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只貓 攀折
聽到這個消息, 莫說蘇妧妧,就連紀夫人也很是詫異。
正當衆人都猜測這究竟是為何時,南方傳來消息, 楚帝茍且偷生的蜀地, 被晉侯率軍攻占。
蜀中的皇宮還未建起,楚帝就已命喪其中, 說起來真是令人唏噓不已。
而晉侯在攻破蜀地後,奪了傳國玉玺, 自立為帝,并向淮侯求和, 表示願意分江而治。
至于燕昀的态度,傳信的親兵并未言說,不過淮侯府中的三位女主人心中都很清楚, 燕昀絕不會只安于北地。
楚帝被奪了江山,死于晉侯劍下, 按說那些後妃要麽随楚帝而去, 要麽被發配為奴,只有這位月貴妃李氏,逃離出宮,輾轉去到燕昀身邊, 求他庇護。
紀夫人自李之允随楚帝入京後, 再難對這個小輩提起幾分喜愛,只是她同燕昀自小一道長大的情分擺在哪兒,燕昀選擇保護這個失了丈夫無依無靠的婦人, 紀夫人也能理解。不過紀夫人如今卻更在意着蘇妧妧這個這二八經娶過門的孫媳婦,好生安撫了她幾句,讓她定定心。
蘇妧妧仍覺有些意外, 只是燕昀都已經将人帶上,她來不及也做不到去左右他些什麽,便應了紀夫人的話,讓她與簡夫人安心,之後便抱着初九回了自己的院子。
初九比起剛來時又長大了一圈,這只貓兒性格好,且極會看眼色,懂得在紀夫人面前讨巧兒,來了北地不久後便得了淮侯府上下的喜愛,偌大一個諸侯府,全成了它散步捕獵的地盤。
眼下它正在蘇妧妧懷中半眯着眼,也不知是醒着還是睡着。蘇妧妧幫它順了順毛,忽地有些羨慕它這般成天什麽都不用顧慮的日子,在它後背上輕輕抓了一把,故意鬧它道:“你這只小貓兒,整天在我這兒賴賴唧唧的,撒嬌耍賴一樣不落。”
初九懶洋洋哼唧一聲,在蘇妧妧懷裏拱了拱,而後擡起身子,在她面頰上嗅了嗅,遠遠看去,倒像是要親吻她一般。
蘇妧妧沒注意初九這許多,心中仍想着方才的消息,喃喃自語道:“戰場兇險,也不知君侯可安好。”
初九立刻“喵嗚”了一聲,仿佛是在回答她問題一般,蘇妧妧有些好笑地拍了拍它毛茸茸的小腦瓜,又漸漸斂起笑容:“也不知,君侯可還記得我。”
初九動作一頓,立在原地靜靜地看着她。
蘇妧妧手中動作不停,繼續為它順着毛:“不過我也快忘了君侯是何模樣,他若不記得我,也不稀奇。”
初九聽了,“嗷嗚”一聲,仿佛對她說忘了燕昀一事很是不滿,轉了個身往地下一躍,而後一步三回頭地朝前走,一面晃着尾巴,一面“喵嗚喵嗚”地叫着,仿佛是讓蘇妧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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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九有時能格外通人性,蘇妧妧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了,見初九這樣,便跟了上去,一路進了房間裏,來到一面架子前停下。
接着,就見初九輕輕一躍,在架子上繞來繞去,最後停在一個小格裏,擡起絨爪子踩了踩一幅卷軸。
那格子有些高,蘇妧妧要踮起腳才能将那卷軸抱下來,待展開來一看,不免有許多驚訝:“你怎的知曉這兒有幅畫像?”
