓,居高臨下,進一步給廖應焓施加壓力:“你妻子的死亡和你到底有沒有關系?”
“我沒有……”
“廖應焓,你必須正視你做過什麽,告訴我們水下發生了什麽。”
“我……”
“我理解,你因為壓力太大剛才說了慌。是人都會犯錯誤,你只要面對錯誤,坦白一切,我們就可以結束今天的審問。”
整個審問過程就是一場心理博弈。
顧言琛在不斷打斷着廖應焓的話,他并沒有聲色俱厲,依然是在用正常的語氣說話。可是每一句話都像是往廖應焓的身上加了一塊新的石頭。
這是一種審問技巧,阻止犯罪嫌疑人說出否認。
坐在觀察室裏的人們此時都聚精會神地關注着審訊過程。
沈君辭可以感覺到,廖應焓最初的信心在被顧言琛逐漸摧毀。
狹小空間,疲勞,心理承受重壓,嫌疑人的辯駁越來越無力。
整個審問會持續數個小時,真正的突破點卻往往就在幾分鐘之間。
陸英扮演完了壞警察的角色也來到了觀察室裏,看着裏面的進展,他感慨道:“這男人的嘴巴也太硬了,如果我是兇手,恐怕這時候都招了……”
巨大的壓力隔着觀察室的玻璃都傳了過來。
白夢卻還有點擔憂,她皺眉道:“這是一個能夠在深海裏冷靜殺死枕邊妻子的男人,想讓他招供哪有那麽容易?”
丁局凝神望着裏面的顧言琛,他感覺到自己的手心都出了汗。
“是她誤操作了,這是意外……”廖應焓的目光躲閃,他頂着壓力,艱難地重複了這句話。
“你還是沒有說實話。”顧言琛嘆息了一聲,拿出了一張照片,放在桌面上,“這個東西你認識嗎?”
面對廖應焓的負隅反抗,顧言琛改變了策略,開始出示這一案的相關證據。
廖應焓看了一眼,心跳猛然慢了一拍。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睜大了雙眼,那是相機,而且是鐘小可的防水相機。
廖應焓一直覺得,整件事發生在海中,只要自己抗住壓力,就可以逃過一劫,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警方居然有了證據。
不,不可能的……
廖應焓整理思路。
他是記得那時候鐘小可拿着相機,為了方便自拍,她從脖子上拿了下來,他們在水下扭打時相機掉在了水底。
那是大海裏啊,哪裏是那麽容易打撈?
說不定警方是用什麽類似的型號來蒙騙自己。就算就是同一個相機,也不一定裏面就有最後那段時間的錄像。
這麽一想,廖應焓就感覺像是頭上潑下來一盆冷水,讓他整個人瞬間清醒過來。
想到這裏,廖應焓挑起嘴角抽動了一下:“這可能是我們之前遺落的相機,如果可以拍到什麽就更好了,正好可以證明我的清白。”
“很巧,相機正好錄到了你們在水下的情形……”顧言琛拿出了一張照片,那是一張錄像截圖,選擇了最清晰的一張,進行了數次優化。
盡管如此,照片還是不太清晰。只能依稀辨認出兩個人影,畫面拍攝的內容是廖應焓從後面抱住了鐘小可。
廖應焓啞着嗓子說:“我那時候是從後面抱住了她……不過那是為了救她,我托住了她的身體……”
可是他自動就想到了後面的動作,如果都錄下來了……
他強裝着鎮靜,冷汗還是瞬間就打濕了他背上的衣服。
顧言琛道:“救她?你之前的供詞,可是說你妻子帶着你上浮的,這和水下相機拍到的并不相符。”
廖應焓咬牙嘴硬:“在水下自然會随時變換位置,相機肯定沒有拍到全部過程。”
問到這裏,顧言琛也不得不感慨廖應焓的心理素質極強,他在這樣的高壓環境下,還能發現這樣的細節,沒有步入圈套。
又避過了一次問詢,廖應焓的心卻亂了,他的腦子裏叫嚣着兩個聲音。
一個說:警察都已經知道了,我要被判刑了。
另一個說:不能認輸,不能松口,松口了才是完蛋了。
他閉上了嘴巴,緊緊咬住雙唇,瞪着顧言琛,急速呼吸着。
廖應焓畢竟是練體育的,他是一個體力和耐力都很好的人,在高壓之下,他想起了自己每次鍛煉的時候,當重量增加,渾身無力時,依然可以靠着頑強的意志堅持下來。
現在也是如此,再堅持一下,或許就能脫罪!
他清醒了過來,這些只是警方的話術,他如果認輸,就會被判死刑!
如果有決定性的證據,警察就不會在這裏和他說這些廢話了,他們會直接送他進監獄。
想到這裏,廖應焓強裝了鎮靜,再次強調:“我妻子的死亡與我無關!”
一時之間,觀察室裏響起了一片惋惜聲。
他們幾乎以為,廖應焓就要招供了,可是沒有想到,這個男人又挺過了一輪。
審問室內的燈光下,顧言琛擡起頭看向面前的對手,表情淡然。
他似乎早已經預料到男人還會進行這次否認,而他的手中,還握着能夠把對方充分擊垮的殺手锏。
勝負即将分曉。
作者有話要說:
部分審問方法源自《刑事審訊與供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