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完美人設
第二天中午,廖應焓終于被關在了槟城市局的三號審問室。
沈君辭過來坐在觀察室裏觀摩。
所有人都在緊張之中,只有顧言琛不急不慢着,又讓刑警又去核對了基本情況。
丁局下來巡視,開口就問:“開始問了嘛?有說了什麽嗎?”
“才剛開始。”顧言琛道,“這不是中午了?嫌犯也是要吃飯,吃完飯再繼續吧。”
白夢進去和廖應焓問了幾句,又出來和丁局說:“嫌疑人有點挑剔,不想吃警局的食堂,問有沒有炸雞。”
陸英撸起袖子:“慣得他,這樣的人渣,有的吃不錯了,我去和他說!”
“算了,那就給他買份吧,審問初期拉近關系有助于後期的進展。”丁局攔了一下,老頭多嘴問了一句,“你們吃了沒?”
“還沒,正準備去。”顧言琛頓了一下又道,“如果有快餐就省事了。”
“就知道你想敲詐我。”丁局聽出了言外之意,拿了三百塊錢出來,“至少兩個全雞桶,多買幾個蛋撻,我要個土豆杯。還有,千萬別點他們家新品,不要做試毒的。”
陸英道:“是啊,不知道為什麽他家新品開發為什麽總是和消費者過不去。當你以為已經足夠難吃和奇葩的時候,他們總能有新的創意出來,打破你的想象。”
老頭給錢的時候還瞪了下眼,“先說好,問出來這頓算我的,如果折騰半天沒招供,那回頭得把錢還我。”
“問不出來算我的。”顧言琛讓陸英先把錢收了,随後轉頭對丁局道,“如果問出來我就在市局表彰大會上感謝您這頓。”
丁局聽了這話忙道:“得了得了,我開玩笑的,回頭不知道的人以為我多摳門呢,一頓外賣也值得你們念念不忘。”
顧言琛轉頭去問沈君辭想吃什麽,沈法醫道:“上午剛檢查過一具腐屍,給我點個蔬菜湯就可以了。”
顧言琛道:“那湯就是壓縮湯塊泡的,你多少再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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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辭這才道:“那就再加一個随便什麽漢堡。”
過了半個小時,外賣就到了。
顧言琛拉過來沈君辭道:“吃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沈君辭問:“為什麽?”
顧言琛:“今天這場時間短不了,至少五個小時起步。”
這種審問頭幾個小時都是熬鷹,甚至還有很多話術根本就是拉家常,其實是個枯燥過程。
顧言琛又道:“還有,需要你這裏幫忙準備些東西。”
沈君辭問:“要什麽?”
顧言琛:“現場以及屍檢得照片,三張左右,越慘烈越好。還有,我需要一張能夠看清楚二次驗屍時,死者面部壓痕的照片。”
沈君辭:“好,我下午給你帶過來。”
于是沈法醫十分聽話,真的蹭了一頓午飯就回去了。
下午三點,沈君辭處理完了法醫那邊的工作再過來,丁局依然在裏面坐鎮。
審訊已經過了和顏悅色套關系的步驟,到了複述案情部分。
廖應焓這兩天把那段過程說了無數次,背得無比熟練。
丁局坐在觀察室裏,輕呵了一聲:“這廖應焓還挺自信的,大概是覺得自己能夠全身而退。”
沈君辭小聲問一旁的白夢:“現在是什麽策略?”
他看得出來陸英在和顧言琛打配合。
陸英聲色俱厲,顧言琛則是明顯溫和很多。
白夢道:“這是經典的好警察和壞警察套路。用容易理解的話來說,就是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
陸英嚴厲,顧言琛平和,在小小的審問室裏,嫌疑人就會不自覺地對“好警察”一方産生依賴感和信任感,“好警察”也就更容易問出想要的答案。
陳述完了案情,顧言琛又開始新的一輪提問,他的問題問得很快,很多似乎看起來是和案子沒有關系,像是一場快問快答環節。
“你和你的妻子一直是同居狀态?”
“是。”
“房子多大?”
“三室兩廳。”
“你妻子婚前買的?”
“不是,是她賣了婚前的房子,又加了一些錢,婚後換的。”
“去年她的生日你們是怎麽過的?”
“我包了一輛游艇,給了她一個驚喜。”
“你手上的戒指是求婚時候的?”
“是婚禮時的對戒。”
“哪裏買的?款式挺好看的。”
“槟城大世界的鑽石店。款式是我妻子定的。”
“你和你的老婆在一起時是誰負責做飯?”
“基本是我,偶爾我們會出去吃。”
“你是單親家庭,過去一直和你母親一起生活?”
“是。”
“你母親工作忙嗎?那時候是誰做家務。”
“也是我。”
“也就是說,無論是過去和你母親,你妻子,乃至于你的前妻相處時,你都是在照顧她們?”
“我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作為男性理應照顧自己身邊的女性。”
“你母親于六年前去世?”
“是的,那時候我剛二十二歲,那是我第一次失去相依為命的親人。”
“這次旅游的計劃是你制定的。”
“對,計劃都是我制定的。包括各項旅游的細節。”
“潛水裝備也是你采購的?”