那幅卷軸一直放在房中,蘇妧妧自搬進來第一日便注意到了,不過一直沒什麽好奇心去打開它,不曾想竟是一副燕昀的畫像。
畫中之人騎馬挽弓,意氣風發,少年郎的銳氣鋒芒畢露,比起如今卻少了幾分沉穩淩厲,想來應當是燕昀早幾年的模樣。
畫師應當是為功底深厚的大家,畫中少年的面容有些模糊,周身的神韻卻刻畫得十分到位,讓她只瞧了一眼,便自動自發地在腦中描繪起他的模樣。
也直到這時,蘇妧妧才發覺,燕昀的容貌,她能清清楚楚的憶起來。
蘇妧妧不由得抿唇一笑,将那畫卷合攏:“他這人,怎的還将自己畫像放在卧房中的?”
待将卷軸放回去,蘇妧妧又想起什麽,看向初九道:“你是怎的知曉這兒有君侯的畫像?”
若是她沒記錯,這幅卷軸自打她住進這間屋子後便無人打開過,既然未有人瞧過,初九又怎的知曉這是燕昀的畫像?
她問了這話後,就見小貓兒尾巴一翹,邁着步子慢慢悠悠地走了,壓根兒不搭理她在說什麽。
蘇妧妧無奈,她總不能逼着一只小貓兒開口說話,與它論長短不是?
幾日過去,年關将至,燕昀的玄甲軍也離淩城越來越近,不日便會歸來。
李之允同燕昀一道回來的消息不知怎的不胫而走,如今城中百姓議論紛紛,對此諸多猜測。
李之允同燕昀之前的糾葛,淩城的百姓幾乎都有耳聞,而前段時日忽然随紀夫人一道回來的那位淮侯夫人更得大家關注,淩城百姓也都知曉有這樣一位人物,如今新歡與舊愛,引得人人矚目。
紀夫人與簡夫人對外邊兒的傳言也有所聽聞,只不過悠悠衆口,難以控制,若是強制壓下去,只怕會更引得百姓好奇,便在府中輪番勸慰蘇妧妧,讓她寬心些。
蘇妧妧心中其實倒無甚波瀾,這流言傳得太烈,稍一細想,便知是有人在背後有心操控,若她當真為此生了什麽嫌隙,豈不是剛好中了背後之人的離間?
于是這幾日來,蘇妧妧便在府中安心逗貓,直到燕昀歸來的那一日,才随老夫人一道去城門前迎接。
燕昀在北地威望極高,此番歸來,百姓都自動自發地夾道歡迎,冬日裏和煦溫暖的日光下,衆人翹首期盼。
終于,緊閉的城門緩緩打開。
“君侯歸!”
人群中漸漸響起歡呼聲,随燕昀一道歸來的玄甲軍裏,有城中百姓的兒子、丈夫、父親,久別重逢,自是熱淚盈眶。
蘇妧妧立在簡夫人身旁,自城門打開後,目光便一直落在為首之人身上。
他逆着晨光而來,蘇妧妧一時瞧不清他面容,恍惚間覺得他有些變了,又似乎什麽也沒變,又突然發覺,在見到他的那一刻時,心中湧起的波動比她預想中的要強烈許多。
蘇妧妧原以為過了這樣久,那些思念早已在時光中變平淡,卻不想這些情緒只不過是在一日一日中沉澱下來,一但被攪起,便翻湧上來,讓人有些不知所措。
就好比現在,蘇妧妧愣愣地瞧着他,只覺身子都有些僵了,卻不知要做何反應。
燕昀一入淩城,便瞧見了那道即便攏着鬥篷也難掩纖細的身影。他很想立刻走過去,問問她在府中可還過得習慣,卻又克制住了,先同祖母與母親問安寒暄了幾句,這才轉向蘇妧妧。
嬌美人清減了些許,約摸是不大習慣北地的吃食,燕昀在貓身中瞧得清清楚楚,她每日用的飯菜,只怕還沒初九多。
見嬌美人一雙明澈的眼眸定定地看着自己,燕昀心情不免有些好,連帶着唇角也微揚了起來,往前一步走至她身前,垂眸看向她,又擡手為她攏了攏披風,低聲道:“這樣一直看着我,怎的,認不出你夫君了?”
