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節
“不是。”他再一次中途打斷我,目色離合,唇齒呢喃,“也不會……”輕如夜風拂水,整個人有幾許惝恍,神思亦該是游離的。只在此打住,下文被緘默,他欲言又止。
心潮起伏,我卻欲止又言:“那是為什麽?”擡睫顫顫,音聲因了心念不停兜轉而清淺許多,“先前我是待選秀女,不能與你正大光明。時今既然可以重獲自由身,你又是……喜歡我的。”言起“喜歡”這兩個字,不由泛起些小羞澀,我停滞須臾,重擡軟眸顧他,“為何便不能與我再近一些?”我言的隐晦,這“再近一些”所謂何意,他當明白,便不要裝糊塗!
安侍衛擡首,望似不緩不急的掃了眼頭頂那片昆侖天幕。
夜色又深了一些,幾點寒星原是隐在浮雲之後的,現今又被風做弄的探出整個身子、盡情将一身清冷星輝散發而出。還好不是秋冬景深,不然這情這景真真不知會将人冷煞成什麽樣子……
“沒有地方可以容下我們。”他突然開口,音色極低沉,“沒有地方可以容下這段感情,永遠也不可能容下。”又因低沉而起了少許哽咽着的錯覺。
即便我不明白個中所以,但他如此落寞的神情、含殇的語氣,還是令我浮起一層彌深的茕然之感,莫名其妙便跟着極哀傷起來,突然便很想哭。
事實上,我一雙軟眸确實濕潤了:“侍衛和宮女的感情哪裏卑賤?”不由嗫嚅了聲色,微擡頸疾聲,“何至于做弄的連容身之地都沒有?”
我的語氣不高不利,柔柔和和的;但我知道,這樣的柔和,最能令他含傷含痛,正如他平板的語氣最使我剜心刺骨一樣。
安侍衛一張面孔泛動起玉般微光,其間神情由平板轉為動容,一如初春時似凍非凍即将化開的冰河,到最後又重歸漠然:“小主不要問了。”他一拂袖轉身。轉身那一瞬間,目中又兀起的錯亂之色,還是被我窺到,“總之我與小主今生今世有緣無分!”
[ 卷三 ] 第三不知最好,免得苦念煎熬。 第二十九話 夜驚魂·虛驚又實
又是這般的決絕幹練,如此不留餘地的一通利語,話是狠話,又偏偏出于一顆喜歡着的我心……他是有多矛盾、多糾結呢!惹引得我當即便有些惱、有些哀,脾氣便也跟着铮地一下浮了上來!
我才張口欲言,突見一道人影自玉華池花蔭柳林一帶往這邊行的匆促。
夜色素來都是最好的掩護,因這深濃夜色而一時看不到來人的面貌。
玉華池一帶平日裏基本沒什麽宮人前來,安侍衛雖謹慎,想也不會時時刻刻都布好眼線,畢竟安排那些也需要繁瑣工夫,故這冷不丁闖進來的來人究竟是誰,我與他心裏都沒有底兒。
這又驚又怯間,安侍衛疾步迎我過來,一把将我攔至身後。電光火石,他自封腰間取了折扇一柄,沖那來人便抛過去!
雖知他的職位與“禦前侍衛”許是脫不開幹系,但他如此敏捷淵深的好身手,我還是頭遭目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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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及反應,頓覺一股冷風刺破周匝空氣一路過去,“簌簌”悶響間,那折扇化作一道锃亮光暈,有如驚蛇游龍洞穿幽冥,竟不像是折扇,而如刀劍一般!
這一擊雖狠,但安侍衛并不想取來人性命,只想以此逼那人出手,只探探他的底子如何。
于是那人于慌亂裏下意識一躲,扇葉貼着發髻刺劃過去,将高堆發髻打散,一頭青絲如瀑般垂披下來。
又幾近同時,我只覺周圍頓起冷風一簇,慌神時安侍衛已飛身上前扼住了那人的喉嚨。順勢接連、幹練漂亮,那身帥氣!快到我看都沒來得及看清楚!
只是……
“等一下!”月華一晃,映那人一張受驚不小的面靥逐漸呈現開來,我觸雷般急口驚聲止住安侍衛,“雲姐姐?”心緒離合,幾多不可置信!
那張臉我自是識得,那是……沈兮雲?!
