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烏溧
許洛拉開了車門,坐了上來。
“對不起。”許洛低聲道歉道:“你還能相信我嗎?”
“我相信你有用嗎?”顧年祎手撐着頭,“……我們倆不都被綁成了一根線上的螞蚱。”
顧年祎點了根煙,打開了窗戶,看着窗外的方向。
“我現在有很多問題想問你。”顧年祎說。
“那你問吧。”許洛道。
“實驗是什麽?”顧年祎滿肚子疑問,總有個先來後到的,這時候迫切就想知道這件事,就先開口。
“我不知道。”許洛搖搖頭說,“不是我不告訴你,是我真的不知道。”
顧年祎冷笑着轉頭道:“你耍我!?幫你忙活這麽半天,你到頭來和我說不知道?”
顧年祎馬上傾身,作勢要給他開車門:“滾吧,你給我下去……”
“好好好,我沒有耍你。”許洛又軟下口氣哄他,“我需要點時間和你解釋……”
顧年祎聽罷盯着他的臉,許洛縮着脖子可憐兮兮的樣子,雖然顧年祎覺得他是裝的,但還是會落入圈套,實打實也跟着心軟了。他重新坐直了身體,一口氣慢慢從胸口吐出,好像如何都撫不了胸口的郁結。
“許洛,我不明白你為什麽出現在這裏。我幫你了,我相信你了,我現在就覺得我們倆都挺蠢的。”顧年祎拍了拍方向盤,平靜道,“你救我一次,我救你一次,我們扯平了,對不對?以後你去幹你的測算系統,我靜等我的調查結果,咱們在警局裏也不要見面了,我認輸,我不查了。”
他雙手攤開,目光無神地喃喃道:“不查了,我不查了還不行麽……”
“……你就是來和我說這個?”許洛側頭看他。
“對!”顧年祎忽然又提了一口氣,臉上陰雲密布怒氣叢生說,“我不管你是誰!你到底要幹什麽!我之前相信過你了!現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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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許洛雙眉搭下來,“我也不是想讓你為難……”
“求你了,不要對不起了……”顧年祎雙手抱着方向盤說,脾氣沒地方發,只能蔫蔫地趴上去,悶聲道,“我真的好累,我也想不明白,要麽讓我什麽都不知道也好,這麽被吊着的感覺很難受。”
許洛沉默着,也不知道怎麽開口的時候,顧年祎趴了一會,聲音模模糊糊傳來道:“……烏先生是誰?”
“……”許洛沒說話。
顧年祎又嘆了口氣,側過頭看着窗外想,不說算了。
“我以為你早就查過我了。”許洛低聲說,“所以沒和你說過他。”
“查過什麽。”顧年祎側頭看他。
“我包庇頂罪,曾經有過牢獄之災。”許洛說,“你不是看過嗎?”
“你給誰頂罪?”顧年祎坐直了身體,“我确實查過,沒查到,有人故意隐去了你的信息。”
“是嘛。”許洛淡淡道,“難怪你不知道,我包庇頂罪的人,就是這個‘烏先生’。”
警局有人陸陸續續下班了,許洛看了一會外面,對顧年祎道:“這裏不方便說話,去我家嗎?”
“……”顧年祎發動了車子,拿出自己的備用機,開了導航,“帶路。”
黑溪開始下雨,在七月即将入伏的天氣中,一場滂沱大雨根本趕不走任何的悶熱,車內的兩個人彼此沉默着,似乎各懷着無窮的心思。
路上,許洛終于打破了沉默,側頭去看他:“……顧警官,我現在說這些話,你可能會覺得匪所思,但這些事情,是真實存在的。”
“我現在看什麽都不會匪夷所思。”顧年祎沉聲說。
“其實有些事我不說你也猜得到。比如,你說對了,和呂凡同一個病房,是我特意安排的。”許洛說,“我要去找呂凡,我就是為了見他。”
“為什麽?”顧年祎問。
“為了‘實驗’。”許洛說,“就是你現在在調查的這個實驗。”
顧年祎瞳孔一震,道:“你果然知道這件事。”
“我的‘知道’和你的‘知道’不一樣。”許洛道。
然後許洛便不說話了。
“你怎麽不說話了。”顧年祎有些焦躁,“然後呢?”
