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長夜
4月30日,晚間23點。
Diabolus沉船酒吧往常這個點是酒吧最熱鬧的時候,然而今天卻被有意無意清了場。
沙啞浪漫的爵士女聲掩蓋住了一些異動的聲音,在酒吧的地下室中,此刻,披頭散發的翟麗縮在陳穎穎後面,正在不受控制地發抖。
她摸着陳穎穎的手臂,她也能感覺到陳穎穎的緊張,她摸到她背後的肌肉,已經繃得無比的直。
陳穎穎,在此之前,是她曾經的室友,她們在一起住了四個月,卻親密得把她可以當作自己這輩子最好的朋友,她們分享化妝品、分享零食、分享一張床鋪、分享彼此的秘密,陳穎穎大學剛畢業,是青春燦爛的好年紀,在翟麗眼裏就是最優秀的人,而反觀自己,初中文化水平,家裏人重男輕女不管不問,晚上要去酒吧街陪酒,而陳穎穎從來沒有嫌棄自己。
翟麗在她的面前,總覺得自卑無處不在。
後來,翟麗認識了這裏的大老板裴俊文。
翟麗對裴俊文的第一印象就是儒雅風趣,帶着精英人士的派頭,之前她見慣了風月場裏麻雀變鳳凰的故事,雖然她也清醒知道這些是不會有一天落到她的頭上,所以大多數時候,她會選擇理智對待目前生活賦予她的一切。
聽說裴俊文是酒吧的老板,在認識他之前,翟麗幾乎沒有聽過他的名字,但雷哥和李姐她倒是很熟,雷哥會給她安排場子多拿點傭金,但酒吧裏的李姐總是想讓她做點皮條生意,翟麗一般是不會答應的。
而裴俊文,翟麗只陪他喝過兩次酒,這個人很有趣,他不會強行灌你酒,還會和你聊些她感興趣的話題,翟麗和他說起自己的室友陳穎穎,裴俊文還問她:“你想讀書嗎?如果你想,你一定也和她一樣聰明。”
翟麗把這段話告訴了陳穎穎,陳穎穎當時提醒她說“不要喜歡這樣的人,你們年齡差距太大,他會對你不好,他還會騙你。”
翟麗當時還生氣地反駁她:“怎麽可能,裴老板對我很好的!”
裴俊文給她找了新的住處,租金低廉,也不用再麻煩陳穎穎擠一張床,她還在自己搬出去之前和她許諾,自己會過得很好,未來一定會來找她。
然而她食言了。
她所期許的新住處,至少是個寬敞的單間,而裴俊文接她到的新的住處,是酒吧的地下室內,至此她的噩夢開始了。
裴俊文給她強行喂食致幻致瘾的藥物,把她拷在床頭讓她不能動彈,她在肮髒的環境裏患了病,裴俊文沒有打算給她治療,不給她吃正常的食物,讓她吃生肉。翟麗幾次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撐不下去了,裴俊文卻開始哄她,開始給她自由度,在能使用手機的時候,翟麗幾度想報警和說給陳穎穎聽自己現在的遭遇時,那時她都會想起陳穎穎的話,而不敢把現狀告訴這個曾經親近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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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她顫動着從陳穎穎的肩膀向外看去,她看見了裴俊文那張帶着些許笑意的臉,在燈光下森然可怕,是條吐着信子的蛇,濕滑地盤上了她的脖子。
“你快滾吧——”陳穎穎站在樓梯上,似乎壯膽一樣大聲用髒話呵斥着裴俊文,“你是變态嗎!人就是人,狗就是狗,什麽需要讓他們聽見指令後形成條件反射?我可艹你大爺的吧,你就是用下三濫手段在非法囚禁!”
裴俊文坐在下方的沙發上,沙發邊上坐着一個目光呆滞的女孩,他從手邊的袋子裏拿出一塊鮮血淋漓的肉,丢到了地上。
“你覺得他們會吃嗎?”裴俊文看着她問,“我說了,他們沒有人性,就像你的朋友也一樣,我現在叫她殺了你,她一樣會做,你信嗎?”
