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節
霍然一下,一幹念頭随這兩個字眼在短時間內的不斷推敲,似漸趨呈現出清明琉璃般的樣子。念湧如潮,忙示意妙姝快去把人請進來,又命傾煙伴着往雕芙蕖、仙鶴的檀木小幾旁坐定,并去準備茶果備着不提。
這邊在我吩咐傾煙的空擋,那邊兒便見湘簾倏然一挑,在簇錦的引領之下蓮步行出一風華妙人兒來。
那舉止有度、步履從容的人兒,那令我自是十分熟悉的眉梢眼角間流露一種微冷、又媚人的涓涓風情。
挽微低淩雲髻、配白玉祥雲流蘇簪、戴水晶石雙魚珰、着軟紗海棠內襯與蟬翼煙羅團蝶襦裙、足蹬墜碎玉珠串的錦面兒小履。
盈盈妙人兒,姿容奇姝,風華絕代,冠豔無雙。迎我步入後,美目若盼、含笑倩兮,欠身後兜頭便拜:“箜玉宮馥淑女給阮才人請安,問阮才人安好。”音若滾玉抛珠,帶絲縷悅人笑意。
一別約有半月,她,還是原來那般的鼎盛風華、絕美玲珑毫無二致……
[ 卷四 ] 第四不熟最好,免得不舍難消。 第四十五話 故人歸·扶雲重見(1)
我原不過只是一個小小的才人,淑女對我只需欠身亦或斂襟便可了;況品階相近,有淩傲跋扈的縱使不行禮也說得過去。似這般給足了我顏面的落身拜見,怕也只有這個人,她才會如此細心又誠心的幫我立威。
只是,如此姿态的她;又确切的說,是對我如此姿态的她……做弄的我太過不習慣!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我們之間便注定會有一道鴻溝潛移默化劃分開去?那是關乎身份的局限,是關乎宮閨禮儀一通束縛……終是再見這個熟稔可親的人,終是再見,卻已無法如昔時那般再面。
一懷心緒起起伏伏,做弄的整個人兒頓生關乎宿命無常、人事浮沉之遐思绮想。漸濃情念充斥、搏擊着心靈的閘門,幾欲收束不住……
我起身,于她面前微微颔首,順勢擡了柔荑前探過去一把虛扶她起來,朱唇微啓,久違的稱謂抵着口齒呼之欲出:“雲姐姐……”
是的,今時今刻這現下裏拜在我身前的絕代佳人,正是沈兮雲。
有風穿堂,又興許是她一頭青絲秀發亦是才出浴池的緣故,發髻間簪着的那根祥雲白玉簪微一個傾斜、險些滑脫。
我眼疾手快的在她髻上撫了一撫,重将發簪整好。
兮雲含笑,雖礙于禮數不可廢卻、然又無過甚拘謹的向我颔首,淺啓口齒,這次喚出的則變成了貼己的稱謂:“扶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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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今兮雲前來拜會于我,我這才知道兮雲已被留用于宮、樂充宮廷,封為馥淑女。
這才恍然,定在陽歷雙七日的秀女大選已過。今時今刻,倏倏然竟已是七月九日整了。
早已了然,兮雲的留用是必然的;且以兮雲之才德品貌、之高貴出身,淑女僅只是一個開始爾爾,日後她決計不會僅限于此,她會有一番風起雲湧的大好前程。一如她看似隐忍淡泊,實則于暗處鋒芒畢露的名諱那樣,“兮雲”,大風起兮雲飛揚……
這個在秀女宮中時,曾幾度使我這樣依賴的好姐姐;這個西遼後宮鮮見的為我生命忽添一抹亮色的人兒,她終是入了宮,終是同我一樣有了封號,這樣真好,不是麽?
理當是寬心的,但又不知怎的,總有一種淺淺隐隐的後怕與迷惘舔舐着我的心口,這種感覺極其微妙、也看來毫無道理。
我壓制住起伏心念,請兮雲入座,傾煙又在這時奉茶奉果品過來。
兮雲道了謝意,落于了我身邊微靠下首的位置。這個微小舉動雖不明顯,可卻是留着心的;她有意謙和,只因我不再是霍扶搖,她不再是沈兮雲,而是阮才人與馥淑女。
對于她的有心恭謙,我心照不宣,擡眸流轉一抹淺笑:“往後我也合該順應這宮中的規矩,改口稱雲姐姐你,一聲‘馥姐姐’了。”是閑然恣意的調子。
兮雲垂眸一默,旋即展顏而道:“稱謂爾爾,順才人你的心意,便自是好的了。”
我蹙眉半真半假:“姐姐是要有意與我疏落了去?”心下一抹悵然揮之不去,兮雲理當亦是。
她搖首莞爾:“我怎會有意與你疏落。”旋即微嘆,幾分奈若何之态不達眼底兒淺一氲開,“只是宮中規矩森嚴、講究頗多。”于此擡眸顧我,笑意終于有了以往那般親和溫暖,“我知你惱我那聲‘才人’,不若這般,于人後時,我便還以‘扶搖’相喚可好?”
