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只貓 淮侯如何?
周圍的景象也并非是他在軍中的大帳,顯然是女子的閨房。
床榻上的人,是蘇妧妧。
燕昀怔愣一瞬,回過神來後不由自主地想喚她,喉嚨中卻只發出一聲又輕又軟的“喵”來。
蘇妧妧被這動靜驚得起了身,探着身子一看,就見初九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一雙琥珀琉璃似的眼直直看着她,又乖又軟的“喵喵”了幾聲,仿佛是在撒嬌。
可它那揮着爪子扭來扭去地模樣實在好笑,蘇妧妧“噗嗤”一聲,想下榻來抱它。
正穿着鞋襪,忽地又想起稍晚時初九對她揮爪子的一幕,手中動作不由得遲疑了一瞬。
就在她遲疑的這一息之間,初九輕輕巧巧地邁着步子,縱身一躍,就跳到了她懷裏。
而後踩着她的腿打了個轉,卧下不動了。
蘇妧妧驚訝一瞬,心中又湧起奇怪的感覺。她總覺得,眼下懷中這只貓兒,同先前對她揮爪子的那一個,并不是同一只貓兒。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蘇妧妧便覺自個兒未免太天馬行空了些,壓下這些不着邊際的想法,擡手順了順初九的毛,同它道:“你剛剛可是自個兒把自個兒絆了一跤?”
燕昀剛醒來時尚未反應過來自個兒是貓身,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可貓到底同人不一樣,平日裏簡潔利落的動作套在初九身上,便顯得笨拙又不平衡起來。
可蘇妧妧這話明顯是在笑他,燕昀自是不可能認,張口想反駁,可無論怎樣言語,都只能發出“喵喵”聲。
小貓咪在懷裏氣急敗壞地罵人,蘇妧妧只覺更好笑了,抱着初九重新躺回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幫它順毛。
燕昀沒骨頭似的卧在她懷裏,伸出絨爪子去勾她的手。
蘇妧妧很是配合地将手伸過去,就見小貓咪将白白又絨絨的胖爪子放在了她掌心,溫熱又柔軟。
蘇妧妧下意識便握住捏了捏,想了想,又将初九往上提了提,讓它卧在自己枕邊。
Advertisement
初九仿佛知道她想做什麽,由着她将它拖了上來,來到她枕邊後,擡頭在她面頰上輕輕蹭了蹭。
蘇妧妧這兩日來郁結的心情,都在這一刻随着初九的動作淡了去。
蘇妧妧側身卧着,同初九額頭抵着額頭,靜默一陣,而後微嘆一口氣道:“初九,晉侯一事,我該如何是好?”
小貓咪并不似這兩日裏那樣從她身邊不耐地跑開,反而低低發出呼嚕聲,像是在回應。
有人願意聆聽,蘇妧妧心中一澀,也不願多想初九到底聽不聽得懂,将這兩日的苦悶一股腦全說了出來。
“晉侯如此大張旗鼓,只怕是對允州勢在必得。”
蘇妧妧還有一句話未出口,可燕昀聽得明白,只怕晉侯對這位美人同樣勢在必得。
你想嫁他嗎?
燕昀張了張口,可無論他多想問出這個問題,喉嚨中都只能發出撒嬌般的“喵嗚”聲。
聽得初九滿嘴“喵喵”聲,似乎是想同她說些什麽,蘇妧妧不由得微微仰起臻首,細細來聽。
待聽了兩句,又覺自個兒果然魔怔了,她怎能聽懂一只貓兒說的話呢?
蘇妧妧莞爾一笑,不再思慮初九是否聽懂了自己的話,也不再多想初九是否想搭自己的話,只慢慢将壓抑在心中的事情直白地傾訴了出來。
“我不想嫁他。”
蘇妧妧頓了一頓,又補充般地細細道:“我不想嫁晉侯,也不想嫁餘家表哥。”
與其說這兩人是想求娶她,還不如說這兩人是想借她來掌控允州。
晉侯逐鹿天下,允州對他的重要性自不必說,而餘鳴旭雖出身于江淮有名有姓的大戶人家,手中卻并無多少權力,蘇卓只有這一個獨女,若娶了蘇妧妧,允州自然而然便成了他囊中之物。
兩人算盤一個比一個打得精,卻不曾想這美人壓根兒不願意從他二人中做抉擇。
燕昀聽她言語,心中不可抑制地一動。
他很想問蘇妧妧,晉侯與餘鳴旭都不可,那——淮侯如何?