“我不信。”陳穎穎指着他,“沒有人性的是你而不是他們。”
裴俊文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他踢了一腳跪在腳邊的人,催促道:“吃飯吧,乖孩子。”
腳邊的是個女孩,她顫抖着雙手抓住了肉塊,眼前被大片淩亂的頭發擋住了視線。
陳穎穎咽了口口水。
她也緊張、害怕。
身後的翟麗抖得更加厲害,因為她比誰都清楚,陳穎穎和她一樣出不去了,是她害了陳穎穎。
半小時前,她正站在酒吧門口等待客人,這是雷秦的命令。
彼時她的du瘾早已成型,根本離不開裴俊文半步,她吸的時候覺得舒服,能忘記全世界的苦痛,回頭又難受自己的爛,她很想陳穎穎,她天天都在做夢,陳穎穎回來把她帶走了。
而今天陳穎穎就站在她面前,她真的千裏迢迢找到了她,說着要帶她走,翟麗反而覺得不真實。
她邊哭邊躲避着陳穎穎的手,讓她不要抓住自己的手臂,她怕陳穎穎看見自己身上的痕跡。
“行,你不走也可以,你先告訴我你現在在幹什麽?”陳穎穎逼問她道,“連我都不能說嗎?我們以前那麽好,你都忘了嗎!”
“我沒有!”翟麗邊哭邊道,“穎穎,你別管我了,我騙了你,我這輩子已經完了……你不要靠近我,你快走……”
說話的間隙,酒吧的保安注意到了異常,過來準備把她抓回去,陳穎穎見狀要去阻攔:“你們幹什麽的!!幹什麽要抓她啊!——”
推搡之間,兩個女孩的力氣肯定沒有對方大,兩個人被一同帶回了地下室。
“穎穎,對不起……”翟麗知道,整件事和陳穎穎沒有任何關系,她不應該去代替自己面對這些事情,她和自己不一樣,一點都不一樣……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她為什麽不早點報警,早點自首,一切或許就都不一樣了。
她只想讓陳穎穎安全出去。
“別怕。”陳穎穎緊張的時刻,還不忘回頭看一眼翟麗,安慰她,“我在呢。”
“……”翟麗的手指抓緊了她的衣袖。
“人都有生存的本能,這個屋子裏的人都是懼怕你陪你演戲,誰能真正被你控制啊?醒醒吧你,少做你的春秋大夢。”陳穎穎為了提高自己的士氣,聲音都高了幾度,“你們那麽多人,打不過這一個男人嗎!別趴地上了,都過來,我們那麽多人,撞門都撞出去了!”
陳穎穎說:“我們現在就去找警察,把這變态給抓起來!走吧!”
“他們不會理你的……”翟麗輕聲提醒,“穎穎,不要和他這麽說話……”
“陪我演戲?”裴俊文站起來看着陳穎穎,他臉色不太好,似乎已經開始生氣了,“你錯了,我很讨厭別人質疑我,你根本不懂這是什麽藝術。”
“你就是個變态!”陳穎穎罵道,“法律沒有管你是因為警察還不知道,你知道非法囚禁判幾年嗎?”
她話音剛落,在裴俊文腳邊剛剛捧着生肉的女孩忽然一步躍起,一把推開了裴俊文。
“……”裴俊文看着她跳起來,目光追随着她的後背。陳穎穎顯然也被這舉動吓了一跳,在她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因為自己的話反抗的時候,馬上在樓梯上對她伸出手:“這就對了!你快過來!”
裴俊文看着他們三個上了樓梯,臉上充斥着陰晴不定的古怪神色。
他側頭問後面的人,語氣冷淡道:“你們要走嗎?”
大家互相看看,都沒有說話。
裴俊文忽然厲聲道:“所以你們是在陪我演戲嗎?!”
“……”
一聲話語落,有人開始小聲啜泣,有人開始盯着他發抖,裴俊文站起來,道:“可以,門給你們開着,你們走吧。”
“走啊?!”裴俊文又說。
陳穎穎沒管下面的紛争,她拉着翟麗的手,一路向上小跑到了門邊。門緊緊閉着,沒有指紋可以解鎖。
陳穎穎趕緊從包裏拿出手機,試圖貼着門找到一點信號。
翟麗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她哭着道:“穎穎,你聽我說,我和你認識的時候已經不一樣了,我已經完了,我不想連累你……”
“什麽完了?”陳穎穎打斷她說,“有我在,我會一直保護你。”
陳穎穎轉頭看手機,蹙眉道:“我想想辦法,你別怕,我們能出去的。就算他把我也關起來了,我老板看見我不去工作,肯定會來找我,他關不了我多久。”
翟麗閉着眼點點頭,還沒有說話,她忽然發出了一聲尖叫聲,徹底打斷了她的思路。
“啊————”
她的頭因為被巨大的力量拉扯而向後一仰,因為害怕在持續地尖叫着,陳穎穎側頭一看,身後是裴俊文那雙惡鬼一樣的眼睛。
他伸出手指,對着指紋門鎖一放,門打開了。
“……”陳穎穎見狀,馬上要去拉翟麗跑,翟麗卻被裴俊文大力一扯,徑直滾落下了樓梯!