他話語中帶着顯而易見的笑意,蘇妧妧一張芙蓉面泛上淺淺的粉色,順着他的力道攏緊了披風,卻沒有說話。
燕昀也不在意,大掌順着披風邊緣滑下,與她一雙柔荑交握,帶着人往淮侯府回。
城中百姓大都沉浸在親人重逢的喜悅當中,卻也有不少人留意到了這邊。
只見平日裏不茍言笑氣勢淩厲的君侯如今面上帶了溫和的笑意,而君侯夫人面若桃李,仰着臉同他相視而笑。暖金的陽光下,二人雙手交握,好一對郎才女貌的壁人。
蘇妧妧卻無心留意旁人的目光,只覺握住她的手掌溫熱,那熱度從指尖一直傳到心裏,教人熨帖至極。
直至入了府,蘇妧妧才想起什麽,擡臉問道:“夫君先前不是捎了信回來,說要同李家小姐一同到淩城?怎的沒見到她?”
燕昀垂眸端詳她神色,見她神色平靜,并未有不悅或者是旁的情緒,仿佛只是問他一件平常事,略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別扭她怎不吃醋,卻還是照實說道:“她是李氏女,自然回李府,日後再來正式拜見你,你想着她做什麽?”
蘇妧妧抿唇一笑:“夫君特意提起她,我自然也要多多關心一二。”
這話便有些故意了。
燕昀聽了,卻笑了開,握着她的手更緊了些。
紀夫人與簡夫人也許久未見到燕昀,自然是想念得緊,在正廳說了好一些話,直到紀夫人都有些疲了,幾人才散去。
紀夫人雖疲憊,心中卻是高興的,由簡夫人扶着回了房,還不忘叮囑廚房多做些燕昀愛吃的菜來。
燕昀知曉這是自己祖母的疼愛與心意,便由着紀夫人布置,一一笑着應了,待她起身回房後,這才有空餘能好好兒同蘇妧妧說些話。
蘇妧妧原本已從見到他的情緒中平複了下來,此時周遭的人都退避開來,又沒由來地心中有些緊張。
不過燕昀卻并未多說些什麽,只是一路與她并肩回到了院裏,示意侍女全部侯在外邊兒,而後推開門,進了房中。
一路回來,蘇妧妧心中那些久別重逢的緊張心緒已放松了許多,未多想便随着他一道踏進了房中。
蘇妧妧略垂了首,去解身上的披風,正要關心燕昀幾句,卻不料下一瞬房門便被人關上,而她整個人重重被抵在門板上,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
門外的雲眠聽到這不大不小的動靜兒,先是擔心蘇妧妧是否摔倒了之類,一步邁出去後卻又想到了什麽,極有眼色地帶着院中的侍女又往外退了退。
蘇妧妧被抵在門板之上,一時未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麽,不解地仰頭去看他,卻只見燕昀略略俯下身來,垂眸看着自己,卻也不說話。
蘇妧妧擡眸看了一陣,見燕昀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看不夠一般,不免有些招架不住,避開他的目光,擡手将人往後推了推:“你這樣瞧着我做什麽?”
這點力道自然推不動燕昀,只換來他輕輕一笑。
天知道他現在費了多大的力氣才克制住什麽也不做,只将心心念念的人安安靜靜地抵在門板上。
燕昀淺淺吸了一口氣,鼻間盡是蘇妧妧身上淺淡的香氣,身子不由得再往下低了低,喉節上下滾動了一下,才低低開口道:“許久未見,夫人可有想念我?”
聽得他這樣直白地問起,蘇妧妧面頰一熱,卻還是忍着羞意輕輕點了點頭。
燕昀卻不依不饒地繼續問道:“有多想?”