可是他問不出來。
饒是他再想問出來,話到嘴邊也只能變成“喵嗚”聲。
燕昀索性閉了口。
蘇妧妧不願嫁,但晉侯咄咄逼人,顯然不是蘇妧妧說不嫁便輕易不嫁的。而餘鳴旭非良人,也是難纏。
但她既然向他開口,那他萬萬沒有不幫的道理。
燕昀忽地想起來先前軍師所說的話,眼下細細一思索,真是妙哉。
蘇妧妧尚不知自個兒已經被燕昀惦記上,只覺那份郁結随着吐露心聲疏解了幾分,便擡手揉了揉初九,安心睡去。
過了兩日,晉侯派往允州的使臣又來了一波。
蘇卓前幾日才打發走一波人,眼下又來一波,讓他很是頭疼。
且這晉侯仿佛不知低調為何物,不出半日,整個允州城便都知曉,晉侯又送成箱成箱的寶貝來了。
一時間,城中議論紛紛。
茶樓裏那說書先生靈泛得很,這幾日裏也不講淮侯起兵的故事了,話頭一轉,全撿着晉侯的事來說。
不僅說了晉侯打了哪幾場仗,還尤為用心地說了他的風流韻事來。
蘇家世代鎮守允州,到蘇卓這一代,累積了許多聲望,蘇卓治理有方,深受允州百姓愛戴,他又只有蘇妧妧這一個獨女,因此晉侯這些動向,就變得格外受允州百姓關注起來。
說書人講得繪聲繪色,茶樓日日座無虛席。
就連蘇妧妧也聽聞此事,于是挑了一日,帶着雲眠出門去了。
說書先生的确有些門路,知曉不少小道消息,可這連着幾日講下來,也早将所知曉的事情全盤托出了,無非是幾個故事輪番着說。可即便如此,茶樓裏仍是日日爆滿,衆人将故事聽得滾瓜爛熟了也願意再來一回。
不過說書人口中的故事于蘇妧妧而言,全都是新鮮的。
茶館二樓的雅間裏,蘇妧妧捧着一杯茶,饒有興趣地聽着說書人言語。
說書人口若懸河,一場大戰被他說得精彩絕倫,一語畢,座下四處叫好聲。
人群裏有活躍的問了句:“若是晉侯與淮侯碰上,也不知誰勝誰敗。”
此言一出,人群議論紛紛。
晉侯與淮侯還未兵刃相向過,可他二人皆屬意天下,遲早有一日要對上。
這說書人平日裏說淮侯的事跡說得不少,聽衆對淮侯也頗為熟悉,一時間都争論起來。
有人說晉侯厲害,有人說淮侯更勝一籌,衆人說着說着,将問題又拋給了說書人:“陳先生,依你的意思,他二人誰更厲害?”
陳先生不急不忙,擡手捋了捋山羊胡,一揮折扇,沉穩地分析了晉侯與淮侯之所長,最後也不言明自個兒的想法,只圓滑道:“這兩位君侯皆是人中龍鳳,我不敢妄言,只怕只能等他二人真正在戰場上相遇的那一日,才能見分曉。”
衆人“噓”了兩句,顯然對這個答案不是很滿意,但又挑不出錯處,不多時便接着議論了起來。
蘇妧妧聽着,覺得有趣,便問雲眠道:“若他二人真對上,你覺得誰能勝?”
雲眠想了想:“奴婢不懂行軍打仗,但依着淮侯那陰狠的性子,只怕很是難纏。”
蘇妧妧略一點頭,再側耳細聽,樓下那些人同雲眠的想法也都大同小異。
說書人原先說那些戰事時,為求故事跌宕起伏抓人耳目,刻意誇張了許多,又添油加醋了不少,他故事裏的人,要麽五大三粗頭腦簡單,要麽心思陰毒工于心計,總而言之,叛軍都不是十分讨喜。
而他口中的晉侯倒不大一樣,君子端方,溫潤如玉。偶爾說些風月之事,也只讓人覺得晉侯風流多情,只不過做了大多數男子都會做的事情罷了,反倒吊足了衆人胃口。
若蘇妧妧先前未來聽過說書還好,可有了這先後的對比,便覺這陳先生誇人誇得有些蹊跷。
聽衆間顯然也有人發覺了陳先生的變化,讨論了一陣,有人粗聲對陳先生笑道:“你嘴皮子毒得很,從前聽你說那些人,個個兒都不是什麽好鳥,這回倒是稀奇,晉侯都要被你誇出花兒來了。”
這句話正是蘇妧妧心中所想,她便立刻往陳先生處看去。
就見陳先生讪讪一笑,解釋道:“話不能這麽說,我誇獎晉侯,自然是晉侯有值得誇獎的地方。”
蘇妧妧頓覺有些微妙。
又飲了兩口茶,樓下的人議論得盡興,也陸陸續續散了場,蘇妧妧又等了一陣,待人都散得差不多,這才同雲眠一道下了樓去。
從茶樓散了場的人三三兩兩還未走遠,有許多人還在一旁的點心鋪子裏打包吃食。城中人識得蘇妧妧的人不少,這幾日她又處在風口浪尖裏,雖戴了帷帽,也不想多聲事端,便帶着雲眠抄了一條小路,往郡守府回。
誰知剛拐了一個彎,便聽得一道頗有些熟悉的聲音在與人交談,對面之人聲音壓得低,帶着明顯不屬于江南一帶的彎繞口音。
蘇妧妧覺得奇怪,便停下來聽了兩句。
這條小巷處在茶樓後,一般人都願意走茶樓前的大道,很少有人往這條路來,說話的人聲音雖然不大,卻也夠蘇妧妧凝神聽清楚。
“今日這一場反響甚好,先生果然舌燦蓮花。”
“哪裏哪裏,大人過譽了。”
這道聲音頗為熟悉,蘇妧妧忽地想起,這便是方才說書的那位陳先生。
“客套話便不多說了,這袋銀子你拿好,若來日我們君侯得償所願,你的好處還大着呢!”
接着一道沉悶的聲響,似乎有什麽東西被丢入了陳先生手中,只聽他巴結道:“那是,晉侯人中龍鳳,定會心想事成。”
對面之人滿意地應了幾聲,轉身離去了。
陳先生掂了掂手中的錢袋,左右看看并無來人,便揣進了懷裏,從後門往茶樓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