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他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胡茬,目露疑惑道:“這是?”
難不成是沒有什麽心得體會,想賄賂他,一盤青菜,未免也太不走心了吧。
只見白芷嘴角一揚,笑得無懈可擊:“先生之前說得太有道理了,這些蘿蔔苗不管是天賦異禀還是資質愚鈍,都是我們親手播種的,理應好好對待,所以我就把這些資質愚鈍的都拔來腌漬一番做成小菜,雖然味道微苦,但勝在口感清新,勉強算是物盡其用了。”
丘先生看着已經被腌成小鹹菜的蘿蔔苗,頓覺五雷轟頂:“你這個暴…暴…殄天物的,你…你怎知資質愚鈍的就不如那些天賦過人的,它們最多只能代表這一代,後世子孫如何成長誰能說得清楚,這些都是你的莊稼,怎能說拔就拔了?”
白芷眨眨眼,心底隐隐又有種不對勁的感覺:“先生說錯了,這些蘿蔔沒有下一代,它們長成後都會被吃掉,它們只是蘿蔔,優勝劣汰,當然要留下長勢好的。”
不拔矮的,難不成還要把長勢好的拔了?這是什麽道理?
丘先生臉色一黑:“你怎知長勢好的就能結出果實,長勢差的也未必會一直差,它們的子孫…。”
“先生,我只打算種這一茬,它們只是普普通通的蘿蔔,沒有後世子孫。”白芷面色一正,張口打斷了他。
沒完沒了了是吧,我們在聊蘿蔔好不好。
丘先生暗吸一口氣,臉上努力擠出一絲溫和來:“好,那我們只聊蘿蔔,只聊這一茬,這些矮小的苗暫且不論,俗話說好竹也會出歹筍,那些長勢好的蘿蔔萬一中間生了病害呢,萬一招惹了蟲子呢?”
“誰都不能保證一棵蘿蔔的一生都清清白白、好好成熟,你不能因為它們生下來比別的苗高,就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它們身上,這些種子都是你親手播種的,哪怕資質平庸,它們也應該是一樣的,都不能随意舍棄,你懂嗎?”
“我只有四畝地,蘿蔔苗太稠密了,會影響産量,最好的方法難道不是優中取優嗎?先生你懂嗎?”白芷直直地盯着他,到底是誰不懂。
丘先生一愣,眼睛瞬間瞪圓了:“你說丘某不懂?你懂什麽?”
看着丘先生一臉高深莫測的樣子,白芷簡直要氣笑了。
一旁的衛紫菀見狀,忍不住扯了扯白芷的衣袖,而後看向丘先生道:“若論誰懂,夫君說的是耕種,簡單易懂,倒是丘先生把我們說糊塗了。”
丘先生眉頭皺了皺,而後忽然開朗,臉上做出不耐煩的樣子擺擺手道:“我是你們的先生,教什麽就是什麽,愛聽不聽,別打攪我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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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要趕人了。
白芷和衛紫菀面面相觑。
待到兩人離開後,丘先生才大笑兩聲,自言自語道:“原來已經懂了,懂了卻不願糊裏糊塗地逆來順受,而是想來讨個明白,有意思,比那個只懂不問的有意思。”
君子坦蕩蕩啊,當痛飲三大碗。
院外,聽着身後傳來的大笑聲,白芷瞥了衛紫菀一眼:“我還是不太懂。”
明明是蘿蔔,偏要指鹿為馬,她不是在學習種田嗎?這位丘先生到底意欲何為,難道是大伯父授意?
衛紫菀悠悠道:“明明很簡單的事,卻偏要以物類人,自欺欺人地繞個圈子。”她忽地想到什麽,眸光不由轉深“夫君自幼便在冷宮長大嗎?”
雖然是冷宮,可那畢竟是皇宮。
白芷淡淡瞥了她一眼:“別想太多,我只是義父從宮外撿回來的孤兒。”
這個禍水想什麽呢?她若真有什麽重要的身份,前世又豈會輕輕松松就被連累了。
可是這淩絕山莊确實有些古怪,一個個的都不安生,明明有所謀,卻又欲蓋彌彰,也不知道在抽什麽瘋。
不管是什麽,她都不想牽涉其中,更別說被人牽着走了。
人啊,活得糊塗點固然輕松些,但有時候也要清醒着,免得被人帶到溝裏了還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夫君是記事以後才被你那所謂的義父帶進宮的嗎?還是說你自記事起便身在冷宮,所知的一切都是來自于別人之口。”
這一點很關鍵,衛紫菀眸光微沉,那位丘先生想要教導的明顯不止于此,若再往深了想,天資出衆可以理解為出身尊貴,資質平庸便是出身普通。
還有那一句莊稼如此,萬民亦如此,萬民啊,那些未盡的話,有太多含義了。
白芷默然不語,心情頓時有些複雜難言。
因為事實被這禍水猜對了,她是真的從記事起就身在冷宮,關于自己的來歷、身份等等都是從義父口中得知。
可是她前世真的只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冷宮太監而已啊,到死都那麽籍籍無名且憋屈。
若不是重活一回,她甚至都要懷疑自己的身世不簡單了。
可前世的經歷又實實在在地告訴她,沒有什麽不簡單,直到人頭落地也沒人跟她說過什麽。
白芷頓了頓,語氣堅定道:“我所知道的雖然都是聽義父講來的,可義父不是外人。”
衛紫菀緩緩點了點頭:“或許是我想多了吧。”
但願是想多了,不然她們只有兩個人,如何自保都成問題,更別提去謀劃什麽了。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有些魂不守舍,卻又默契的都保持着沉默。
真的想多了嗎?