他聲音帶着微微的低壓,就在她耳邊響起,仿佛帶了些誘哄的意味。
蘇妧妧心中跳亂了一拍,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擡眸看向他,示意他低下身子些。
燕昀有些不明所以,卻還是依言照做。
“夫君再低些。”
燕昀順着她的話更俯下身去,而後下一瞬便被她攀住脖頸,在唇角印下一個柔軟的吻。
這顯然是燕昀意料之外的事情,讓他一時間有些怔住了。
而始作俑者仿佛也覺得自己做了件不得了的事情,立刻垂下了手,将目光移向一旁,似乎想說些旁的來帶過方才那一瞬所發生的事情。
可燕昀哪裏能讓蘇妧妧跑開去?他一直壓抑克制着的情緒被蘇妧妧這淺淺的一吻輕易地勾起,帶着鋪天蓋地的壓迫感席卷而來,幾息之間,蘇妧妧便只有被迫承受的份了。
就在蘇妧妧快要喘不過氣來的時候,燕昀終于松開了她,然而還未等她平複些許,燕昀又低下頭,仿若意猶未盡般在她如花瓣一樣嬌嫩鮮豔的唇邊輕輕舔了舔。
蘇妧妧腦中暈沉沉的,反應慢了幾拍,一時未明白燕昀在做什麽,待恢複了幾分清明後,面頰頓時燒了起來。想推開面前這人卻又推不動,想挪開幾步同他拉開距離,卻又被他圈在懷裏方寸之間,去無可去。
就在她羞得手腳都不知該往哪裏放時,卻聽得燕昀低低地笑了起來。蘇妧妧頓時被他笑得有些惱,也不知哪裏來的膽子,攥起拳頭在他胸口上捶了一下,氣道:“你笑什麽!”
這點兒力道對燕昀而言幾近于無,見美人羞惱,燕昀也不敢太過分,捉了她的拳頭放在唇邊啄吻:“我娶了這樣漂亮的一位夫人,能不笑出聲嗎?”
蘇妧妧聽他不知說哪兒去了,也不欲同他争論這些,只動了動手腕,想将手抽回來,卻不想越抽便被握得越緊,而後便被燕昀按進懷裏,繼續方才的事情。
雖說燕昀被她勾得早将那些克制抛在了腦後,可到先前底還是有些許顧忌,怕她心中不情願,并不想強迫于她,可方才蘇妧妧那些反應顯然表明了她并不抗拒。
若說燕昀方才還勉強繃着最後一絲理智,那這回,便是将幾月來的思念盡數傾瀉,如疾風驟雨般席卷而來。
蘇妧妧只覺渾身都失了力氣,迷迷糊糊間感覺燕昀掐着她的腰把她往上一提,将她壓在門板上,貼得嚴絲合縫。
蘇妧妧被他抱在懷中,這樣便能同他視線齊平,但如此一來,她雙腳便懸空了。蘇妧妧意識到這一點後,立刻頗有些慌亂地抓住了身前之人,緊緊擁住,只怕一着不慎便摔落在地。
她只想着如何才能不掉下去,卻不想這樣一來更加方便了燕昀動作,待二人分開時,蘇妧妧只剩伏在燕昀肩上的力氣了。
她整個人都被燕昀抱在懷裏,面頰貼在他肩窩處,後背被抵在門板上,面前與燕昀不留一絲縫隙,若是燕昀稍往後退一點點,那她便會從門板上滑落。
蘇妧妧不知自己還有沒有力氣站穩,便擡了手環住燕昀脖頸,省得一會兒他松手自個兒冷不丁掉下去,抱了一會兒,卻不見燕昀有退開的意思,一時間有些不解,卻也混混沌沌不想去思考那許多,繼續伏在燕昀肩上,平複着氣息。
待過了好一陣,燕昀才松開她,将她放在地上,一手扶着她後腰以防人摔倒,見嬌美人軟若無骨,燕昀忽地又起了心思,故意不輕不重地掐了一把。
蘇妧妧本就怕癢,燕昀又對她這些事門兒清,這樣一掐,蘇妧妧被掐到軟肉,下意識便躲。
只是她身前是燕昀,身後是門板,再躲能躲去哪兒?
