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夜談
顧年祎跟着他出了電梯:“……那為什麽你要幫他頂罪?”
“顧警官,我覺得你應該體會不了這種感覺。”許洛拿了鑰匙開門,打開,家裏依然冷冷清清的。
“換鞋。”許洛給他拿了雙一次性拖鞋。
“什麽感覺。”顧年祎追問。
許洛自己換了鞋,打開了空調,屋內舒适了起來。他脫掉了自己的外衣,內裏是一件短袖,顧年祎看見了他細白手臂上那些傷痕。
似乎因為顧年祎見過一次之後,許洛也不再對他進行遮掩了。
那些皮膚表皮沉澱下來的痕跡,在他的手臂上,和他着張白淨漂亮的臉有着鮮明的對比。
他看了一會,就覺得自己方才的樣子是不是有點沖動。
平日裏許洛遮掩起來的這些傷痕,會不會就是烏溧帶給他的?
“估計說了你不懂。”許洛手指夾着兩瓶啤酒,放到桌上,語氣輕松地調侃他道,“小屁孩兒~”
“……”顧年祎瞪了他一眼。
“喝嗎,小屁孩?”許洛直接上嘴用牙咬着撬開了瓶蓋,但這麽彪悍的動作,在他做來還挺有美感,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瓶蓋落在了冰箱前的小盤子裏,已經積攢了不少。
“不喝,喝了今晚你把我刺死分屍我都不知道。”顧年祎說。
“你看,所以說你是小孩兒。”許洛左手捏着酒瓶,右手撐着自己的腦袋笑盈盈看着他,“一邊說不相信我,一邊又把酒量這麽重要的事情暴露給我,所以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讨厭我啊?”
顧年祎一口氣憋着吐不出來,單手一臉凜然拍向桌面:“你能不能正經點!說案子!別跟我在這邊有的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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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自覺剛才有點無能狂怒的意味,摸了摸鼻子:“你不是在說烏、烏溧嗎?”
“他也沒什麽好說的,他死前幾年他心思明顯不在我身上,所以我搬回了白津住。”許洛道,“我同學開了一家心理咨詢機構,我在他的機構工作,工資還不錯。其實烏溧死的那一年,我已經想通很多了……”
他手指捏着瓶身,頭靠了上去,聲音有些拖沓和懶意,帶着些自嘲的笑意:“我知道我有病,但我又放不下他。他一個電話來就會讓我恐懼、心緒不寧,那年我刻意逃避他的時候,他也會完全掌握我的行蹤,突然出現把我帶走,和以前一樣把我關起來。”
“關着你,你不會報警,不會逃嗎……”顧年祎說。
“逃啊,而且我也不像前幾年那麽順從了,可能正因為察覺到我已經和以前有些不同,他開始準備嘗試用藥物、或者du///品控制我……”許洛說到這裏似乎有些心有餘悸,“所以為了表現乖順,我不敢再有過激的舉動,我知道如果有天我真的被他用藥物開始控制了,我就完了,誰都救不了我……”
不知不覺說了很多,顧年祎又有點難以消化他話中的信息量,所以微微張口,一臉呆滞的樣子。
“吓到你了嗎。”許洛擡起頭,又捧着臉笑着看他,“我們這種病态的關系。”
“那你現在……好了嗎?”顧年祎小心翼翼問。
許洛搖搖頭,眼珠子傾斜向了另一側,逃避過了這個問題,只是回答:“呂凡的案子,本質上是一種‘行為控制’。盡管看起來有些變态,但這是一種最簡單粗暴低級但有效的控制方式,如果人為控制到達不了他們的目的,接下去就是‘藥物控制’。”
他手指甲磕了磕桌面,讓顧年祎集中了注意力。
“那個地下室內,大約有七八個人,都是裴俊文養的男人和女人。他們應該是在裏面生活,但不限制自由,裴俊文并不把他們當人看,他給他們xi///毒,控制他們身體。”許洛咬咬牙齒,“裴俊文規劃這片區域時肯定就已經想好了這些,他有前科,他應該是故意這麽規劃的。所以可惜,當時那些人那麽快就被轉移了。”
“裴俊文養着他們幹什麽?”顧年祎簡直搞不懂,“du//品那麽貴,一養七八個擠在一起還不能出門,錢不會真靠他酒吧營業吧,他……”
“他也不光只關着吧,應該會用他們做做別的生意,比如制//毒、比如賣//yin,你以為裴俊文真想和他們發生什麽關系嗎?我甚至可以猜測裴俊文是用怎麽樣的話蠱惑他們。”許洛說,“那就是後話了,所以如果那天你不來,我估計我……”
許洛沒說下去。
“……”顧年祎嘆了口氣,“可他認識你又是為什麽?”