雖然心知萬事萬物都自有其規律與合該順應着的發展,心知眼前看似仍然如故照舊、和諧美好的一切終有越走越陌生、陌生到再也維系不下去的那麽一天,我卻還是欣然一笑:“自是好的!”有自欺欺人的意味忽地落在心間。複斂住這不敢去深入的慨嘆,我微傾身子轉了話鋒又道,“姐姐時今被分在了哪一宮裏?”方才她行禮時雖已言過,我卻不曾記得真切。
兮雲引唇回應道:“是在宜妃娘娘的箜玉宮,居華夙苑。”于此一頓,又道,“我與你并不處在一宮,日後怕是,不能如在秀女宮時那般經日相見了。”
聞言入耳,我心下了然,失落之餘轉了思緒趨利避害的作想:箜玉宮主妃似是宜妃娘娘,這位宜妃娘娘與我尚不曾有什麽交集,但我知她是皇後的人,且素性應也是和藹些的。兮雲在她宮裏,又是這般品貌皆優的靈秀剔透人,當也會得着她的庇護。只是那側殿玉嫔,因了倩舞涓之死一事,我對她的映像并不太好,不知是不是心念做弄的,總覺難以對付,終究是些兒麻煩的人事。
“對了。”忽地,兮雲一聲柔言拽回了我的思緒。我側首凝眸,見她施施然擡手,自左襦袖中探指進去,須臾,取出一個做工精巧的绫子面兒香囊。
[ 卷四 ] 第四不熟最好,免得不舍難消。 第四十五話 故人歸·扶雲重見(2)
绫羅與絲綢的縫合體,小巧精致,上下扁平而腹肚圓鼓,兩邊微以孔雀并金線收口、呈上挑欲飛之翩然感觀。不深不淺的高貴紫色底子,上一針一線刺繡着白粉色怒放合歡花、與素羽紅頂扶搖朱丹鶴,下墜玉色流蘇穗子一道。
“這是我在秀女宮時做了打發時間的,內裏有安神香呢。”兮雲将那香囊遞給我,笑意軟款,“我知你被皇上看中,一早便想着在其上繡了合歡送于你的。只是遲遲不見你來,我又不方便過來拜會,便一直沒了時機。”
我擡手接過,一陣似茉莉又似摻了桂子、薄荷的沁脾芬芳幽幽轉轉便闖入了鼻腔,這香氣令我心生歡喜,果然是可以緩解疲憊、安神安心的好物什。又忽聽兮雲如此說,忙颦眉錯目急急解釋:“好姐姐,真真兒不是我遺忘了姐姐的好,也不是我有心疏落姐姐。只是……”只是我自受封後這幾日來,除卻那些個溫習禮儀、熟悉宮閨的時日,一早發生的一幹事情,比如拒了侍寝、比如梅貴妃的苛責、比如于皇後的投靠,等等等等,她并不能知曉,也怕并不能夠體會到我的隐忍和壓制,“唉!”千言萬語又不知該從何說起了,停頓半晌後,我只得轉了眸波回來,化作濃濃一嘆落于唇齒邊。
惝恍紛雜裏忽的便覺手背一暖,順目看去,原是兮雲擡指搭了搭我的皓腕、又至手背:“扶搖。”她垂眸看我,目露溫潤,“我都明白。”
僅有這四個字,多少的欲說還休、多少的彌彰欲蓋。只是不消說破,她是明白我的,她都明白……
只在此刻,我忽地心生溫暖。
這世道本就薄涼,能得一真心以對自己的友人便已是不易,更況乎還是于這風波詭異、明暗波瀾不止的西遼後宮裏?
人之一世,躬自歷經這心念情念一遭體悟,那些個舊時人事不斷放在心裏,而現下的人事也将會随着歲月的流逝而不斷變成往昔;就這樣一路走過,縫縫補補一輩子。
或深或淺的傷與疼,或真或假的慌與謊,但總有那麽一兩件事、一兩個人,是足以銘記恒長、始終如斯不忘的。
即便當有一日立于高處暮然回首時,他們已在不經意間,變得再尋不得舊時清貌……但最初最初時的那個初衷,總歸是純良無害、總歸是真摯的。
。
正如陽歷七月七日為秀女正經大選一樣,七月十日也是一個極特殊的日子。因為便自今晚開始,我這一批新晉的秀女們,便是可以正式遞牌子侍寝了。
西遼後宮之中,宮妃的綠頭牌素日裏都是各宮妃嫔自己收着;待每日晨曦,乾元殿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