自那日後,丘先生便沒有再來,就在她們以為自己真的想多了的時候,事實證明是她們想太少了。
眼瞅着蘿蔔越長越好,葉子慢慢也長開了些,白芷恨不得每天都去量一量葉子的長度,她甚至覺得在葉子的下面已經有白白的、小小的蘿蔔頭悄悄成長着。
嗯?白白的?
白芷定睛一看,彎腰湊到地面上仔細觀察,随後她面色一變,後退幾步往山莊裏跑。
“菀菀…菀菀…不好了…不好了…”
這時衛紫菀正在擦拭剛剛洗過的長發,手裏的棉帕輕輕地揉過發絲,青絲如瀑,襯得她肌膚勝雪。
白芷看得呼吸一滞,随後猛地回過神來,語氣急切道:“不好了,咱們的蘿蔔生害蟲了。”
衛紫菀指尖動作不停,一邊擦拭着頭發,一邊冷靜道:“什麽樣的蟲子,情況嚴重嗎?”
白芷登時一頓,語氣平靜了幾分道:“我也說不上來,就是好些葉子上面有灰白色的小飛蟲。”
明明昨天還沒有,怎麽一夜之間就冒出來了,還那麽多。
想到蘿蔔葉子上的蟲子,白芷不禁打了個冷顫,太可怕了。
她可憐的蘿蔔-------還沒看到小蘿蔔頭長什麽樣呢?
衛紫菀聞言放下手裏的棉帕,擡手将頭發松松地挽起:“走,去看看。”
匆匆忙忙趕到田裏,衛紫菀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真的生害蟲了,還是令人頭痛的小菜蛾,看起來是剛有些苗頭。
若是不盡早防治,一旦等到這些害蟲産卵,蘿蔔葉子就救不回來了,屆時也別指望蘿蔔能長大了。
她默了默,張口安慰面色焦急的白芷:“莫慌,是常見的小菜蛾,像蘿蔔這等葉片較大的蔬菜最容易生這種蟲害了。”
“那怎麽辦?”白芷下意識地追問,随後又一怔“你怎麽好像很清楚的樣子?”
衛紫菀呼吸一滞,是啊,她是一國大公主,怎麽能清楚這些呢?
“難道你在什麽書上看到過,上面有沒有記載怎麽應對?”白芷話頭一轉,不等衛紫菀回答就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解釋。
衛紫菀彎唇輕笑:“是啊,書上所描述的就是這種害蟲,至于應對方法麽,我不太記得了。”
她語氣自然,眸光清澈,間接默認了白芷的話。
對啊,可以是書上看到的,這個死太監說得可真及時,剛好不用費心解釋了。
白芷心頭一怔,這個時候還笑得出來?
這個禍水的心真大。
她頓時板着臉道:“那你可記得是在哪本書上看到的,說不定上面有應對之法。”
衛紫菀一聽,心跳莫名一緊,哪本書?
她眼神微閃:“我也不記得了,不如去請教一下別人?”
話說出來,兩個人齊齊沉默,請教別人?
請教誰?誰可靠?
兩人下意識地對視一眼,而後又齊齊搖頭,想到一起去了:那個丘先生萬萬不行。
白芷看了眼蘿蔔葉子,心底微微動搖了一下:“不然去請教丘先生試試,大伯父說他是專門來教我們農桑之事的,萬一他這次有辦法呢?”
話音一落她就後悔了,那個人明顯懷揣着別的目的,上次的事到現在還心有餘悸,眼下不去找他為好。
衛紫菀也不贊同道:“你覺得丘先生真的懂這些?”
白芷蹙眉沉思:“不然去之前雇人的地方碰碰運氣?”
衛紫菀輕輕點頭,可以去看看。
兩人心裏惦記着蘿蔔,當下就直接出了莊子,她們前腳一走,後腳就有人把消息遞到了丘先生那裏。
丘先生摸了摸胡茬,蟲害啊,是個可以上課的好機會。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走了兩步又回來提了一壺酒在手裏,這才施施然去了山莊門口,開始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