蘇妧妧微嘆一口氣,帶着幾分連自己也未發覺的縱容,往燕昀懷中更貼了貼,而後,擡手環住他腰身。
燕昀動作一頓,似乎是沒想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而後便低低一笑,俯首與她耳鬓厮磨。
蘇妧妧貼在他胸膛之上,左耳是他灼人的情話,右耳是他沉穩有力的心跳,面頰不由得滾燙,心中卻漸漸升騰起許多說不清捋不明的情緒來,只覺對燕昀的依賴更甚,也不願去多想些什麽,只覺若是時光停留在這一瞬間,也好。
二人就在房中相擁而立,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邊兒傳來敲門聲,而後聽得雲眠小心翼翼道:“君侯、夫人,老祖宗派人來請,說是用飯了。”
燕昀漫不經心應了一句,而後便略略為蘇妧妧整理了一番,便帶着人往前去了。
蘇妧妧由他擺弄一陣,想着方才不過是親.吻了一陣,應當瞧不出什麽端倪,便放心随着他一道往外走去。
待見了紀夫人與簡夫人,蘇妧妧卻明顯感覺二人目光一頓,正要問是否有哪裏不對,又見她二人立刻笑了開,讓這對小夫妻快些坐下。
家人許久未團聚,自是和樂融融。
按理說紀夫人與簡夫人同燕昀許久未見,應當許多關切,加之戰場兇險,令人日夜牽挂,因而這頓飯的主角當是燕昀才是。
可不知怎的,蘇妧妧卻覺不論是紀夫人還是簡夫人,今日對自己的關心都格外的多,不過短短一陣的功夫,蘇妧妧碗碟裏的菜都要堆滿了。
蘇妧妧有些招架不住,不由得看了一眼燕昀,燕昀卻仿佛看不懂她目光似的,往她碗裏又添了一筷子菜:“這是北地特有的鮮蔬,只在冬日裏才生長,你多用些。”
蘇妧妧眼見着碗裏的菜越來越多,知曉燕昀靠不住,便不指着他主動幫她分擔些,擡手将自己碗裏的菜夾了一大筷子給他,笑意溫和:“夫君在外辛苦,應當多用些才是。”
燕昀哪裏看不出她的小心思,也知曉對她那貓兒似的胃口而言這一大碗碟飯菜實在是為難,便将她夾來的菜全盤接受,又換了些精細的吃食夾給她。
紀夫人與簡夫人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見他二人互相都記挂着對方,心中更是高興,不由得相視一笑,并未出言打斷這一對小夫妻。
到底有長輩在場,蘇妧妧同燕昀“你來我往”了幾回之後便頗有些不自在,停了手專心用飯,偶爾與紀夫人二人的目光碰上,見二人眼中笑意更是溫和,以為是因得方才同燕昀那樣的言行頗有些小孩子氣,便有些不好意思。
待用過飯後,蘇妧妧慣常都會陪着紀夫人二人說說話消消食,而後再回自己院中,可今日不知怎的,紀夫人與簡夫人都沒有要留她與燕昀說話的意思。
不僅如此,簡夫人還體貼道:“你二人許久未見,應當思念得緊,便不必刻意留在此處,老祖宗有我陪着呢。”
蘇妧妧來北地這段時日,覺得這裏的民風比地處南方的允州要開放許多,就好比這有關男女情.愛的事情,簡夫人也沒什麽避諱,雖然用詞有些婉轉,但到底是說了出來。
而紀夫人更要直白許多:“我這老婆子有什麽好陪的,依我看,給府裏添個小世子才是要緊事!”
蘇妧妧哪兒被人這樣調侃過,芙蓉面上頓時漫上粉色的,喚了一聲:“祖母!”
美人的聲音又嬌又嗔,紀夫人只覺就連自個兒這一把老骨頭聽了都招架不住,更何況她那孫兒?