“麗麗!”陳穎尖叫着要去拉她,裴俊文一把把她推出了房間之外。
“快跑!!!”翟麗邊哭着邊大聲喊叫着,“別管我!快點——”
後面的話被關在了門後,她沒有聽見,陳穎穎看見大門被關上的時候是徹底慌了,接着,一只手伸出了門外,慢慢把這道門打開了。
陳穎穎驚慌失措,轉身就跑。
“……”她想,她要趕緊報警,趕緊出去,否則根本救不了翟麗。
她緊張得仿佛不會進氣,奔跑着穿過走廊,邊跑邊回頭看,發現裴俊文就在她的身後不緊不慢走着。
“抓住他。”他擡手命令道。
“別過來!”陳穎穎快步跑到了酒吧的大堂,整個酒吧內這個點居然空無一人,她四下無人求助的情況下跑到門口,押她們進來的保安看見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滾!!!”陳穎穎第一次掙脫了,她沒有任何多餘的想法,就是想着她必須一直向前跑,不可以被周圍的人抓住。她跑到酒吧街上,喊了一聲,聲音淹沒在震耳欲聾的搖滾樂裏,隔壁不知道哪裏沖出來的保安把她一把抱起捉回了店裏,陳穎穎頭暈腦脹,用盡渾身的力氣再一次撞開了保安。
掙脫的次數多了,她猛然意識到,不是自己能跑掉,僅僅是因為他們不想抓自己。
現在進入的這個酒吧裏,還有一些顧客。
他們可能也注意到了酒吧內的動靜,紛紛轉頭看向了她。
“救救我——”陳穎穎有氣無力喊了兩句,此時,兩個保安就跟着她身後,什麽話都不說,也不抓住她,放任她這麽跌跌撞撞走着。
酒吧裏有人笑着道:“看那女的,她喝多了——”,在這樣的調笑聲裏,陳穎穎才想起自己要報警,她邊跑邊從自己包裏翻出了手機,她低頭用面部解鎖了兩次都沒有解開,不得不手抖着輸入密碼,完全沒想到直接可以撥打緊急電話。
而後,當“110”三個簡單的數字終于被撥出後,一只手抽走了她的手機。
陳穎穎手停頓在空中。
她思考了那麽兩三秒,此刻的她應該還有什麽辦法?
但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因為裴俊文笑了一聲,那笑聲就在她的身後。
陳穎穎驚恐又跌跌撞撞跑過吧臺,她跑進了吧臺後的廁所裏。
沒有人在意這裏發生了什麽,大家在四月的十二點,在酒精揮發後的微醺春夜裏,沉浸在每個人的美好生活之中,看着一個疑似喝醉的女人發着瘋。
她生命最後的五分鐘,在驚慌失措裏進到了廁所,她關上門,門口的人卻大力把門推開了。
“你別過來……”陳穎穎往後倒退着,後背觸碰到了冰涼的洗手臺。
裴俊文站在她面前不急不躁地戴上手套,手裏拿着一把挫冰的刀,冷漠得讓人毛骨悚然,他把陳穎穎翻轉過來,從後面抓住陳穎穎的頭發,捂住她的嘴,讓她看着鏡子裏自己流淚的樣子。
“剛才不是挺能說嗎?”裴俊文說,“不是讓我滾嗎?”
接着他又把她翻轉過來,反手捂着她的嘴,把她推入了廁所的隔間。
陳穎穎淚眼婆娑地搖着頭,在她絕望的注視下,裴俊文刺入了第一刀。
“你是第一個質疑我的人,我不喜歡別人質疑我。”裴俊文說,“你知道你自以為是的樣子有多可憐嗎?”
陳穎穎像條砧板上的魚,她向後弓着身體,又向前挺動肚子。
裴俊文又面無表情刺入了第二刀:“放心吧,你死後,我會讓你的夥伴一口口吞掉你的屍體,讓你知道我的狗們有多聽話。”
刺第五下時,陳穎穎已經完全沒有動靜了。她在馬桶上睜着眼滑落下來,身後濺射了滿牆的血跡。
……
“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死了。”裴俊文看着面前的顧年祎,“後面的事情你們也知道了,只要我抹掉當晚監控、随意找個人頂包僞裝成先jian後殺就行了,酒吧的地盤都是我的,一個小時的時間裏,能夠好好地清場。”
顧年祎的指節捏着面前的筆,已經脹成了白色,他努力克制自己的出拳,問道:“你剛剛說,酒吧裏當時有目擊的人?……”
“有。”裴俊文說。
“嗯,我記得有。”後來審訊雷秦時他也同樣這麽說。
“對,是我和王尤堵住了她離開的去路,酒吧裏有四五個人,正在喝酒。”再次提審保安陳欽時,他對自己和調酒師王尤的行為也供認不諱,“雷哥喊我們堵住她去路,我們就在後面不緊不慢跟着,直到老板來了,她跑進了廁所,然後老板跟了進去。”
“外面的人?”王尤說,“不太清楚,他們既然在門外喝酒,應該根本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麽。”
“是我讓錢小茍來的,他就是個傻逼。”審訊雷秦時,他對着顧年祎道,“他暗戀拉皮條的李春梅,也就是裴老大的妹妹裴惠美,阿梅嫌他年紀小,沒有錢,也沒什麽文化。我告訴他給他二十萬,他坐牢進去兩年就把他弄出來,讓他和阿梅雙宿雙飛,這傻逼居然答應了。”
雷秦笑得手抖:“我就讓他去房間裏打//飛//機——,哈哈哈哈——這他媽的他都答應了!”