“他認識烏溧,烏溧那個圈子的人,非常擅長玩這種‘操縱’。我也是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才想通,通過這種手段可以源源不斷控制着人,因為無論你是處于什麽階層、在什麽崗位、什麽家庭……”許洛喃喃道,“貧窮和富貴,善良或是狡猾,心理操縱和控制,看似僞命題,實際上是一件已經經歷很久,千錘百煉出的真理論。它确确實實,滲透到了我們身邊的每一個角落。”
顧年祎側耳聽着:“心理操縱……”
“那你為什麽要去找呂凡教授?”顧年祎傾身問他,“你之前說你見過呂凡一次……”
“我沒說謊,我之前确實聽過呂凡教授的課,但一直不知道他參與在‘實驗’中。直到我和你說過,我看見了那張聚會的照片。我才知道呂凡原來就是這個人,烏溧曾經的導師。”許洛說。
“所以你打算找他。”顧年祎道,“你被人安排了和他在醫院見面,但我不明白,找到他之後呢?”
“我希望他作為當年實驗的幸存者,能把這個實驗的內容和秘密公布于世。”許洛道,“如果他死了,下一個幸存者就難找,但他真的死了,在我沒有和他接觸之前……”
“你覺得這案子還有貓膩?”顧年祎問。
“我不知道,不好說,也許就是巧合,是我不巧。”許洛垂下眼。
“他們這個實驗,還有什麽……其他的信息嗎?”顧年祎想起呂凡留在現場的莫名數字,還有那手表裏的兩個定位器,“比如那個現場留下的數字。”
“不知道。”許洛搖頭,“如果我知道,我現在應該會告訴你了。”
他沉聲,眯着眼道:“而且,我也一直懷疑……烏溧并不是什麽意外死亡的。”
顧年祎聞言吸了口氣。
“……他可能是被人謀殺,我不覺得他這麽強大的一個人,會……在逃亡的路上不明不白死了?他之前中彈都沒有死……”許洛說道這裏,表情有短暫地迷茫停頓,好像陷入了一段回憶裏,“我想不通……”
說着他回了神道:“但你知道,當年他罪大惡極,沒有人會深入追究這件事。”
許洛慢慢趴下來,趴到吧臺冰涼的大理石上,尖下巴戳着桌面笑笑:“也可能是我想多了,那真的是一起意外。”
“呂凡教授也死了,實驗裏剩下的還有誰呢?”顧年祎問,“裴俊文是嗎?”
“不是。”許洛趴着,伸出一只手搖了搖,“他只是學了點皮毛小把戲而已,把人囚禁和藥物控制那些沒有還手之力的婦孺,是最低級和下三濫的手段。我看烏溧那些人是不屑的……”
顧年祎開口:“那你那個烏……”
“不說他了,以後慢慢說吧。”許洛一拍桌子坐起來,說,“餓了嗎,叫個外賣?慶祝一下你……停職?”
顧年祎說道這個就很暴躁:“……”
許洛不知道有沒有感受到他的暴躁,兩瓶啤酒下肚顯然心情還不錯,他也懶得征求顧年祎的意見,随便點了幾個菜,轉身又從冰箱裏拿出兩瓶啤酒。
顧年祎見狀又擺手道:“……說了我不喝。”
他還沒說完,許洛低頭撬開一瓶,莫名道:“……沒人說給你喝,不要自作多情。”
“……”顧年祎咋舌,那張英俊的臉都扭曲了,“你可真能喝……”
方才還有點心疼許洛,轉頭又覺得這人惡劣。許洛點好了菜,對顧年祎道:“汪隊長明顯也不是想停你職,他想暫時讓你不要插手,真停你職,你手機還能随身帶着嗎?”