“這個是我們一起。”
……
廖應焓的腦子被迫跟着這些問題旋轉,在經歷了長達幾個小時的審問之後,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思維越來越慢了,他的回答也越來越慢,生怕哪個問題的答案會露出馬腳。
“我看了計劃表,十分周密,你是一個細致入微的人,會考慮好每一個細節。”顧言琛說到這裏,聽上去像是在誇獎,“而且我所了解的來看,你們夫妻感情一直很好。”
顧言琛适當地給他帶了高帽子。
廖應焓點頭,表示确認:“對。”
問到這裏,他長出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又闖過了一關。
沈君辭想起了昨天顧言琛對他說過的策略。
寵愛妻子,尊重女性,細致入微,這個男人已經逐漸進入了自己給自己設定的完美人設。
顧言琛在對這個人設表示肯定和認同,假裝相信了他,這個時候,嫌疑人會以為自己騙過了所有人,會得意,也會大意。
可其實,只要這個人設是虛假的,就在後面的審問裏會變成桎梏他的繩索,現在他承認的越是流暢欣喜,後面的問詢之中,這道繩索就會越收越緊。
廖應焓還不知道,自己其實正一步一步走入到陷阱之中。
随後顧言琛針對那天的事件再次詢問。
“你學習潛水幾年,都去哪裏潛水過?”
“十年前學的,我在國內潛水過,也出國潛水過。”
“下水前你檢查過所有的潛水設備了嗎?”
“都檢查了,我反複核查過了,沒有一點問題。”
“在發現你妻子在水下溺水時,你采取了哪些應急的手段?”顧言琛問到這裏頓了一下,“呼吸裝置沒有壞。我覺得,正常人遇到這種情況,應該是把她的呼吸器遞給她,輔助呼吸吧。”
“是,我……當時的第一反應是找到她的呼吸器,讓她呼吸,第二反應,想把我的呼吸器給她。”
“那你這麽操作了嗎?”
“我試圖給他,她沒有接受。”
廖應焓的臉色白了一分,他似乎也意識到了,矛盾點出現了,他是一個潛水經驗豐富的潛水員,也是一位體貼細致的丈夫,可是他現場的處理方式顯然是不合邏輯的。
顧言琛裝作沒有聽出來,他在紙上記錄了一會,低着頭問:“從三十米的水下開始上浮,正常需要多長時間?”
那是很長的一段時間,足夠采取各種措施。
廖應焓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緊:“我腦子太亂了,甚至現在連當時在水下的細節都想不起來了。”
顧言琛擡起眼眸看向他,抓住這一點發問:“就你的經驗,你應該明确知道,她憋氣上浮以後可能會發生危險。可是當時,你卻沒有拉住她,也沒有采取應急措施,甚至你拉着你的妻子,讓她上浮至水面?”
廖應焓用雙手捂住臉:“是她拉着我,我拉不住她,是她誤操作了,我當時也太緊張了。”
他慌亂着,看上去快要哭了,正常情況下,警方會給予紙巾,可是顧言琛就像是沒有看到一樣,讓廖應焓硬演。
廖應焓哽咽了幾秒鐘,緊張到沒有哭出來。
顧言琛垂頭繼續寫着:“你和妻子的體型體力懸殊,如果你想要阻止她的話,是有一定機會的。在當時的情況下,在水下的救治比在水面上的救治更為重要。我認為,你是救治不利。”
廖應焓硬着頭皮承認:“對于這些,我特別的後悔,我的妻子就這麽死在了我的眼前。”
聽起來裏面的對話并無波瀾,審問室裏的丁局卻連連點頭。
“不錯!救治不利也會影響量刑,在有明确犯罪動機和目的的案件中,承認救治不利甚至還會重判。”
廖應焓并不知道,此時自己的一只腳已經在監獄裏了。
顧言琛繼續問,他的聲音沒有什麽起伏,也并不是指責辦的嚴厲,就像是在和朋友聊天:“發生了這樣的慘劇,當天晚上你做了什麽?”
“我去見了我的岳父岳母,給他們解釋這件事……我整個人都是蒙的。”
“消費記錄上有一單酒吧消費。”
“對,後半夜我去買了點酒。我實在是太難受了,晚上無法入睡,必須用酒精才能麻痹自己。”
廖應焓感覺到了氣氛的不一樣,随着一個一個問題的出現,他感覺到好像有一層一層壓力加在他的身上,忍不住呼吸急促了起來。
顧言琛問出一個新的問題:“我這裏還有一條信息,你于當天撥打了保險公司的電話。不光陳述了事實報備,還詳細詢問了理賠流程……”
這又是一處不符合他人設的點,一個深情的丈夫,怎麽會在妻子死後當天急于去了解這些。
廖應焓沒想到他那時候就被盯上了,明顯慌亂了一瞬:“我當時是在正常詢問。”
顧言琛又往前推了他一把:“你還曾經輸入密碼,查看了你妻子的銀行卡。”
廖應焓停頓了一下,努力想着怎麽把話說圓:“我是個男人,雖然妻子死了,還是要幫她照顧老人。事已至此,我是所有遺産的合法繼承人之一,保險賠償我也是受益人,雖然悲痛萬分,但是我還是需要問清楚,安撫好我岳父母。”
他結結巴巴地說了一堆,就是想要維護好自己的完美人設。
而實際上,當天下午他就因為妻子的死亡而狂喜,在陪着岳父母演完戲以後,他打了保險公司的電話,不停盤算着會得到多少的賠償款,他查看了妻子賬戶下的所有遺産,忍不住去了酒吧,他買了酒,和年輕漂亮的女人耳鬓厮磨,享受着久違的自由。
随着審問的推移,廖應焓的狀态也從開始的淡定自信逐漸不自然起來。
不管他情願與否,随着審問的步步深入,他的那一層完美人設正在被顧言琛一點一點剝離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