這樣想着,紀夫人便揮了揮手,示意他二人回去,笑呵呵道:“好了好了,走吧。”
燕昀見母親與祖母一個個胳膊肘都往他這兒拐,自是不能讓這機會錯了去,便沒事兒人一樣同母親祖母做了別,同蘇妧妧一道轉身往院子裏回。
淩城的冬日比允州要冷許多,蘇妧妧最不耐冷,每日出門時便要一層一層加上許多衣裳。方才在屋中還好,燒了地龍,整個屋子暖和和的,可一出門來,冬日裏的長衫再加上披襖與鬥篷,使得蘇妧妧無可避免地臃腫起來,行動也不方便許多。
更何況她懷中還抱着個手爐,沒走幾步,便覺身上一層又一層有些不大好走路,偏偏燕昀絲毫不覺,大步往前走着。
蘇妧妧起先還盡量走快些跟上他的步伐,可緊趕慢趕追了一陣之後,發覺燕昀并未有等她的意思,便不由有些氣結,索性慢下腳步,依着自己舒服的步調往前走着。
見燕昀只穿了長襖,連一件大氅也未披,卻也不見他說冷,蘇妧妧心中更是有些不平衡,見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幹脆越走越慢。
讓他一個人走去吧。
燕昀知曉蘇妧妧怕冷,便想着走快一些不要在室外多做逗留,也估摸了一下蘇妧妧大約能跟上,便一路往回走去,并不打算同她邊走邊說話,以免耽誤了時間。
誰知走了一陣,燕昀卻發覺身後的腳步聲漸漸弱了下去,這才覺出有些許不對,回頭一瞧,就見嬌美人同他隔了數十步的距離,慢慢往前走着。
瞧她那模樣,顯然是不打算追上來。
燕昀無奈一笑,并未多加思考便折返回去,陪在她身邊以她的步調往前走着,問道:“累了?”
蘇妧妧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燕昀心中便有了底,停下腳步在她面前半蹲下身子道:“上來吧,我背你回去。”
蘇妧妧一怔,有些想答應,又有些不想答應。
想答應是因為若是燕昀背她回去,定會快上許多,便能早些脫下這厚重的衣裳,不必在這外邊兒受冷風。
不想答應,便也是因得這身衣裳,讓她顯得有些笨手笨腳的,伏在燕昀背上,定會有些不舒服。
見蘇妧妧猶豫着并未答話,燕昀轉過身來,問道:“怎的了?”
他語氣溫和,并未有因得她長時間不說話而生出的不耐來。
蘇妧妧方才心中那些顧忌在這一瞬間忽地全被抛之腦後,将手爐往燕昀懷裏一塞,不高興道:“衣服穿得太多,有些不舒服。”
這股不高興勁兒與燕昀沒什麽關系,全都是沖着衣裳去的。
燕昀擡手攏了攏她的衣裳,入手的衣料光滑柔軟,的确是上好的布料,只是再舒适的衣裳,一層兩層三層疊加起來,也難免會有些束縛行動,也難怪她不舒服。
燕昀一面去解她披襖,一面言簡意赅道:“穿得太多了。”
蘇妧妧見他的意思竟是讓她除去一件衣裳,忙按住了他的手,搖了搖頭道:“不穿披襖會冷的。”
燕昀解衣扣的手一頓,的确,他知曉蘇妧妧怕冷,雖說他并不覺今日冷到需要穿這麽多件衣裳,卻也在方才才意識到,他所覺的“冷”,與蘇妧妧所覺的“冷”,似乎并不完全一樣。