許洛纖指托着下巴:“我在思考從哪兒說起。”
他抿着的薄唇半晌悠悠張開道:“……那就從‘烏先生’說起吧。”
顧年祎沒有什麽表示,捏着方向盤的雙手卻因為微微施力,繃出了幾條青筋。
“烏先生叫烏溧,是我的……”
許洛剛說了個開頭就一時語塞,不知道怎麽來形容他們的關系。
“你的什麽?”顧年祎追問。
“我不知道用什麽詞表達。”許洛手撐着頭,“暫且稱之為戀人吧。”
“男的?”顧年祎道。
“嗯。”許洛應了一聲。
“啊!”顧年祎驚嘆,“你果然是……”
同性戀……
後面三個字被顧年祎吞了。
許洛意外地打量他:“我以為我上次坐在你身上已經表現得夠明顯了呢。”
“住口,不要提它……”顧年祎馬上投降,“繼續,戀人。”
“當年我還小的時候,他救過我命。”許洛指了指自己的腰部,“是真的救命。當年我導師帶我去戰時國,政府軍和反政府軍的沖突頻繁爆發,當時我和他認識後,他一次為了掩護我穿越戰區,腰部中彈差點死了。我很感激他,但和他回國之後,這件事就是我的噩夢。”
“一直用這件事要挾我。”許洛說。
顧年祎把車轉入了許洛的公寓。
“他可不是個好人。”許洛頭靠着玻璃,喃喃道。
“聽出來了。”顧年祎道,“然後呢?”
“兩年前,他因為故意殺人分屍、非法走私數罪被實施抓捕,在警察抓捕的途中因為車禍死了。”許洛看着前方,“他死後,警察查封了他的家,雖然他之前公證過把所有的財産留給了我,但他死了,很多關于他的秘密也一起……埋沒了。”
“他家有個地下室,當時警察查封那棟別墅的時候,沒有發現這個地下室的存在。”許洛手指撫着下唇,似乎是在思考,“當年他經常把我關在地下室裏面……所以我暫時也沒有告訴警察它的存在。”
“關地下室幹什麽?”顧年祎随口問。
“……”許洛扯着嘴角笑笑,“顧警官,也不用打聽得那麽仔細吧。”
“……”顧年祎手指一緊,腦子快速一轉,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嘴都瓢起來,“啊,啊,哦……你繼續……”
“那地下室還有個保險櫃,密碼我試過我的生日,他的生日,都沒有用,我沒事做把可能的密碼都試了試,沒有打開。”許洛道,“不過,他也有些東西放在地下室書房裏的書架上。”
“烏溧的大學畢業于國外,這段時期我是知道的。但對他曾經的事情一無所知,不過誰以前沒事兒會去打聽自己前男友在哪個小學畢業。”許洛笑笑說,“直到我看見了一張照片,那是他的中學畢業照,他們一個班就十幾個人,他站在最旁邊。”
許洛做了個翻轉的手勢:“那個照片的背面寫着,‘1999年7月,旗山實驗二中一班畢業照,謹以此紀念……’”
“‘千禧年最偉大的實驗’。”
顧年祎吸了口氣,腦中白光乍現,猝不及防差點踩一腳剎車。
許洛倒是沒感覺到他的緊張,繼續道:“‘實驗’兩個字是比較吸引我,我在他的書架上翻找了一遍,雖然沒有得到什麽更關鍵的證據。唯一的一個關于他們的事是七八年前的一次聚會,當時的照片,烏溧也沖印了下來放在了自己的書櫃裏。”
“這張照片能得到的信息很少,烏溧生前也沒有和我說過這件事,我重新拿起那張照片看時,就能發現,這些人如果能和那張畢業照一一對上,中間還有幾個我比較熟悉的人。”許洛道,“他們在自己的領域都已經成為了精英,滲透在了國家的各個層面。醫療、軍工、金融……”
“雖然這也沒什麽。”許洛道,“任何一個高中或大學裏面的精英班,十幾年後看也是人才濟濟……”
“所以他……”許洛發現顧年祎已經開始進行第三次的倒車入庫,忍不住側頭道,“你行不行啊?”