“雷秦!”顧年祎憤怒一拍桌子,“嚴肅點!!”
雷秦得雙手捂臉,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吸氣聲。
“當時為什麽要綁架我,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襲擊警察?”顧年祎說,“知道這種行為會帶來什麽後果嗎!你們到底有沒有把公安警察和法律法規放在眼裏?”
“警官,不用跟我一套一套的。”雷秦咳了口痰吐出來,笑道,“我沒有裴老板的愛好,但我也想活得快樂點,有些人天生沒有道德感,比如我。看見你們警察吃癟的樣子就很快樂很爽,僅此而已。”
他看向了一旁的許洛,舔舔嘴唇道:“倒是你,我算是對你刮目相看了,那天叫得那麽s//a//o,我還真他媽信了,你這狗條子。”
“謝謝。”許洛微微笑了笑。
“嘴他媽放幹淨點。”顧年祎重重一拍桌子站起來,“你別以為你坐這裏我不敢治你!”
雷秦對他笑得很陰森:“警官,我根本不怕死,只是有些人,活着比死了還惡心。”
“那不他媽就是你個雜種!”顧年祎紅着眼跑到他的面前,雙手重重拍向他審訊椅的扶手,像頭發怒的獅子,“如果不是世界上有法束縛我,我現在、立地就把你掐死!”
雷秦對他笑了笑,額頭蹭了蹭他的額頭。見狀,旁邊兩個警察上前就按着他和顧年祎,一個是怕雷秦和他接觸,一個是怕顧年祎真的當場打他,那整個事件的性質又不一樣了。
顧年祎被後面那警察抱着,氣得胸口起伏,指着他的鼻子道:“雷秦,你和裴俊文,給我等死吧。”
……
“當時陳穎穎為什麽不叫,不求助?整個大廳裏,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的奇怪嗎?”顧年祎了拿着自己的電腦和許洛走出審訊室,邊走他邊問道。
“或許注意到了。”許洛垂着眼道,“當時大廳的監控不是壞了嗎,所以警方并沒有調取到證據。”
“是啊,但就算沒有監控,那些人他們都不發聲嗎?”顧年祎道,“難道這些人被裴俊文塞錢了?”
許洛搖搖頭。
“既然已經牽扯到殺人案件,雖然作為目擊證人,但他們被在監控中抹去了,認為能少一事是一事。”許洛說,“或許當時如果警方能掌握他們幾個一點的證據,或者進行一次盤問,他們應該會有說出當時的實情。”
“不問就不說了?!”顧年祎簡直不能理解,“那是一條人命啊,他們不看新聞,不看微博嗎?!既然都知道,那麽人真的可以自私到這種程度嗎?!”
許洛沒回答,他目光平直地向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麽。
一會,許洛轉頭道:“餓了,一起吃個飯嗎?”
……
油潤的大肉被阿姨放在了顧年祎的餐盤裏,但兩個人顯然都沒有什麽胃口享用。顧年祎打完了飯就和許洛對坐着,也不動筷子:“所以裴俊文的殺人動機就是這樣?”
“目前看來,是。”許洛吃了口白米飯。
“我覺得不是!”顧年祎說,“如果僅因這種強刺激殺人,他也太脆弱了?他肯定有所隐瞞。”
許洛沒說話,慢條斯理嚼動着米飯。
“你在想什麽?”顧年祎說。
“在想你的話。”許洛聳聳肩,“在想,或許我們看問題的角度真的不太一樣。”
“什麽意思?”顧年祎莫名道。
“沒什麽,希望你一直這樣。”許洛笑笑,“可能也就我這種變态能理解變态吧。”
作者有話要說:
加班累死了,希望下周可以恢複正常更新,不要忘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