“先将披襖解下來,你若是冷,便緊緊抱着我。”
燕昀略一思索,覺得嬌美人鬧脾氣完全是因為衣裳不舒服,那便先解決這事兒再說。
聽得他坦坦蕩蕩的說出“緊緊抱着我”這樣的話來,蘇妧妧也沒了脾氣,卻又下不了決心在冬日的風中解一件衣裳,燕昀又好生哄了兩句,她才松了口。
披襖一解下來便被遞給一旁侯着的雲眠,燕昀擡手将她的鬥篷攏緊,複又蹲下身子道:“快些回到屋裏便不冷了。”
鬥篷将她裹得嚴嚴實實,燕昀說得沒錯,哪怕脫了披襖似乎也沒她想像得那樣冷。
蘇妧妧傾身伏在他背上,擡手環住他脖頸,猶豫了一瞬,只一瞬,便将臉埋在了他背上。
燕昀瞧不見背後,卻能感受到蘇妧妧全然信任與依賴的姿态,穩穩地托着人起身,快步往所住的院子走去。
冬日的晚風夾着冰涼的氣息略過,蘇妧妧被掩在鬥篷下,倒也不覺難受,不由得在燕昀背上蹭了蹭。
一偏過頭去,正巧看到一旁的摘星閣。
摘星閣說來頗有些淵源。這樓正是燕昀的祖父所建,起先建造這座樓臺時,是為了在淮侯府中能俯瞰整座淩城,以便部署。可待這樓臺建成後,紀夫人漸漸便喜歡登高望遠,尤其是在月明星稀時,同丈夫一道執手賞月,漸漸的,這座樓臺的意義便有些不同起來。
紀夫人索性将這樓改名為摘星閣,而它從前叫什麽名字,應當無人記得了。
蘇妧妧先前便聽過紀夫人說起這樓的故事,從前卻也未多想上去看一看,總覺登高不過是吹吹冷風,無多少必要。可今日同燕昀一道路過這裏,不知怎的,她卻忽然很想上去瞧一瞧。
“夫君,我想去摘星樓上看一看。”
嬌美人軟着嗓子提出的要求,燕昀幾乎想也不想就要一口答應,可話到嘴邊又頓住,變成一句:“不怕冷了?”
燕昀的聲音冷冷淡淡,聽不出情緒,蘇妧妧瞧不見他面容,卻并不怕他,在他耳邊道:“我想同你上去看一看。”
女子的聲音嬌嬌軟軟,帶着顯而易見的偏袒。
燕昀哪裏還有不同意的道理?
來到摘星樓臺階前,蘇妧妧本想下來自己走上去,動了動身子,卻被燕昀抱得更緊:“別亂動,當心從樓梯上跌下去。”
蘇妧妧瞧了一眼摘星樓長長的階梯,乖乖趴下身子,不再亂動。
燕昀一步一步踏得極穩,摘星樓這樣高,他又背着蘇妧妧,可走上最後一節臺階時氣息依舊穩當。
待站定後,燕昀又矮下身子,以便蘇妧妧下來,細心為她攏好鬥篷後,攬着人來到欄杆前,擡手往下一指:“你瞧,這便是淩城最繁華的一條街道。”
蘇妧妧說着他手指看下路,就見漸漸擦黑的夜幕下,挂起了一串串燈籠,燭火搖晃間,見得商販行人穿梭其中。
極美的一幅畫卷。
蘇妧妧順着燕昀的手指,将整個淩城盡收眼底,待轉向東南方向時,燕昀頓了一頓,卻還是道:“往這邊順着官道一直去,便能到達允州。”
蘇妧妧一怔,不知他為何忽地提起這個。
“你可想家?”
蘇妧妧心中忽地湧起一股酸澀。
那是她生長了近二十年的地方,驟然離開,怎會不想念?