“我……”顧年祎舉起一根手指,“安靜點,不要質疑我。”
許洛遵從他的話,乖乖閉嘴喝了口水。
第三次總算歪歪扭扭進去了,顧年祎熄了火,甚至都沒等許洛要上樓,拉着他道:“你說的那個畢業照,是不是這張?”
他打開了手機,翻給了許洛看。
許洛湊過頭,愣了了一下:“……對。”
而後他蹙眉擡眼,口氣不滿道:“你果然瞞着我。”
“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有別的目的,而且那是警隊機密。”顧年祎說,“你看見的是原件?”
“嗯。”許洛手指點了點旁邊的那個人,指腹抹了一下照片的表面,“他就是烏溧。”
模糊的人像,看不清五官,只能看見是個子比較高的一個少年。顧年祎道:“那這個中學……還查得到嗎?”
“沒有這個中學。”許洛搖搖頭。
“什麽?”顧年祎說。
“旗山實驗二中,根本沒有這個中學。我懷疑過是因為年代久遠改名之類的,但查遍了也查不到它登記過的半點記錄在案的資料。”許洛說,“我對比過他們聚會的照片,這個,這個和這個老師,已經去世了。剩下的這個老師在國外,對了,這位就是呂凡。”
他點了點右上角,在烏溧背後的人:“因為他是黑溪人,我在知道這件事後一直想找他。”
呂凡居然也在上面……
“伍冬的女兒伍夢娟是誰?”顧年祎問。
“伍夢娟……”許洛歪了下頭,“應該是這兩個女孩中的一個,我記得那年聚會的照片我數過,所有的學生就只有她們倆不在場。”
“伍冬說他失蹤了,所以她真的因為這個所謂的實驗失蹤了?”顧年祎說。
“我和我朋友查過,這個叫旗山的地方不存在,如果是祈山諧音的話才說得通,八十年代末期一些學者被刻意聚集在此進行秘密科研實驗,涉及軍火生物科技等等,他們一待就是五六年,一部分人在這裏成家立業結婚生子,形成了一個封閉式的小城,現在祈山附近的村鎮裏都有他們生活的痕跡。我和朋友曾經去實地探訪過,他們對很多事情都選擇閉口不談,小一點的孩子并不知道,所以我們後來猜測這個實驗很可能是當年祈山這邊的政府牽頭的、一個需要組成一個臨時組織的秘密實驗,但是只進行了個開頭就結束了,或許是資金不足,或許是有人反對倫理問題,總之放棄了……”
“那說不通啊,為什麽還進行下去了?”顧年祎說,“甚至有這樣的畢業照?”
“顯然是有人重新組織,并且讓它得以進行了。”許洛說,“我猜測的是……這兩個女孩在實驗中失蹤了,當年政府雖然參與後退出,但不得不為此強行抹去和掩蓋了她們存在的痕跡。”
“那麽這個實驗是幹什麽?大家集體實施虐待?”顧年祎說,“伍冬的相冊裏都是這種照片。”
許洛嘆了口氣,他打開車門,示意顧年祎下去。
兩個人走到了樓內,顧年祎把自己襯衫的領口松了松,在昏暗白光的電梯內,看了一眼許洛的側臉。
許洛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微側頭道:“累了嗎?”
“還好。”顧年祎還是盯着他看道,“所以你找到我,歸根結底就是想查烏溧的事情。”
“也不完全是。”許洛嘆氣道。
電梯內燈光輕微閃爍,像某種猶豫不決的氣氛。
“你還……”顧年祎頓了頓開口,“你還愛他嗎?……”
許洛搖搖頭:“……我甚至沒覺得我愛過他。”