他搖搖頭:“這也太随便了,估計停職審批報告都沒打,給你按請假算的。”
“我知道,但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回去。”顧年祎抓了抓頭發,“真煩,這節骨眼兒。”
“很快,最多不出一周,局裏想重新整合一下這個案件吧,因為它顯然更複雜了。”許洛說,“至于我……測算系統最多還有一周就落幕了,現在我倒是可以名正言順,把裴俊文的名字放進去了。”
“還不夠。”顧年祎說,“我們證據不足,現在也沒有辦法取得合法證據,在測算系統裏又有什麽用。”
兩個人又沉默下來。
“其實我挺擔心那些被關起來的人,我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正經歷什麽。”許洛聳肩笑笑,神色在燈光下有些落寞,“我不是什麽善良的人,但看見他們被關着,總想起自己。那種很難受,又逃離不了的那種情緒……別人無法理解,也一定會問,你們有一百種辦法逃出去,為什麽不跑?”
許洛搖頭:“我很難解釋,你懂嗎?”
他喝了口酒,目光放遠說:“我在白津有個刑事律師朋友,他曾經也給我看過類似的案件。有個男人和他的老婆被抓後,在他屋裏養了四個女大學生,當時警察去抓捕她們的時候,她們正在屋子裏和諧地坐在一起看電視。他老婆因為不能生育,給第一個來這裏姑娘用下//藥的辦法給他男人當情人。被捕時,那個女孩說自己曾經也想過報警,但諷刺的是,兩年後,最後一個姑娘是她騙進來的老同學……她們五個人一起生活,每天出入房間,後來是被鄰居懷疑群租房舉報了,才敗露出來的。”
“因為這種案件,你覺得荒誕的原因在于無法和被害人共情,但恰恰當你感覺開始共情了,往往就是這種控制開始了。”許洛搖着頭,閉眼又喝了口酒。
恰好電話響了,他看了一眼顧年祎,接起來:“喂?”
“你想吓死我啊!”對方喊道,“你沒事吧!那二愣子警察呢!!”
聲音之大,類似于個免提,讓正在喝水的顧年祎頓了頓,接着蹙眉道:“……二愣子?我?”
李朽道:“你怎麽旁邊還有聲音啊。”
“因為二愣子警察在。”許洛看了眼自己的手指。
顧年祎:“……”
“哦,他在你家?卧槽,你居然讓他跟你回家。”李朽說,“你不要看人家年輕,就把人家怎麽樣了吧,你是不是年紀大了喜歡小的……”
顧年祎聽得一清二楚,手捏着杯子,手背都起了青筋。
許洛嘆氣道,:“你找我什麽事?”
“你驚險刺激的一晚,仇虎都告訴我了。”李朽語氣沒有開玩笑的意味,“你如果實在無聊,可以回白津幫我賺錢。”
“不是……”許洛說,“裴俊文認出我了,他百分百和烏溧有關系。”
“但人現在跑了啊,你呢?你現在怎麽樣?”李朽說,“仇虎卧底調查了那麽久都沒調查出什麽,你可想而知這個人到底多難纏了,你妄想和小警察兩個人搞,很難的。”
許洛撇撇嘴,看顧年祎拿了包煙,擡手把自己面前的煙灰缸推了過去,道:“再給我點時間吧。”
“這是你的事情啊,我只是關心你,我怕你有個三長兩短的。”李朽說。
“謝謝關心。”許洛笑起來,正好有電話接進來,“啊,我外賣到了。”
“這麽晚,吃宵夜啊?那你吃吧。”李朽道,“過幾天我有空了,和林律師去黑溪看你。”
“好。”許洛說,“拜拜。”
他挂了電話,去門口拿了外賣,回來看見顧年祎一直盯着自己看。
“看什麽?”許洛把東西攤在桌上,手指解着塑料袋,沒解開。
顧年祎見狀,拿過來,簡單粗暴撕開了,道:“剛是……朋友?”
“嗯。”許洛說,“白津的朋友。”
顧年祎沒說話,許洛道是主動提起道:“……烏溧死後,至少這幾年是快樂的,因為認識了很多朋友,他們都是好人,用盡全力帶我走出了困境。而且這些人,有些和你還挺像的……”
“我?”顧年祎愣了愣。
“雖然你挺傻的。”許洛輕緩眨眼,在燈下看着他,“但你是個好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