可燕昀問的,是她是否想“家”。
蘇妧妧壓下心中酸澀,淺淺一笑:“夫君在此,淩城也是我的家。”
燕昀同她說起這個,便是料到她定會想念允州,打算在得到她肯定答案後便告訴她,待過了這個年關,他繼續南下時,能将她一并帶往南方,送去允州探望她親眷。
誰知卻聽她說,夫君在的地方也是家。
燕昀心中無可抑制地翻湧起許多他也道不明的情緒,微微嘆息一聲,擡手勾了她光潔的下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乖囡。”
呢喃的情話。
蘇妧妧聽清了他這句幾近無聲的低語,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她仿佛被當成了一個只能被捧在手心寵着的小女孩兒,有人愛她護她。
是他的乖囡。
蘇妧妧這會兒連害羞都不會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将臉埋在燕昀胸膛前不肯起來。
好在燕昀似乎也并未多留意她的反應,擁着她站了一會兒,忽然輕輕拍了拍她後背道:“擡頭看。”
蘇妧妧依言看去,就見不知何時暮色已然深沉,冬日裏的夜晚似乎來得格外急。
而與此同時,天幕上璀璨的斑光,也一點一點閃爍鮮明起來。
蘇妧妧在這一瞬間忽地明白為何紀夫人喜歡上這摘星樓賞景了。
浩瀚無邊的天幕之下,一切仿佛都那麽渺小,卻又奇異地美好。
蘇妧妧一雙美眸眨也不眨地望了許久,正感慨于夜景之美妙時,卻忽地感覺眉心落下冰冰涼涼的一點。
蘇妧妧在燕昀懷中動了動,向下看去,就見城中不知何時飄起紛紛揚揚如絨毛一般的雪花。
蘇妧妧擡手欲去接,卻接了一把空,只覺有什麽冰涼的觸感順着她指縫落下,她不由得揚起一個笑,對燕昀道:“夫君,下雪了。”
允州不常下雪,也許一年到頭也見不到一回,但這對于在北地淩城長大的燕昀來說,卻是司空見慣了。
見懷中嬌美人因為這場雪而明顯雀躍起來,燕昀便不急着催人回去,陪她一道看了雪綿綿密密落下。
待周圍的景物都覆上了一層淺淺的白,燕昀才牽着人下了摘星樓往,住處走去。
蘇妧妧左手被燕昀握着,一路上很是稀奇地看着雪,倒把冷不冷的事情抛在了腦後,待進了有着地龍而燒得暖和和的屋裏,才想了起來,便對燕昀笑道:“夫君說得對,少穿一件其實也不覺得冷。”
屋中燭火搖曳,火光給嬌美人本就明媚的眉眼更鍍了一層暖色,輪廓精致得仿佛不似凡間人。
若放在從前,他聽到“蘇女顏色動天下”一類的話,不過是一笑置之,左右一個女子罷了,穿得再神乎其神,與他也無甚關系。
可到了如今,他卻漸漸發覺,世間所有美好的詞彙,仿佛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
柔和的燭光下,她正半垂着眼同侍女吩咐些什麽,唇邊帶着一縷淺淺的笑意,溫和,卻又有幾分疏離。
燕昀不由得去回想她同自己說話時是怎樣一個表情。
似乎也是這樣淺淺的笑着,溫溫柔柔地說着話。
燕昀忽地記不清,她同他說話時,眼底到底有幾分親近,又有幾分疏離。
若是放在剛從允州回來那會兒,他便不強求,只要蘇妧妧能來到他身邊,他便知足。
但如今二人已互通心意,蘇妧妧若只是以這樣的神色将他裝在眼裏,他不知足起來。
他想要更多。
二人在摘星樓停留了許久,夜色已晚,加之蘇妧妧今日起了個大早,眼下有些困倦,便喚了雲眠卸妝梳洗,打算早些歇下。
她在這間屋子裏住了好幾月,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在裏邊兒松懈自在得很,即便今日燕昀回來了,也沒大影響到她,直到從裏間沐浴完出來後,見到倚在床下榻邊不知在翻看些什麽的燕昀,蘇妧妧才後知後覺眼下是個什麽境況。
只是她還未來得及多想,燕昀便起了身,往裏間走去,倒也沒給她多問話的機會。
蘇妧妧攏着衣衫坐在榻邊,心跳沒由來有些快。
雲眠顯然也想到了什麽,又覺這些事兒仿佛不應當由自己來說,猶豫了一陣,卻還是開口提醒蘇妧妧道:“夫人,您與君侯互表了心意,又正值別離重逢時,想必君侯心中對您思念得緊。只是您到底也要顧及自己的身子,千萬莫由着君侯的性子來。”
雲眠這話說得略隐晦,蘇妧妧卻聽了明白,若是她縱着燕昀,只怕要被他好生鬧一番。
“我有分寸。”蘇妧妧說着,示意雲眠将小桌上的銅鏡搬來,以便她勻面。
雲眠依言将銅鏡搬來,蘇妧妧用指腹沾了些養膚的香膏,正要往面上點時,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