随我一聲“雲姐姐”兀自喚出,安侍衛擒在兮雲脖頸上的素指跟着一松。又須臾,猛地放開她。
兮雲吃驚不小,彎腰撫着胸口一連串急咳。我已在這時疾步走到她身邊去,擡手将她扶住。
夜色撩人,兮雲有些素白的面靥間噙了一抹未定的驚魂,側目顧我時,似乎還是極慌亂的:“扶搖,你怎麽在這裏?”這慌亂又似乎不是因為撞到了我與安侍衛;相反,反有些像被我撞見了她什麽秘密,“這麽晚了。”她徐徐,這才有些後知後覺的看了眼一邊漠了臉色凝目看她的安侍衛。
我定定神,念起自己此情此景間的這股子不合時宜,抿唇慌亂的笑笑:“我出來走走,正巧偶遇侍衛大哥。”有意搪塞,忙轉了話鋒岔開話題反問,“雲姐姐,你身子才好些,怎便出來吹冷風了?”
安侍衛亦冷着面孔漠着神色緊緊接言:“小主,你端得如此行色匆匆!”
我與他二人之間這發問是不約而同的,可這雙重發問多少令兮雲起了些逼仄感。但見她張了張口,還未及出聲。
這時自她身後草木交掩的小徑石子路間,又疾步跟着走來一人。
因為方才太過專注于兮雲的突忽“闖入”,我與素性敏銳的安侍衛都沒有發覺她身後不遠還跟有他人。待是時發現,那人已離我們極迫近了。
下意識回首去顧,只見安侍衛一張漠下的面色忽地亮了一亮。
在觸目眼下又一來人的同時,我亦起一彌深驚蟄:“遼王殿下?”不禁脫口喊出。
雖我與遼王只在禦花園裏有過一面之交,但他面貌與氣息都太過顯著,那時又是領走在安侍衛前面、且着了金黃底子的疏袍,我還險些将他錯認成聖上,故而映像深刻。
随他整個人的漸次走近,月華與清夜交疊,顯影出那斜飛的眉目、那刀裁的英毅鬓角以及那張英機勃發、又隐帶溫潤與睿智的面孔,不是鎮國輔政遼王還能是誰!
“簌簌”兩下,遼王忽地止住疾行的足靴,猛一撞見我與安侍衛,也铮地一個愣怔……
幽幽深夜,稀疏露水将花徑草叢薄薄打濕。分明還是六月中旬,正溫暖的時節,眼下卻起一股莫名冷意。
正這時,一派尴尬無聲間忽見兮雲一笑啓口:“瞧着,竟在這玉華池聚了個齊全!”頗負打趣的一句話,言語間她很自然的走到遼王身邊,欠身将他迎一迎,又向我與安侍衛這邊看過來,“遼王爺是我表兄,得知我身染頑疾,放心不下,便想來看看。”言語有度,不見絲毫故作、尴尬之态,又淺言柔軟,“但這宮中男女之防極其嚴苛,他不好明裏前來,便托親信傳話,要我往禦道旁去等候着。”
“是啊。”兮雲尾聲才落,便見遼王一笑随和,“本王的母妃是雲兒娘親的胞姐,臨走前還囑咐本王要善待雲兒。”已不見反才那驚詫與窘迫,很自然的顧了兮雲一眼,神情語态拿捏有度,“聽聞表妹生病,本王放心不下便過來看看。無奈宮中規矩多,只得暗地裏瞧她一瞧。”他見安侍衛默聲默息似諸多疑惑,便又補充道,“皇兄近來連日理政,今夜宿在了禦書房,那禦道便不會有人前去。”旋即緩言,“如此,邀雲兒在禦道見上一面,就是這樣。”
宮裏頭每一個人都是最天然的陰謀家與戲劇家,好比眼前的遼王與兮雲。分明尴尬的處境,卻被他們一席話、一張面孔遮遮掩掩的成了這般水到渠成、不驚不亂的光明正大樣子。
若說他二人選在禦道會面,我是信的;畢竟誠如遼王所說,陛下聖駕不經那裏,便不會有誰人往那裏閑逛,那裏最為安全。但若說一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要見自己病中的表妹一面,還得這般偷偷摸摸、夜半暗中擇地兒會晤,那不止是我,誰人都不會相信!
思量間,我轉了眸光看向兮雲,總覺她含笑平靜的面靥中有一絲遮掩樣的慌亂。
收目回來,見遼王亦投了目光顧向安侍衛,又轉而看我,神情亦是疑惑的。
驀然驚覺,我與安侍衛此時的相會一處,與兮雲同遼王一樣的不合時宜!
安侍衛該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突然不再關注遼王與沈兮雲。他見遼王張口欲言,忙趕在遼王開口之前一語出口:“既然王爺沒有事情,在下便送王爺出宮吧!畢竟這個點鐘了。”語速急促了些,又假意看看天色。此舉不僅沒将慌亂遮掩住,反倒顯得太過欲蓋彌彰!
“好。”遼王應聲。
罷了,各自都有着一通不合時宜,那誰也別去揪着誰不放,便是最好的選擇。
安侍衛引着遼王自小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